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少无知、还是个彻头彻尾笨蛋的我身边,存在着各种各样的天才。
金矢木从小就惊鸿一现的睿智,鹿眼那连教剑师傅都难以理解的怪物级成长速度。
心中暗自喜欢的城里小姐姐,也莫名其妙之间被一个在商船上打杂的奇怪红发水手搞到了手。
与他们相比,自己的渺小是显而易见的。
从头到尾都在打败仗,根本没有胜利过,哪怕努力过也会输,到最后对自己的无能都麻木了。
毕竟,即使努力也无济于事吧。
时不时的,妄想过离开生养自己的故乡去到谁都不认识我的地方重新来过。
想要逃开的不光是身边那些对自己的能力毫无自觉的胜利者。
还有我的妹妹。
——住在神社中、身着红白衣裳、一直在修行的黑发鬼人少女。
芙欧·维诺。
诚如我在惧怕她、逃避她、疏远她、回避她一般,她也厌恶着、排斥着、记恨着我。
从我出生两个月、非自愿的当上了兄长这一身份起,直到事件发生的那一年为止,我们一直维持着这样冰冷又不融洽的关系。
那一天,远征大洋彼岸的祖国军势吃了彻底的败仗,战线从优势开始走起下坡路、喜滋滋坐在王座上等待捷报的皇帝陛下结果只等到钟爱大将鲜血淋漓的人头。就像预知到了祖国在未来即将遭受的磨难一般,那一天全国上下的人民都垂头发出哀叹。
也正式与此同时,在维诺家难得团员的餐厅上,满脸不愉快的芙欧恶狠狠地吹灭十三根蜡烛。
在这样重要的餐桌上,我做出了怎样的表情现在已经忘记了。
但仔细想来,那肯定不是什么愉快的面相吧,那时的我只会如此感叹——
——啊啊,这丫头的年纪再一次赶上了我,能够以年长者自居的时日,每年也只有两个月而已么。
我的爸爸,奥尔吉·维诺这个人生性风流,一生惹上的女人无数。
所幸他的态度还算认真,把姑娘家耽误的久了,他也不好意思弃之不顾。
所以我一共有五个妈妈。
跟爸爸一样,她们统统都是人类种,两个妈妈是爸爸的青梅竹马,一个是教书先生家的小姐,一个是一个出身低微却风姿卓绝,还有一个是爸爸中年发迹之后迎娶回来的伟大人物千金。
生我的妈妈是文绉绉的一位,她大概体质偏弱,又或许是生我时出了什么差错,一直是惨白的脸色,从有记忆开始就一直躺在床上。
不过,即便如此我也得到了充足过头的母爱,另外四位妈妈视我如己出。
毕竟她们一直都没有孩子。
很多年后回头想起来,父亲的生育能力确实差得很,毕竟他在五位妈妈身上耕耘了二十余年,只得到了我这么一个孩子。
至于芙欧,她并非我的任何一个妈妈所生。
她是半人半鬼的血脉,跟我、跟我的家庭本不该扯上关系的异种。
芙欧的母亲是完全的鬼族,这个亚人种比寻常人类种来的高贵,他们样貌普遍俊美非凡,额生两角,双耳长而尖。就像生来不凡的容貌一般,鬼族的身体能力往往数倍强于平凡人类种,他们也为此自傲,把自己当成高级生物来睥睨我们。
所以,鬼族往往是不屑于与人为伍的。
就像芙欧的妈妈,自己一人孤零零住在山上神社里,保持着纯洁的身子请神。传说中那一位还是处子之时神术威力惊人,哪怕开海这等神迹也办得到。
那时,在我家乡那个乡下地方,她是仅次于长老的重要人物,而她所在的神社,也是我们硬气、与地方官员的过分请求长期抗争的凭仗。
神社失去力量、没了奇迹,家乡衰败的起点,正好就是芙欧生日的十个月以前。
看着呱呱坠地、头长两角的她,大人物们的表情想当然是郁闷至极、又哭笑不得的吧。
未婚先孕在人类中算不得什么奇闻,但对一个至今守身如玉、连男性的手都没怎么碰过的清纯巫女而言,简直就是天大的丑闻。
芙欧生在人们怪异的目光中,长在指指点点里。
可怜的是,她们母女始终没能成为家族的一员。
依着爸爸的性子跟色心,他肯定想要负责、并不止一次的提出过结婚请求的吧。
始终抵触的是女方一边。
对芙欧的妈妈来说,自己的身躯始终该用来侍奉神明,诞下一女根本就是错误。
她是矛盾的女人,也多亏她如此——
本该作为独子度过一生的我成为了哥哥。
妹妹跟她的妈妈每年才来家里一次,就是妹妹生日这天。
当天她们中午到,吃了晚饭就迅速离开。
因为毕竟不住在一起,五位妈妈很难把第六位也当做姐妹看待,这点是可想而知的。至于佣人们就更是如此,他们把家乡日渐抬高的税收也当做美美的妈妈不负责任肆意行事的责任,而妹妹本人则是见证了这一罪责的证据。
