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隔壁的山雏村,我也去过几次。
坐落在山沟中的那个村庄,规模小的可怜。
村民们给人影响淳朴好客,每当我们这些南蛮人来访,都会被这小村热情接待。
后来仔细想想,当时的他们,似乎依附着我的家乡存活,那样的亲近感,多半是装出来的吧。
所以,当听到山雏村也成了强盗团伙的一份子时,镇上的人们才格外愤怒。
这种行为,对他们而言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保家卫国,但在我们看来却是明确的背叛行为。
大概午夜时,鹿眼回来了。
带回来了村民大多已经睡下的消息。
我们三人拔出屠刀,趁着夜色悄无声息的潜入聚落之中。
此刻,在面前这座土地庙中驻扎的,只是一小部分村民。
其中多半是精壮男丁。
即便深夜的现在,这些用心险恶的男子也在对我们担惊受怕的南蛮人虎视眈眈吧。
正是这些人侵犯了我家乡的土地,用莫名其妙的爱国理论伤害了我的同胞。
所以,即便是愚笨如我,也明确的拥有了恨意、乃至杀意。
我们隐藏在暗中,在前方摇摇晃晃走着的,是来给守夜人送饭食的女眷。
柳生剑豪无声而动,半折着身,闪到女性身后,单手捂住她的嘴巴,连击两下后颈。只见那女人浑身黏答答的失去了力气。
柳生小心将其放置在地,过不多会儿她开始口吐白沫。
「别做没意义的事。」
他静悄悄的如此警告。
这多半是多管闲事,鹿眼是个僻静的人,就算是我、也不会笨到在这种地方嚣张行事。
不过这位柳生剑豪,明明是扬名天下的英雄,竟也愿意陪我们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不光彩之事。
本以为,按着他的性子准会吵吵闹闹的从正门杀进去。
从他刚才的行为来看,是不想造成无意义的伤亡么?难不成这位先生,是个持有妇人之仁的慈心人物?
——似乎也不是。
看到了他拔出刀,毫不犹豫斩杀一名睡眼朦胧的起夜者时,我如此认知到。
有鹿眼领道,只花了两分钟就抵达了首领的寝房。
并不是山雏村的村长,好像是那位村长入赘到第二大家族的弟弟。
这样在村子里堪称二把手的家伙领导了本次强盗行动。
再加上本地确实有多位村民少女在活动,慰劳着因劫掠工作而疲倦的暴民,如此看来,对我们展露恶意确实是整个山雏村的意思。
这样想着,我接近睡在被褥上的那位中年汉子,双手握住单手剑的柄。
心一横打算挥下时,却被鹿眼制止了。
那家伙用阴郁的眼神瞅着我,缓慢却有力的摇着头,自己拔出了背上砍刀。
喂喂,鹿眼,连这种事你都打算替我承担么?
格拉林奇跟维诺是远亲关系,近几代却一直没有机会联姻,所以虽然鹿眼算是我的表亲,倘若真论起关系却是十族开外,两人身上血液的相似度恐怕就连百中之一都不足吧。
这个比我大不了几天的沉默小子,从小就庇护着我,一来恐怕是他能看出我性格中存在着愚蠢跟软弱之处,二来大概也是在比此刻还要年幼的少年时期、遭到了家中长辈的嘱托吧。
不过,我也不会永远被这家伙护在身后。
用单手剑阻止了鹿眼的砍刀,那家伙也皱起了眉毛。
在我俩这样无声争执时,后来居上的柳生却干净利落的刺下了太刀,刀尖从喉咙口处贯穿,直接破坏喉结插入脊椎内侧。
那家伙双手慌乱的空抓几下,脸色一下子紫的骇人,随后嗓子眼里发出咕噜一声,翻出两颗大大白眼,血沫噗噜噗噜的涌出,眼见是不活了。
「柳生大人!不管怎么说,这都是我们镇的事!」
我低声责备着。
「哼,现在才把在下当外人也太迟了吧。本来就染血的刀,再搞一些肮脏的忍者勾当也算不得什么,在下可没有被你这小鬼喋喋不休教训的道理。」
如此说着,他利落的拔出太刀,空挥一下,刀刃上的血滴唰的甩出,在凄凉的和室中划了一道凄厉的赤色圆弧。
简单的、单纯的任务结束——
本来我是这么想的。
我们迅速撤出土地庙,在敌方开始嘈杂之前再次踏上山路,彻夜狂奔着。
不得不说,我的手一直在颤抖。这也是少年时期我的不中用之处,无可辩解。一直到天空一角泛起鱼肚白时,我才松了口气,觉得能够平安回家了。
然后正在这时,嗖的一声箭矢破空之响在宁静冷清的清晨鸣奏起来。
那黑色的一闪贯穿了林间空气,在我鼻前一寸划过,彭的撞开树皮,插入松树干之中。
或许是吓傻了,我立即抱住头向前滚去。
