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想想,从小到大我还从未像上次一般鲁莽行事,向来是个老实的乖宝宝。
所以,我本以为会遭到爸爸的责骂。
即便抛开让芙欧失望这样的重则,我也未经许可擅自离开了小镇,更别提参加了暗杀这般恐怖之事了。
即便家规再宽,我在本地也是所谓的名门之后。
因此被教训是当然的。
不过,爸爸却一句重话都没说,反倒是湿润了双眼,安心的呢喃着:「醒过来就好。」
「爸……我擅自做的事,你什么都不说么?」
「嘛,像你这么大的臭小鬼,总会白日做梦去过把英雄瘾。就算你老爸我,也有狂妄自大的时候。真要说的话,是吧……不重视生命,唉,也不是说这种天真话的时候吧。」
详细检查我伤口,确信身体无恙时,他又再次开口:「事情的真相,鹿眼已经跟我们说过了。」
「真相……鹿眼那家伙,就让他别多嘴了。」
「放心吧,放心吧,芙欧还蒙在鼓里,现在一心一意憎恨着你这个大哥呢。」这个为长不尊的男人笑嘻嘻说着:「儿子,感谢你庇护我女儿。」
「……为什么你要道谢啊。」
不光是你的女儿,也是我妹妹吧。
「哈哈!以前我还担心过,你们俩这辈子注定关系不和,为此犯愁过好一段时间呢!这么看来,我的担心全白费了,你小子根本就是个超级大妹控嘛!」
「什——」
谁是啊!
「啊啊,我懂呢,我懂呢,芙欧那孩子很可爱对吧,眼睛长得很像我对吧?傲傲的样子能激起保护欲吧?眼睛真是长的很想我吧?不过,不管她再怎么可爱,以后发展出近亲**可不成哦?爸爸我不允许哦?」
「才不会啊!」
第二天一早,家里就忙碌起来,打算离开家乡的镇民们带着遗憾、悔恨、不甘心,乘着马车从我家出发,去往五公里外的码头。
据说为了赶下一次定期船,今天下午起还会有人陆陆续续的到我家落脚。
毕竟是这附近最大、最安全的房子,爸爸作为家主又为人温和好说话,所以各种意义上都很方便的我家也就成了镇子以西居民的中转站。
整个上午我忙于帮忙搬行李,初冬时节却也累的满身是汗。
连续一个月的卧床经历让我的身体能力大幅度退化,原本就贫瘠的肌肉又是萎缩了许多。
忙完之后,作为复建环节的一环,我被打发去跑腿。
要送的东西是爸爸的亲笔文书,一共七封,目的地都是镇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其中包括拉扯金矢木长大的爷爷,还有富商约瑟夫大人。
毕竟顺道,我也抽空去命小姐的家里打搅了一下。
她的脸色比一个月前还要差,咳嗽的频率似乎更频繁了,不过看到我身体完整的样子,这位惹人怜爱的少女好像微微松了口气。
「有没有喝煎药啊?」
「都这样的身体了……不喝又何妨?」
用看破红尘般的态度,云淡风轻的说了想不开的话,命小姐的心境还是这般悲观。
「这不行啊,命小姐。药还是得喝的,不想动的话你躺着好了,我煮来给你喝。」
「嗯。」
她轻轻地应了一声,随后一直躺在被子里用余光偷看我的动作。
以前也为命小姐煎过几次药,所以多少有些心得。
没过几分钟,随着蒲扇左右摆动以及柴火的噼啪爆裂,浓郁的药味弥漫着整间和室。
我赶忙跑到榻榻米上,帮她把窗打开换气。
「谢谢你。」
「很难受么?」
「不,木头烧焦的味道,并不讨厌。」
她轻轻摇头,长发蹭着枕边发出沙沙响声。
这天直到我喂她吃下药,洗干净工具,起身告辞,命小姐都没能离开被褥。
黄昏时分,我站在神社脚下。
双手环抱着要送的最后一样东西,心中沉闷。
我手里的,十有八九是芙欧或者她妈妈的衣物。
这段时间整个镇子都在准备撤离,所以御寒用的衣物怎么都少不了。
而住在神社的母女经济拮据,这样的必备之物必然交由爸爸解决。
问题是,为何会让我充当这个信使?
