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础魔法理论虽然是我未曾踏足的领域,但至少有一点常识我是清楚的。
——病比起伤,具有更强的命运性。
而无论法术还是神术、即便是阴阳术,本质都是消除命运因果的过程。
明明没有引燃这样的因,火却擅自跳动起来,如此违背常理的技术,就是金矢木从小便在学习的秘法术。
回到刚刚的话题——往往,同等程度的病疾与伤痛,前者总也无法用治疗术消除。反过来说,肉体受到的损伤只要没到致死程度,大概都算不了什么。
嗯,就算拿着切断下的胳膊跑去治愈师面前求救,也总会有办法的吧。
不过倘若那条手臂已经冷却、失去活性、甚至腐烂,总的来说完全失去命运性、开始向无机物靠拢,那么届时哪怕天神下凡也是没辙。
不过,若是按照这种理论来理解,伤口感染进而引发的系列并发症,它的命运性究竟是强还是弱呢?
不是很懂,哪怕从那时算起的五年后,魔法依旧不是我的专业领域。
总之我想说的是,在治疗法术的使用者面前,非致命伤往往算不了什么。所以哪怕是芙欧全力挥下的太刀,用几近将我一刀两断的气势破开皮肉,我却没有死,只是昏睡过去。
在睡梦中渡过了长久的时光。
偶尔也有醒来的瞬间,但那片刻的光明往往显得短暂。
片段和片段的堆积,根本构不成记忆。
每次在高烧中醒来时总会看到某一位妈妈陪在床边。
精明的大妈妈,口直心快的二妈妈,较弱的三妈妈,贵妇人似的四妈妈,以及比我大不了多少、还长着一副童颜的小妈妈。
哪怕在不安稳的睡梦中,我却从未感到孤独过,一定是五位妈妈总是抓着我的手,在向不知是基督教还是神道教的神明在祈祷吧。
我模模糊糊的想着。
不过,在这个时候,与我一样不得不躺在床上的那位少女。
她仍旧在忍受着孤独么?
仍旧因自己的出世而对妈妈心怀愧疚么?
不过,我想,无论此时此刻芙欧在想什么,那定是跟我无关——再不能产生关系的另一段故事了。
我跟芙欧已经绝缘。
哪怕是为了保护她,在那丫头面前做了懦弱演说的我,一定被她记恨了吧。
别说友情,恐怕就连稀疏的亲情也早已被她抛之脑后。
我是她不再需要的人,不如说痛恨的人。
啊啊……
这是后来才知道的,彻底醒来时、时间已经过去一个月。
与其说在这段时间养好了伤才醒来、不如说是睡够了吧?
究竟有多能睡啊。
清醒的瞬间、陪在我身边的恰巧就是生母、三妈妈。
她披着一件针织衣,下半身坐在椅子上,上半身靠在我的枕边打瞌睡。
三妈妈从来都是软弱的女人,气质中与命小姐与相似之处。
或许正因为生下我的是天生病弱的她,我的运动才能跟身体潜质才比一般人要差上一截。不过,事到如今这也是无所谓之事。看见三妈妈不顾自己身体欠佳,一直陪在床边,我心中只有对这份浓厚母爱的感激之情。
小心翼翼的把她搬挪到我的床上,盖好被子,三妈妈难看的脸色才缓和了些,嘴角微妙露出笑容,想必是做了甜美的梦吧。
换好衣服,在擦身体用的水盆里洗了把脸,我摇摇晃晃的走出房间。
这是个喧闹的夜。
我的家里,从起居室到客房都住满了人。
小心翼翼的推开门缝向里面窥视,发现都是镇子上跟我家交好的人,再不就是佣人们的亲戚。
从走廊窗子看下去,院子里也堆满了货物。
到处都能听见镇民窃窃私语的声响,自己的家从未如此吵闹过。
我捂着伤口慢慢走下楼梯。
一路上虽然与几个认识的人擦肩而过,却没碰见一个亲人佣人。
最后来到院子时,终于看见了个熟面孔。
近几年在货船上当水手那个红发话唠像骑马一般跨坐在围栏上,一只手拿着根碳棒,一只手拿着卷纸,在沉思比对着什么。
「喂,红发,你在我家门口搞什么啊。」
我趁其不备从背后接近,使劲踹了他屁股一脚。
「哇啊啊啊!谁——切,什么嘛,维诺家的少爷啊。」发现是我后,那家伙露出了惯常的恶心笑容:「怎么着,听说你受伤了?喂,大伙都说你的伤是被鬼巫女砍的,是不是真的啊?」
「听谁说的啊。」
「大家都在传嘛,有人看见你从山上满身是血被抬下来。说起来呀,巫女娘俩虽然没嫁进来,但那是你妹吧?」
「嘛啊。」
「真不愧是鬼巫女,唔嘻嘻嘻嘻——发起疯来连大哥都砍,不是盖的,那女人确实是脑子不正常吧?喂,是不是啊?」
这个聒噪的家伙。