两个月前我的生日办的欢天喜地,而两个月后妹妹的生日却愁眉苦脸,如同丧事一般。
她讨厌生日,所以不是很想来。
我也讨厌她的生日,所以磨蹭着不愿意回家。
那天我本想住到鹿眼家里,把这种无趣的丧事回避掉。结果被敏锐的金矢木责难说:「她不是你妹妹么?」
「我不想参加!」这样说着的我,结果被鹿眼扭着手腕送回到家。
当时餐桌上正僵持着,流动着冰冷的空气,妹妹的妈妈、那位高贵的鬼族仿佛做错了什么事一般缩在角落里,佣人们纷纷板着脸站在一边不出声。
直到我走进家门,大家才喧闹起来,管家的女儿、帮工女仆薇拉拉欢天喜地的叫着:「少爷终于回来了!」
这时热腾腾的菜才一道道摆上桌子,五位妈妈的脸上展露了笑容。
当时妹妹咬牙切齿、备受屈辱的样子,直到很多年后我都无法忘记。
好像怕我逃走似的,金矢木跟鹿眼这两个讨厌的家伙也擅自出席了。
看到他们的参加,妹妹原本严峻的表情变得松快了些。
或许对妹妹而言,这两个青梅竹马的分量要比我这个兄长重多了吧。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毕竟我讨厌她,她也讨厌我。
尽管有金矢木白痴的气氛活跃,以及鹿眼木讷愚蠢的帮腔,晚餐还是味如嚼蜡,让人难以忍受。
总算结束后大人之间有事要谈,我们四个孩子被赶上楼。
我的房间,鹿眼他们经常来,但芙欧进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就算进屋她也不愿坐下,好像担心被我身上的细菌搞脏了似的站在门边。
我们互相警戒着彼此,鹿眼话又少,只好听金矢木一个人说的天花乱坠。
从时局形势说到最近流行的商品,金矢木的话题似乎无穷无尽,不过他说的东西,对我们小孩子来说也实在难以理解。
「对了,雅各,雅各!我记得你这混蛋喜欢剑术吧!」
「一般啦。」
「放屁!什么叫一般啊一般!前段时间臭老头难得夸鹿眼的时候,我记得你是羡慕的要死。」
「哪有这种事。」
实际是有的,而且次数很多,毕竟鹿眼非常优秀。
「切,嘴真硬啊。不过我知道哦,你的不甘心我能听到哦,这两条长——长——的耳朵可不是看来好看的。」
「烦死了啊。」
「哼,对这样的雅各大少爷,我有个惊天情报要讲给你听——今天港口运来了个人。」
「人?」
「就坐罗伊老板那艘船来的,好像是个云游四海的大剑豪,叫柳生什么的吧?」
「柳生——是本国人吧。」
虽然生在这片土地上,用这个国家的食物延续生命,但对我的祖国而言,我们似乎都是外来者。
两百年前的航海时代刚开始时,我们的祖先移居了过来,为了通商方便在这儿建了港口。而我和妹妹的维诺家族、鹿眼的格拉林奇家族,以及金矢木的母亲一系都是所谓的外来者。
对我们这种异色头发的外来者,黑发黑眼的本国人自然是讨厌的,尽管我们的家族已经在这里扎根延续了两百年之久,也正因此,直到现在我们还经常被官家欺负,尤其在战争时期。
「穿着板鞋呢,肯定是本国人啦!喂,我说怎么样怎么样,咱们等会儿去看看他吧!」
「得了吧,人家又不是珍稀动物。」
「但是是大剑豪耶!去吧,雅各!咱们一辈子才能看见几回啊?」
「说了不去就是不去。」
正当我跟金矢木斗嘴时,妹妹冷哼一声插话进来:「他肯定是不敢去!」
「谁说我不敢去!」
「等一会儿天就黑了,再加上家里有门禁。你一是害怕有鬼,二是害怕那五个妈妈发火,对不对?呵……这种胆小鬼是我哥哥,笑都笑死了!没骨气!懦夫!软骨头!脓包!大狗熊!」
「你这个——!」
小孩子的沸点要多低有多低,是非常容易生气上头的。
我刚要站起来冲她发火,结果被鹿眼一把按住了肩膀,金矢木满脸笑容的打算摆平我:「走啊,咱们四个这就去!」
「哈?四个?还带她一起?」
「雅各你难道想把鹿眼排在队伍以外么?喂喂,也没这么过分的吧。鹿眼这家伙虽然闷闷的没什么意思,但也是咱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嘛!太不够意思了!」
「你这家伙……」
金矢木不可能没听出来,我想排除在外的是芙欧。
但偏偏这么说,就是他的高明之处,童年时期的我时常搞不明白,他真是跟我一般大的同龄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