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上开始,罕见的下了雪。
片片雪花刚落地就立刻溶解,所以白雪到底是没能堆积起来,反倒搞的地面湿漉漉,土地成了泥坑,鞋子沉重起来,路非常难走。
无视妈妈们悲伤的眼神,也拒绝了命小姐的劝阻,跟同伴们一起强硬的脱离了最后的城墙保护后,我们一行二十四人的区区毛头小子们开始了行动。
最初,金矢木是这么宣言的。
「首先给我听好了,蠢货们。现在我们的行为,无非是愚蠢的复仇活动罢了。这种事做到了也诞生不了什么,这片土地我们守护不了,已经死去的亲人也回不来。这样只不过是发泄情绪罢了,是最恶、又低贱,是坠入了邪道的行为。首先给我理解这点,我们的做法从最开始就没有正义可言,所以我会不择手段。倘若今后有谁质疑我的做法,那趁现在赶快滚蛋了去,我们不需要那样的天真小子。喂,滚回家吸妈妈的奶吧。」
危言耸听——以金矢木的判断而言,这是必要的行为吧。
我如此认识着。
跟随着我们脱离聚落的同伴们,虽然因金矢木的恶劣态度而困惑的皱起眉头,却没一个人站出来反驳。
见这样的态度,金矢木大概是满足了,紧接着他加快语速说下去:「目标只有一个,斩杀龙王。只杀一个人就算成功,还是很简单的吧——话虽如此,他身边有训练精良的武士保护,而且那个老不死的自己也有相当强的战斗力。直接进攻断然不可行,就算消耗你们的生命把鹿眼这把刺刀送到那老头面前,也只有三成胜率。而且,我暂时也没有把你们这些蠢货当消耗品使用的打算。」
——消耗品。
听到这个词,连我都皱了皱眉。
作为消耗品的意义,就是舍弃了他的生还通道,把这名士兵的价值无限制压榨下去。
就算如此也没动摇的同伴们,或许已经做好牺牲生命的打算,成为了死之士。
想来也是,现在聚集在这儿的青少年们,大多都是因为龙王的暴行而失去家族恋人的可怜人。
若非如此,就算脑子再怎么不正常,也不会陪我们这样的小孩子发疯吧。
「计划是我指定的,胜率是我计算的,龙王的死地是我策划的,所以听从我的命令。」
金矢木反复强调着这样的台词。
「不需要会思考的兵,你们闭上嘴巴乖乖听话就好了。」
他一直这样说。
站在他背后,看着这个正常运转的眼镜小子,不禁觉得自己触碰到了他偏执的边际线。
说起来,昨晚金矢木彻夜不眠的研究地图,编写计划书时我曾询问过自己能否帮上忙。
结果被他用那种讨人嫌的态度吼了:「雅各你不是说全权交给我么!既然如此就少插手,军师是我!我不需要任何蠢货的意见!」
……被说成蠢货了呢。
不过事到如今已经无所谓,别说金矢木,就连鹿眼这样温和的家伙,也有自己不可退让之处吧。
心中如此想着,猛然间发现背后有人的动静。
我们此刻在山涧的沟壑中野营,这儿便是我们今后的本阵地,若是被敌人发现了后果可非同小可。
在我回过头的同时,视线捕捉到一缕轻柔舞动的青丝。
那家伙……像是被吓了一跳似的转身蹦跳着逃跑。
总感觉,像毛茸茸的小黑兔一样啊。
「喂!雅各,能不能好好听!怎么了?那边有什么?」
「没什么。」
我摇着头。
要揭穿她,相见时未免太过尴尬,所以既然她想在这儿呆着,那就容许她好了。
计划的第一段,在当天下午进行。
我们困惑着为什么不在夜间偷袭,但实在没有胆子去问那个金矢木。
总觉得他会翻着白眼骂道:「该死,闭上嘴,你们这样的蠢货按照我的计划去做就行了!」
被选为目标的,是八十人编制的足轻小队。
大概主要是负责运输跟看守辎重吧,这些家伙看起来并不是很强。
虽然这么说,但也是相对而言的,与他们做比的自然是正规武士那一方。以我们的视角看来,他们无一不是高个子的壮汉。
我们兵分两路,金矢木带领了一队去布置战场,而鹿眼则带着教程快的精英前去斥候作战。
我跟在鹿眼一边,按照金矢木说的,刚刚正面遭遇便作势要逃,另外小心翼翼的从行囊中掉落了金银财物。
足轻队稍稍混乱了一会儿,随后便大举扑上。
怒吼着、威吓着、举着长矛追逐我们的那些足轻,看起来就像连人话都不会说的野蛮人一般。
轻而易举就被欲望操纵,作为结果落下名为死亡的深渊也是活该。
原本,金矢木还推测他们中会出现几个通风报信的,把遇敌的情报传达给龙王,所以派了鹿眼埋伏在后方堵截暗杀,现在发现根本是想多了。
金银的诱惑下,这些蠢货成了实实在在的疯子,见我们是一帮手无缚鸡之力的南蛮少年便大举杀来,打算掠夺、就跟他们劫掠这片原本清净的土地一样。
该死,这样的人——我们竟是被这样的人打成猪头,瑟缩在角落里发抖。
——以前的我,竟然想把这种人当做同胞!
