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之后,事态更迅速的、更不可控的向着最坏的方向埋头奔去。
龙王老人揭掉了最后一张遮羞布,把自己对我们南蛮人的敌意曝光显露。
他来到这个地区,本该是为了扶持这儿附近的治安,扫荡盗贼。结果这最初的动机,现在成了一个笑话。
没再维护治安,不如说他成了破坏治安的那一个。
在此以上还滥用着权力,持续不断的进行着暴行。
我生活了十三年的家、三妈妈、薇拉拉的爸爸,还有更多在那一晚死去的人们,只不过是最初的牺牲品。
第二次屠杀发生在港口,第三次则发生在繁荣的商业地带。
家乡的中心——大树跟与之交相辉映的山脉神社,这两者接连遭到镇压。
所幸芙欧和芙欧的妈妈都没有南蛮人的外貌,总算没被卷入这样恐怖单方面的暴力中而受伤。
自卫队成员们不眠不休的在各地巡逻,而已约瑟夫大人为首的大人物们也迅速行动起来,对京城提出了抗议、以及与本国断绝商业交往这一警告、或者说威胁。
与此同时,也听说了几个大商会正向着这边派出战舰部队。
我们并非孤立无缘。
这也是唯一的好消息吧。
但是,现状却未改变。
龙王的直属部下有五百人以上,为了对抗神出鬼没的这一支游击屠杀部队,我们也再次扩充自卫队,除了各大家族长男的男丁大多参加进来,总人数超过两千人。
不过仅有人数是没有用的。
首当其冲的是,武器的极度不足。
面对暴行,哪怕有反抗的念头,却也没有反抗的工具。
港口货仓本有作为货物堆积的铁炮,而它们也被龙王的部下劫掠一空。
武器和防具不足,这也就直接导致我们的自卫部队战力严重不足。
在这种情况下,边境的几支强盗部队也分别进犯,侵犯了家乡的土地,用肮脏的斧子开始砍伐母之大树。
为了拯救母树,我们在当天午夜三点进行了夜袭,杀敌两百余人,自己也丢下一百多具尸体,那一天哪怕在朦胧月光的照耀下,也能清楚看见归乡的河流被赤红之血玷污。
莹莹的蓝光宛若恸哭,充斥了整条河流,贯穿了小镇,像一条难以愈合的伤疤。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凌晨五点,经历了惨胜后回撤的自卫部队,遭到了龙王部下的袭击。
这一次他们不再顾忌人种,连黑发的本国人也遭到斩杀,出击的自卫部队几乎全军覆没,那一夜我方伤亡总数超过五百。
仗打到这里,败局已经无可逆转。
金矢木冷笑着说,这也是妥当的结果。
龙王的部下,可是经历过数次大战,在尸体堆里钻出来的精锐。而我们,就连个有才能的指挥官都找不到,武器装备都凑不齐,整体训练都没经历过一次,区区乌合之众罢了。
幸存下来的人们,逃窜到了港口附近的住宅区中。
几个出入口尽数封死,不分昼夜的派人使用瞭望台对外界进行监视,一旦有被攻击的迹象就立刻使用弓箭队进行还击,如此龟缩笼城,大概是我们能做出的最后抵抗了。
所幸,唯一的希望还没消失。
商会的舰队,再有五天就将抵达这片海域。只要熬到那个时候,我们就能平安撤离了。
倒计时五天,这是我们最后驻守的生命线。
然而,倒计时刚刚开始四小时,便传来消息说我们信奉的母树,神社祭祀的那位神明的居所,被强盗们伐倒,从它脚下喷涌而出的那条归乡冥河在半个小时之内干涸,露出下面脏污的尸骨累累。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金矢木和鹿眼都不约而同的发出一声叹息。
不光我们,在此处度日如年的所有人恐怕都是同样的绝望、感受了同样的沉重,所以那一声叹息才杂合到了一起,谐和成了婉约的音调,直直飘上天去。
说到金矢木和鹿眼,他们两个这段时间也没能空闲下来。
他们的时间大多花在我身上了。
三妈妈死去之后,维诺家族整个儿都安静了下来。爸爸作为本地的名门贵族,遇见这种事态本该挺身出来,但他却一言不发,跟妻子们关在借来的小屋里。
而我,说起来,从那晚开始我大概就暴走了吧。
这个时期的异常精神状态,岛不能归结于过于浅薄的阅历。
但要说原因,还是有的——生母的故去,父辈的颓废,愿望无法达成,命小姐的日渐衰弱,以及不断遭到血脉相连妹妹拒绝。各种各样的精神压力堆积在我这个十三岁少年心上。
事后想来,这大概是我整个人生最为异常的时期,比浮躁更直接、比忧郁更辛辣、比憎恶更猛烈,简直可以用着了魔来形容。
向着神社跪拜,乞求那个老头龙王的惨死。
为此自己也行动着,用幼稚的语言对颓然的成年男人们游说,妄图说服他们与我站在同一战线,去制裁那个最恶的人斩。
而金矢木和鹿眼,就不听劝阻着这样的我。
——别做傻事。
——事到如今什么也挽回不了了。
——报仇又有什么用。
——别不自量力了,雅各!