他跟金矢木比,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能言善道。那张巧嘴总是开关不停,被这家伙缠上的话真是要被烦死。
「烦死了,不是芙欧砍的,是我在山上自己搞的。比起这个,为什么这么多人呆在我家?你又在这干什么?」
「啊对了对了,说起来你刚才是问我这个。啊不过小少爷,你什么都没听说么?什么都没听说吧,该不会是一个月都在睡吧?睡美人么你?结果是被谁吻醒的?那个楚楚可怜的女仆小姐么?就算是鹿眼那小子也可以有啊,总的来说你俩还算美型吧,虽然比不上我。」
……烦死了。
「啊啊——也不用这么露骨的摆出厌烦的表情吧,你有事想知道吧?想求我告诉你发生了什么吧?唔嘻嘻嘻,身为少爷的你大概不知道吧,求人的人不摆正态度可不成哦。」
这家伙一天说的话,恐怕比鹿眼一年说的还要多吧。
「该死,我说红发——」
「好啦好啦,」他像无可奈何似的妥协了:「再说你也别老叫我红发嘛,虽然那鬼巫女总是「红毛」「红毛」的叫,你这当哥哥的也不用有样学样,我也有罗伊这么个名字。话说你问我做什么,显而易见吧,我在清点货物呀。」
「货物,是那些么?」
不远处堆着大包小包的、看起来破破烂烂。
我家要往外卖的货品不可能装成这样。
「啊,用错词了,唔嘻嘻嘻嘻,不是货物啦,那个是行李。」
「行李?谁要搬家么?」
「大家都要搬家啊。」
红发再一次露出恶心的笑容:「怎么搞的像局外人似的。姆——你刚醒大概不知道吧,这地方已经住不下去了。」
「强盗的事么?但是,不是有龙王驻守么?他怎么会放任治安无限制的变差?」
「他可不就是放任治安无限制的变差嘛,说到底啦,那家伙也是攘夷派。我们船老大可说了,从把那家伙派到这儿的时间点起,就说明幕府想到把我们驱逐出去了。这期间,烧杀劫掠常有发生啊,现在镇子西北角那片农田已经烧毁了,住在那的人也已经——哎呀呀。」
尽管在说着这种事,这个红发仍用着开玩笑般的口吻,令人火大。
「金矢木怎么会放任这种事发生……」
「金矢木老弟啊?要是由他指挥防卫军的话怎么也不会一下子搞成这样吧。啊,你看你又不知道了。金矢木老弟年纪小啊,嘴巴又臭,又莫名其妙的趾高气昂看不起人,像那样的家伙怎么可能讨人喜欢嘛。没多久大家就不听他的了,现在是约瑟夫老叔在指挥。不过老叔,赚钱是把好手,排兵布阵可没什么水准。」
……金矢木那个笨蛋。
「总之,现在大家想的只剩撤离啦,明儿有定期船开过来,算上货物能装六十人左右吧?这些行李还有借住你家的人就是干这个的。撤离方向的话,大概是新大陆那边吧?虽然有够远的……姆,顺便把你家的酒也拉过去,有的赚哦,小少爷。」
「行了吧,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赚钱。」
「就是这种时候才要想着赚钱嘛。」
这小子执拗的说着。
「一艘船只能装十几家人么……不知能不能赶得上啊。」
「唔嘻嘻嘻,别太担心啦小少爷。人家只是想赶咱们走,又不是非得斩尽杀绝,没那么大仇的。这会儿咱们自己个儿往海里跳,他们求还求不来呢。」
「你好像挺冷静啊?」
「冷静是商人必备的素质啦——嘛虽然这么说我还不是正职商人,唔嘻嘻嘻嘻。接下来我要继续清点了,小少爷也赶紧歇着吧。你家老爹也是犟的要命,不趁早撤离也不知在等些什么。就这样啦!」
什么就这样啊。
唉,每次跟他说话都很累。
这个奇怪的红发男人,在本地没亲没故,也不知从哪来的。
说起来,我小时候暗恋过的青梅竹马少女是被他搞到手了吧。
不过,出乎意料的不打算跟这家伙算账,就连闷气都没有生。
也不知她如今撤离了没有、安全了没有、最近过的怎么样。
这些事虽然想知道,但却没有勇气去询问那个红发奇怪水手。
该说,懵懂少年对异性的憧憬也只有这种程度么……好像是跟我没什么关系的话题呢。
打算换条绷带再去找爸爸,结果刚回房间就对上三妈妈不知所措的一双美目,紧接着她就像小孩子一般哇哇大哭起来。
「雅各——我的雅各——能醒过来真是太好了——呜呜——」
把我揽进怀中,如同失而复得般,生母她反复念着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