一想到芙欧会对我恶言相向……甚至出手攻击,心情就格外沉重。
是啊,现在的我,在她眼中绝不是亲人,而是个惹人厌恶、不想再见的人物。
我不想上去。
在山脚下犹犹豫豫磨蹭的时候,有人出生叫我。
「这位少年。」
转头一看,是个剃了月代头、笑容温和、三十来岁、书生一般的人物。
不过他却穿得像个武士一般,不光配了刀,身上还披了件素色羽织,袖口有白色山形图案。
「少年,打听一下,这山上就是神社么?」
「是神社没错……」
「啊,多谢。这附近地形复杂,街道形成的方式也跟我国传统截然不同,一不留神就迷了路。」
男人温和的笑着点了点头,随后便轻声说了句告辞,开始攀登高山。
这个人,仅是打了照面就给我一种亲近感,觉得他是再好不过的好人。
紧随其后的,我总算也能振奋起精神,抱着那些衣物向神社走去。
希望不要碰见芙欧就好了。
结果事与愿违,我跟她在半山腰相遇了。
那丫头一如既往穿着巫女服,苦着一张脸在扫地。
见到我时她先是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随后微微抿起嘴角偏开目光、仿佛内疚一般躲开视线,最后突然咬牙切齿起来,大叫道:「算你有种!」
「那个……芙欧……」
「砍了你之后,我被母亲打了!」
「啊……」
小手掌轻轻摸上脸颊,好像一个月以前被教训的部位还在疼似的。
「她头一次打我,明明当时我还在发烧……竟然是为了你打我。」
「嗯。」
——不能理解,是不行的吧?
客观来说,从小就被我夺去一切的芙欧,唯一拥有的就是自己妈妈的爱情。
虽说在那种情况下,芙欧遭到教训也无可厚非,但在她的视角看来,就是自己的妈妈为了庇护我这个可憎的人而对自己用了暴力。
「母亲让我道歉。」
「那个,不用道歉的……事实上,就算真的被杀也没办法。」
「但是母亲让我道歉!对不起——我说了,听清楚了么?」
与其说道歉,她的态度强势的像拷问官。
「嗯,听清楚了。只要告诉巫女大人,说芙欧已经对我道过歉,就行了吧?」
「我不管,随便你。」她执拗的说着:「就算你想跟母亲说,我非但没跟你道歉,还羞辱你,还打算再加害你,我就是这么讨人厌、又暴力的女孩儿也行!你就这么对她说吧!」
……不,这是事实吧?
芙欧这丫头,出乎意料的有自知之明?
难不成她真的知道,自己是有暴力倾向性格又差的讨人嫌女人?
「……不,没这种事。我怎么可能这么说你呢?」
「哼,谁知道呢?」
她故意用挑衅的口吻说着。
「对了,芙欧。」
「还干嘛?」
「你的病好了没有?」
「我的病要是没好,母亲怎么可能让我出来清扫!白痴!早就好了!」
她埋头扫着台阶。
我就抱着那袋冬服愚蠢的站在一边。
怎么办,好尴尬。芙欧似乎完全厌倦了我,打算当我不存在。
走为上策,趁早把东西交给芙欧的妈妈,离小巫女远远地、再也不见,这才是如今的正确选择。
但,也不知怎地,我怎么也没办法乖乖离开她。
哪怕是被辱骂也好,被施以暴力也好,遭到憎恨也好。
我不想就这么离开芙欧身边。
可恶,明明我是讨厌她的。
因为她一直都讨厌我,所以我讨厌她的。
这丫头从小到大,一件讨我喜欢的事都没做过,从来没为我做过什么。
但是……
「我说,芙欧。」
「又干嘛!烦死了!你就不能走开么!我现在恨不得再砍你一刀!但又不想被母亲讨厌!啊啊啊你这个废物!」
「……我记得,你一直很讨厌清扫吧。」
「对,我是讨厌,虽然赶不上你,但我一直都讨厌。清扫很麻烦,虽然比不上你但是很麻烦。而且这是谁都能做到的工作,就算无论什么事都会搞砸的你、活着就会给别人添麻烦的你也能做到吧,清扫。这种无聊的要死的事,我有什么理由喜欢?」
「扫帚给我,我帮你吧……」
「不、劳、你、费、心!就说你很烦了!为什么不去那边死?」
她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说着。
咒骂着。
被冰冷的她拒绝了。
我叹息着、慢慢走上阶梯。
算了罢,会遭到这样的对待,早就清楚了不是么?
比起预想中一打照面就挥刀砍来的芙欧,现在的她已经强上万倍。
没什么可灰心的,也没什么可后悔的。
如此安慰自己时,已经走到了神社跟前,这时听见了女性的怒吼声。
「已经说过不会答应了吧!」
声音的主人再熟悉不过,是芙欧的妈妈。
好奇怪,印象中那是个文静的女性,与其说大声说话、我就很少见她开口发表自己的意见。
于是赶忙加快脚步跑过去看个究竟。
刚才见过的月代头先生,正苦口婆心的说着什么。
而芙欧的妈妈反应则非常激烈。
「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会允许的!芙欧她才十三岁!不是该做那种危险事的年龄!」
「但是……夫人,芙欧小姐继承了巫女位置。如今状况,能够驾驭神力,协助我们击溃龙王的只有她一人。这是解放朝廷控制,由各位亲手夺回家乡的机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