——不，说什么不愿意见你的脸，就算换了莎莉丝特，不还是你这么一张脸么？
一脸迷茫的雅各与像牙疼一般气鼓了嘴的小城主。
那倒不是嫉妒，却是似是而非的感情。
作为女儿，用自己的存在本身来守护母亲，也是理所应当的事，不过这段时间随着身体被莎莉丝特占用的百分比越来越高，小城主慢慢有种失落感。
克鲁特和安洁总在说着自己不知道的事。
这具银发赤瞳的身体，在主人不清楚的地方做了什么事，尽管小城主心中知道，母亲绝不会对自己不利，但还是难以控制失落感。
——仿佛，名为阿提亚的存在在渐渐消失、与世界融为一体。
所以她难以控制的不安着。
可周边的人，就连最亲近的护卫与亲卫队副官也不知道母亲的存在，她能够抱怨的人，就只有雅各。
这个笨家伙、这个不通人情、又好像相当中意欺负她这一享乐方式的青少年。
因为共享了身体，所以母女二人的精神似乎也有所连通，莎莉丝特隐约知道这只小妖精的烦恼，所以远远听见雅各的声音，就立刻换女儿出来让她撒娇。
结果，就是这个雅各，一进门就大大咧咧的张嘴说胡话，打算把小城主赶走与城主夫人对话。
哪怕乐天派的小城主不会在乎区区小事，这一次也火大的不行。
「你倒是说说！我哪里比不上妈妈了！」
「不，就算你问我哪里啊……」
「性格么！性格么！果然是妈妈那样温柔可人的人比较好吧！像我这种野孩子！总在没心没肺笑着的笨孩子！肯定是讨厌的吧！」
「也不需要自虐这种程度吧，喂，冷静点。」
「我可是知道的！妈妈文静的性格也是后天逼出来的！她像我这么大的时候也在街上跑来跑去，在树上爬来爬去的！」
「别揭你老妈的短啊，话说我也没兴趣。」
「好啊，你说这是揭短了！你听见妈妈小时候跟我性格很像就说是揭短了！」
白洁的皮肤气得通红，小妖精甩着手啪嗒啪嗒的打着书桌台。
发出了很大的响声，这孩子的双手也疼得要命。
「……哎呀，我还真不知道你有这么疯。跟平民混的开也就算了，作为大家闺秀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不过爬树还是过分点了吧。小城主我不是说你，个人爱好怎样都行，但你要是摔到骨头，克鲁特可是要负责的。」
「雅各啊啊啊——！」
结果，张牙舞爪的吼着，小城主直接爬上桌子，像一只银色小豹般扑了过来。
这孩子也是气过了头，连抓带咬，用安洁精心修剪过的指甲挠雅各的脖子，用锋利的小虎牙往工匠头上啃。
不痛，但痒的要命，雅各也拿她没什么办法。
就雅各来说，小城主是个比较特别的存在。
倒不是说，这孩子让他一见钟情了，而是在身边这么多女人中，这只白发小妖精是唯一的受虐体质。
芙欧基本是个暴君、是压迫者，佩佩性格比较木，小狐狸是超级严格的教官形象，唐格斯没日没夜嘻嘻哈哈一副傻大姐样，至于薇拉拉就太过可怜巴巴让人很难涌起欺负她的念头。
来到这边认识的人里，蕾贝卡是个完全的研究者，普莉希拉又总是高高在上的戏弄雅各。
这帮女人，要么是小狐狸那样管人太严，很难开得出玩笑，要么是蕾贝卡这样子，让人舍不得开玩笑。
能够戏弄的，能够释放精神压力的，而且被欺负了也不当回事隔天就忘的，只有小城主。
这孩子古灵精怪的，乍看上去有点笨，实际也有点笨，还没到开窍的时候，对感情迟钝，对自己迟钝，尽管如此还目空一切的开朗着，这样愚直的性格配上那皎洁容貌带来的反差，是她的魅力所在。
——总而言之，欺负这孩子很有意思。
话虽如此，现在的雅各却是正经的，就算拿小城主开涮，也得找对场合。
大战一番后，看来是小城主赢了。
雅各郁闷的擦着牙印周围的口水，而那孩子正掐着腰呼呼发笑，一副小恶魔扮相。
「之前你自称野孩子，我还当你是谦虚。现在看来，打架都上嘴了，你是真的没把糗事藏着掖着。」
「啰嗦……不过气也出了，换成妈妈好了。」
肩膀微微垂下两厘米的小城主嘟囔着。
一直都用很大嗓门瞎嚷嚷、但不会让人觉得吵的她，这回的声音很轻柔。
却掷地有声似的。
「我说，小城主。」
「嗯？」
「你在担心什么？」
「……担心什么，那个，你认真的在问我？诶？那个雅各，认真的在关心我了？」
「我在你心里究竟是多恶劣的形象啊……」
「要问多坏，无事生非、寡廉鲜耻、无恶不作、恩将仇报、幸灾乐祸——大概是这样的人吧？」
「……」
「啊，那个，对、对不起，雅各别误会。我的词汇量有限，所以只能形容到这么坏。」
「……这不是已经没救了么。对对对，认真的认真的，这次没有逗你玩的想法。」
「诶嘿嘿——那个，为什么呢。安洁她们也总关心我，但是一直都很温柔的人，她的温柔就是没有坏人的温柔值钱呀。」
「……首先向安洁道歉，然后向我道歉。」
「对不起安洁！」