整体移动了从母树到集市那样的距离,两公里左右。
我在锻炼身体的时期,每朝耐久课程是绕着镇子跑一圈,所以这么一点运动量对于刚刚开始复建的我也算不了什么。
跟我一同行动的,也都是在甲板上跑来跑去的水夫。
这帮家伙二头肌强健,皮肤晒得黝黑,体能自不可能比我还差。
辛苦的是追在我们后面的足轻们。
他们本来就有藤甲和长枪这样的负重,再加上追我们的时候总爱像猴子一样大呼小叫,结果到中途就没了生气。我们只好装作也没有耐力的样子,时不时搞丢几块金银当成诱饵。
不得不说,我的演技是拙劣的。
但他们就这么义无反顾的上勾了,这展开也太过顺利了吧?
约摸着差不多到达汇合地点了,恰巧听见作为暗号的一声尖锐鸟啼。
我们加快步伐狂奔,看到信标之后飞扑出去,双手抱头在地上滚动。
下一瞬就听见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激烈的热风吹拂过来,若是张开眼睛,恐怕里面的水分都会在瞬间烤干。
心有余悸的抬头看,观测到了卷着黑烟冲天燃起的高挑火焰。
不自然的烈火在一无所有的平原上燃烧着。
足轻们的哀嚎声漫天飞舞,一个个火人趔趄步行,他们的皮肤噼啪燃烧着,组成生命的物质在高强度氧化中向着无机物转变。
不过——被点燃的也只有先行部队,大概二十来人,还有更多的可憎本国人正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变故。
——金矢木失手了么!
刚刚这样怀疑,便远远看见金矢木咬牙再一次射出火箭的身影。
这一次是队尾,埋藏起来的燃料桶、油脂,金矢木自己调配的火种,火箭正是眨眼睛落在那堆危险品上,轰然的爆炸再起。
这次我看到了绝景。
爆炸发生时,正好在那附近的三人被炸得整个人飞了出去。
剩下的也大多被爆炸物的碎片跟冲击波撞倒,紧接着火焰如同一条长蛇开始原地盘旋,从慢速变为急速、从平面变为立体的形成了巨大的火焰龙卷。
被卷入其中的足轻正像自己的同伴一般被点燃了,痛苦着、惨叫着,在地上拼命打滚。
不过地上早已泼洒了油,就算打滚火焰也只会越烧越烈。
队首和队尾都燃烧着,被夹在中间的剩余足轻们慌不择路的逃窜。
从后腰拔出剑来,用尽全部爆发力,我忍受着热浪的冲击开始狂奔。
不知不觉、恐怖至极的话语已经脱口而出。
「全给我宰了,活得一个都别放回去。」
那并非精神抵达极限、冲动愤怒时的暴言。而是冷静的、极为仔细的叮嘱。
发言时的姿态是咬牙切齿的,声音是阴森的,情感则是冷酷细腻的。
慢了一拍后、响应了我的号召,埋伏在四面的伙伴们拔剑而起。
第一个落刀的就是我,地方是满脸惊恐、大约比我高一个头的壮年男人。
他身披青甲,头上扎着草绳,留着络腮胡,面貌朴实。
被我捕捉到时他手上长枪已经不知所纵,大概是真的被吓怕了吧。
没想太多,不如说什么都没想。
就算这样的家伙,肯定也有家人、有爱他的妻子、有尊敬他的孩子、有等待赡养的父母——这种事,从一开始我就明白了,但没放在心上。
不如说也无需放在心上。
像冲刺跳远那样身体高高跃起,什么剑术都没用上。
单手剑只不过被我两只手握牢,那么横切过去罢了,或许是命运、又宛若噩梦,剑刃刚好削过他的颈部。
开始是平滑的手感,下一刻刀刃就碰到了颈椎,受到阻力的我身体在空中一滞。
那块颈椎或许是被撞的错了位、又或许是剑口刚好切进了骨骼之间的缝隙中,总之单手剑被解除了束缚。
被斩下的头颅打着旋飞上天空,几秒后彭的落地。
一个人的生命——平生杀死的第一个人的生命,要以落地的声音来判断,未免有点太过轻巧。
从他颈中喷出的血溅了一身,我冷静的在脸上抹了一把,至少让视野清晰起来。
随后转身再次奔跑,为防止打滑更用力的握紧了剑。
口中轻声呢喃:「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