视野前方鹿眼也做了类似举动。
只有柳生,那位剑豪立在凛风之中,双手持刀,自下而上斜斩,将第二发冲他飞来的羽箭一刀两断。
紧接着,更多的箭——可以用箭雨来形容的恐怖袭击到来。
也不只是我牵着鹿眼,还是鹿眼牵着我,两人跌跌撞撞的寻找着死角,最终好不容易藏身到一块巨岩之后,剧烈喘息着静待暴风骤雨的停歇。
在这种状况下,柳生毅然不动的矗在那里,手上太刀时而纵斩时而横扫,仅仅击落会射到他身体之上的箭矢。
太刀明明只是铁块,但在他手中却仿佛有了生命一般灵动,那样挥舞的姿态,让人恍惚觉得他使用的兵刃绝不可能如此笔直,该是更弯曲灵活、像鞭子一般的武器。
漫长的数分钟后,我们附近的地面已经被羽毛箭插满。
我们刚冒头,便听见柳生大人头也不回的大喊:「不许动!你们两个小子,就在那儿乖乖呆着好了。」
如此说罢,他便拨开变得稀疏的松针,走了出去。
「老师——」
这样低呼着,鹿眼也站起身来,我也蹑手蹑脚的跟上,在树林边缘处藏起身姿,窥视不远处的状况。
——许许多多的人。
从刚才的箭雨看来,至少我们是被数十弓箭手包围,但实际看来要比数十更多。
恐怕,是我一瞬间难以计算明白的庞大数量。
对于少年的我和鹿眼而言,眼前这样的战斗组织,已经称得上「军势」了。
光是如此便足够让人胆寒,更可怕的却是领导着军势的那家伙。
骑在马上披着甲提着枪的苍老男人,是消瘦的原因么?他给人一种精神抖擞的感觉。
老者身边的兵,背后插着上写「龙王」两字的大旗。
「龙王……怎么会,在这里堵着我们?」
不敢置信的看着这景象,以及即便如此也毫无畏惧走向那巨大军势的男人。
「哼」的一声,随后龙王开口了:「柳生,果然是你这家伙在帮助南蛮人。连你也堕落了么?」
「撒,龙王大人在说些什么,在下有些莫名其妙呢。比起这个,连话都不问就用弓箭攻过来,哪怕是龙王大人您也未免有些过分了吧。」
「闭上你的嘴,别对老夫装傻。」龙王严厉的嗓音响起:「本来,要是你只教教剑术的苟活,老夫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那不是在抛媚眼么?您还真是人老心不老呀,难不成,哪怕步入耳顺之年,龙王的胯下还是如传闻一般壮硕么?」
什——
这位剑豪,也太不怕死了吧!
又是「哼」的一声,没有接茬也没有发怒,龙王完全无视了柳生的挑衅,继续做着阎王般的审判:「但是,你这男人不知悔改,甚至帮助外来的肮脏妖孽残杀我国子民,为此不惜放下武士身份违背武士道、选取了懦弱之人才用的暗杀之法,实在令老夫鄙夷。」
「喂喂,龙王大人呦,在下一介浪人,可只是从此路过而已,你又何凭何据给在下扣上这样大一口黑锅呢?」
「闭上嘴!无耻小儿!」
突然间,龙王老者暴跳如雷。
「山雏村驻扎的据点,不过是老夫为引你出来设置的陷阱罢了!暗杀的直接证据、间接证据要多少有多少!现在,若你还知耻,就在此切腹吧!」
——什、什么啊。
可恶,那个老头这样说,岂不就像、这一次遭到伏击的责任是本次计划的制定者——
——芙欧的责任么!
「恕难从命啊。」
如此说着,柳生侧身斜笑。
手臂慢慢的、缓缓的,拔出了那把染血太刀。
上面散发出的浓重血腥味,确实是他参与暗杀的确凿罪证。
我恍惚的看着那身影。
猛然间,一瞬间,好像看见他若有若无递来的眼神。
那家伙、那位剑豪、那位英雄对我笑了。
结果,柳生大人作为一名武士战死了。
作为斩人之人而言,这或许是再正常不过的结局吧。
回过神来,我正死命把鹿眼压在地上。
刘海小子没有哭,也没有拼命挣扎,他不蠢,他明白这种时候出去送命没有意义。
但我还是压着他,直到那家伙把慌乱间弄进嘴里的碎石咬烂、龙王抛下了柳生的尸体宣布收队为止,才松开手。
「怎么会……」
鹿眼从未有过的落魄,他那空洞的双眼,宛如被绝望彻底侵蚀了般。
啊啊,柳生的死,对他确实是很大的打击吧。
就连在四人中与这位剑豪相处时间最短的我,也能明白这个潇洒男人的伟大之处。
但是,坦白来说,现在根本不是考虑这件事的时候。
「我该怎么回去见芙欧啊……可恶!那丫头、那丫头又要怎么原谅制定了这种愚蠢计划、又因为身体不佳而逃过一劫的自己啊!可恶!」
我的妹妹——
我的妹妹——
我的芙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