冲着安洁所在的大致方向鞠躬道歉后，小城主换上了一副笑嘻嘻的表情。
明明受了那么多委屈，回到刀牙城的这段时间一直处于贵族议会的刀口上，身处敌阵奋力求生着——经历了挫败跟恶意，却仅仅因为别人心血来潮的善良而感到愉快。
「我是在想……把妈妈留下来真的是正确选择么？」
「哦？」
最开始，莎莉丝特没想过与女儿共享生命，她只打算把自己灵魂中承载的知识跟经验留下来，紧接着就去面对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是小城主强行把她留下来，付出了自己一半，换取了母亲的存在残留。
「当时是，那个，心血来潮还是怎么样，想让妈妈过快乐的生活……但是，仔细想想的话我的生活也不开心，大家一直都很讨厌。」
讨厌，她这么说着。
「贵族们，都拿不可能做到的事来刁难我，抗议的话，又嘲笑我说连这种事都做不到什么的。到最后完成不了任务的话……」
每天都要出席的议会，对她来说就是这样讨厌的负担。
如果说安定旅团的目标对雅各来说是个逐渐增长的精神压力，那继承父亲的工作对小城主而言便是精神污染了。
纯净的水池旁长满了毒草，渐渐原本甘甜可口的水质也变得不能喝。
「最开始，妈妈想让我锻炼自己，还总让我出席。但后来……妈妈把讨厌的工作都接过去了。」
在教师和母亲的身份中，选择了后者，这也是毋庸置疑的事。
「妈妈不可能快乐吧。」
要是跟她说，保护女儿这件事本身，对那位拥有绝佳气质的倾国母亲而言，便是极大的快乐。
这种话也太虚伪了吧。
精神上的满足是一回事，实际生活环境是否称心如意又是一回事。
如果换成罗伊，这时候肯定就花言巧语的把小女孩儿哄安静了，让她止住眼泪，就算没在哭也让她止住眼泪，这种欺瞒正是身为男人的本分吧。
雅各与商人不同，连自己都不认为正确的话，他很少说出口。
他的话往往不讨人喜欢，雅各也不是非讨人喜欢不可。
「那，小城主，现在就让莎莉丝特回归大地，由你一个人来抗这些负担，如何？」
「……呜。」
「扛不住吧，不可能抗住吧。原本的你，大概能坚强的把需要对抗的恶意照单全收，尽管如此也保持着高洁的灵魂。正如之前，你想矫正父亲错误做法的时候。诚然，那时的做法是愚蠢的，搞什么地下党篡权啊，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最后还被人坑了，真是笑死人。但就是这种愚蠢又耿直的做法，没有坚强意志的人肯定是做不下来的。嘛，这是以前的你就是了，不过现在，你有个逃避的对象。基本而言，人类是个能逃就会逃的生物，哪怕最勇敢的人，进了避风港也不想出来。」
那是单纯的疑问。
自己面对现在的困境、贵族势力的敌意、东西两大国的包夹，她真的做得到么？
答案是否。
不具备知识、经验，这是无关紧要的一方面。真欠缺这些的话，哪怕让金狐谈小姐强行灌输进去也不迟。重点在于，现在小城主变得脆弱了。
「做不到的话就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依赖老妈就好，孩子本来就该依赖父母，你爹死得早，让老妈保护下也算不了什么。」
「咕。」的，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好像哑口无言了的声音。
雅各心想，她多半是生气了。
生气也没办法，毕竟这个木质工匠，说了与体贴无缘的锐利话语。
「雅各，这不是在欺负我，而是真话吧？」
「啊啊。」
「那我接受了。」
爽快的点着头，银发赤眼的小妖精如此说。
「担心也没用的事还不如不担心么——哎呀，雅各这种人也说了句好话呢。那就换妈妈了……雅各，是想谈正事吧？那果然还是换妈妈来谈比较好。」
挤着眉头，雅各开始心烦自己该做出何种反应。
正在这时，门被敲响了。
既然有看门人，那敲门的就显然是克鲁特。
不过，比起他稳重的作风，现在敲门的方式明显太过凌乱。
果然，小城主刚一出声，这牛族护卫就冲了进来，急匆匆报告：
「小城主，刚刚接到消息，煌帝国的赤金与青金这对双子皇女，明天一早抵达刀牙城！」
「什——」
当场愣在原地的小城主。
雅各立刻回过神来。
「别开玩笑了克鲁特，这种通知怎么可能现在才到？这样连准备迎宾仪式的时间都没有。」
「是议会……议会把消息拦下来了。」
「这种事——」
咂着舌头、恨恨捏紧拳头的雅各，与面色惨白摇摇欲坠的小城主。
看样子，尽管除掉了堕落魔人，但刀牙城内部的斗争才刚刚开始。
「该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