但是这种话我已经听厌了。
母树倒下、发小两人跟我一同叹息的时刻,我不由得仔细盯着他们。
金矢木还是一如既往摆着张臭脸,这个家伙一直在记恨自卫队成员们当初排挤自己,把他赶下司令官职位的事。
而鹿眼,平时总是一副呆相的他,这会儿却满脸忧伤。
想必也是,从小我们就接受教育,理解了那棵参天大树对我们的重要性,不自觉的把它当做家乡之本体来崇拜。
「连树都失去了。龙王不光残杀了我们的同胞,还践踏了我们的文明。喂,鹿眼,金矢木,你们两个,这下还要阻止我么?」
他们,或许并没有认真觉得,我的愿望是什么罪大恶极之事吧。
鹿眼在抗击强盗时,早已经杀过人。
而金矢木的排兵布阵,更是夺去了无数人的生命。
这样,区区十三岁就已经背上生命这一重担的他们,大概只是在顾虑我。
企望着,哪怕只有我,也要保持纯白的姿态。
「但是啊,你们俩。或许我一直被鹿眼的武力和金矢木的智慧保护着,但我也不想永远当个缩头乌龟……我想做的事,听听我想做的事吧。」
从被芙欧憎恨的那天起,我就在思考的事。
哪怕没有才能的我,也能为他们做的事。
跟芙欧那时相同,就由我来背负罪行吧。
「尽管去思考杀人计策吧,把你的所有天才全部用在阴谋诡计上,成为我阴险毒辣、令人悚然的军师吧,金矢木。尽管去使用杀人手段吧,把你的全部才能用在斩杀敌人上,成为我横扫千军、令人敬仰的剑士吧,鹿眼。」
——而我。
「则成为你们的将军……不贴切啊。长官?也太装腔作势了。王?光说起来就不好意思。」
——团长,吧。
「我来担任你们的团长,你们犯下的罪由我承受,你们做下的恶由我清算,你们布下的孽由我负担。」
这就是,在发小三人组中,最适合我的工作了吧。
尽管对剑术的憧憬还不能完全舍弃,但那也是此刻无法顾及的愿望。
光是憎恨龙王,用尽全力盼望他的死亡并为此付出努力就用尽全力了。
所以我这样说——
「像小时候一样,不、像一直以来一样,帮助我吧。金矢木,鹿眼。」
他们俩。
哪怕是那个刘海小子,眼眸中都演绎着变幻莫测的讶异。
或许是惊异于我的改变吧?
但是,在这种逆境中、这种险境下,会改变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吧。
代替爸爸,去完成一生一次的大复仇。
两个发小——狐耳小子和刘海小子,没再说什么、没再否定什么,只是像以往那般伸出手来与我对了拳。
仅此而已,心境就不可思议的平和下来,找回了状态。
在我身边一共聚集起来二十三人。
其中多半都是十来岁的少年,鲜有几个超过二十岁的青年。
想来也是,成年的壮士自不可能被我这样的小孩轻易说服。
二十三人里,有十四个水手,其中就有那个奇怪的红发男。
商业区被袭击时,他的女友也在牺牲者之中。那名总是很开朗的少女,想来还是我幼时的初恋。
在那之后,红发男就总是沉着脸。
我找到他,说明复仇的愿望时,那家伙什么也没说就加入了。
这就是货真价实的感情吧,与只操弄着少年憧憬的我大相径庭。
毕竟,哪怕知道她已经故去,我也只是感觉有些失落,罢了。
说起来,红发男从以前起就嚷嚷着要当大商人,好像暗地里也为此付出了不少努力。人尽其才,我就让他去收购二十人用的粮食跟装备。
结果完全没用上他的商业能力,东西是弄来了,但基本不是偷就是骗来的。
也没办法,毕竟这种情况下,钱也失去了意义,而粮食和武器可都是活命用的,又怎么能随便卖给别人?
红发男夸耀似的向我们展示成捆铁炮之时,难得在他脸上捕捉到一丝微笑。
无论快慢,这家伙也总算是能够走出失去爱人的阴影……了么?
想着这种事时,金矢木的计划出炉了。
所谓计划,自然是为了击杀龙王而准备的行军计划。
对方是五百人的精锐武士部队,而我们只是合计二十四人的愚笨青少年小队。
倒计时还剩下三天时,我记忆中第一次赌上生死的战斗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