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伏击战,我方几乎没受损伤。
最严重的,也只有一人手臂被长矛贯穿,内部组织被炙热的枪尖破坏。
那个伤员被运回家以后,医生马上做出了截肢的判断。
整体手术快速又成功,所以他的性命保住了。
于是那场战斗之后,我们连一个人都没牺牲。而对方的八十员足轻,遭到全歼。
用不上「或许」「好像」这样模棱两可的词汇,没有活口是必然的。
因为在跳动的火苗逐渐衰弱、燃烧趋于平和之时,我将自己的剑一一送入那些足轻的喉咙。
里面还真有两个倒地装死的,第一个被我斩杀之后第二个放弃装死、开始狼狈的逃窜,而那个最后的幸存者也没能在鹿眼手下走上一回合。
——最后的最后,有记得检查一下,大家是否已经乖乖死掉,真是太好了。
嗅着焦愁味、睥睨着凄惨的屠杀现场,我如此欣慰的思考着,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满足。
「我说,情况怎么样……喂!雅各,你瞳孔扩张了。」
眼镜小子刚刚跟我对上目光就大呼小叫起来。
「什么嘛,金矢木呀。哈哈,你的计策非常成功。果然军师这个职位,非由金矢木来担任不可。」
「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该死,第一次杀人的冲击太强了么……」
「你才是,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吧,军师。」
我走上前一步。
金矢木的表情不经意变的狼狈起来。
「八十人,区区八十人,他们流的血还远远不够,根本不够啊,金矢木。」
跟家乡的境遇比起来。
还差得远呢。
金矢木的眼神,就像在看什么不可取之物似的,停顿了良久。直到那个红发男终于回过神,开始招呼其他人打扫战场,狐耳小子才像放弃了什么似的叹了口气:「拥有了偏执的意志之后,脑子终于彻底变奇怪了。喂,雅各,先去把你浑身的血臭洗掉,因为伤口感染而患病这种事太愚蠢了,能不撞上最好还是闪远些。」
虽然我几度提出想要跟他们一同打扫战场,并立刻开始下一步行动,却被金矢木那家伙坚决拒绝了。
无奈之中我只好孤身一人离开大平原。
家乡有两条河,不过性质完全不同。
其中有一条已经干涸的,是被称为冥河、带有宗教性质的河流,跟家乡的信仰息息相关。
不过,哪怕并非如此,也没人愿意在里面入浴。毕竟那条河的源头是母树之根,从化作液体涌出的时间点起就附加了大量魔法流体,没有任何抗性的有机物进入河中会在转眼间遭到分解。
比方说死者的尸骸。
与死者相对,生者大多拥有一定的魔法抗性,至少不会在几分钟内遭到分解。饶是如此,掉进里面的人也像浸入开水了一般浑身发红,被烧的去了一层皮,样貌丑陋的就像刚出生的小猴一般。
所以,我们游水只能选择另一条河。
这一条的源头是北方雪山,贯穿了四个地区从家乡汇入大海,所以河流极宽。
而且周围地势不平,光是这附近几公里就有三层瀑布,对小孩子来说还是很危险的,就算夏天也只能在浅滩玩。
不过,我跟鹿眼、金矢木之间有个常去的场所,在一处小瀑布的背面,那儿是个小巧玲珑的岩窟,上岸后只有两米宽的岩层供人落脚,这种隐蔽性得到了我们三人的青睐,当它是秘密基地使用。
当天我浑身浴血,心情疲惫却充实快乐,来到河边,没脱衣服就直接步入河中。
冰冷刺骨的河水划过我的身躯,转头看向下游,被冲刷掉的血液像一条红色的带子慢慢散去。
这个时候才发现鼻腔里痛的要命,才理解了自己本该对人血极端不适应的事实。
心情一下子变得极差,胃部也翻腾起来。
原本还贴身的衣服,突然变得如此粘稠。
胶质般的血,连接着肌肤和布料的感觉,令我极端不愉快。
四周到处都看不见人,我立刻把浸了水的衣服脱个一干二净,抱着他们游向瀑布——我们的秘密基地中。
猛烈的水流击打在头发上,烦恼和腥臊一起被冲去不少,头脑清醒了些。
抬头看去。
只见一张早已看惯了的脸,正摆着一副愕然的呆相看我。
黑色、湿润的头发,拍在脑门儿中央的平刘海,以及刘海儿两边凸起的尖尖角。
因为冰冷的水而失去血色的嘴唇,在与我相见之时更是没了生之颜色,成了冰冷的蓝。
芙欧正躲在瀑布里。
上半身坐在岩壁上,裸足则泡在水中。
见惯了的巫女服,整整齐齐的叠着,放在一边。
放在消瘦的小屁股旁边。
这丫头……没想到在洗澡的时候,也会把衣服叠好。难不成性格如此粗暴的她,内心却也拥有文静小姐的感性与细腻习惯么?
看着,如此赤身裸体,正在用肥皂清洗单薄胸口的她,我理智的如此想着。
「啊……」
她的声音哆嗦着。
「那个……我……看你们闯出去了……所以跟过来……本来想要加入……但是……我就先过来洗澡了……因为洗澡……所以就把衣服脱了……呜……」
芙欧结结巴巴的解释着,最后像受了惊吓一般缩起了脖子。
不,说起来她根本不用解释。
这个地方不光我们知道,芙欧自然也是知道的。毕竟更小的时候我们玩在一起,哪怕到现在她跟那两个笨蛋的关系仍旧不错。
话说回来,她是这么弱气的人么?
我平常早已受够了她的暴言暴行,突然摆出这么个懦弱姿态来,总感觉没法接受。
……感觉非常火大。
「你在害羞什么啊。」
「……但是……身体被人看到还是第一次……」
「有什么大不了的,谁也对你的身体没兴趣。况且,本来我们就是——」
兄妹。
打算着么说时,我突然愣住了,随后把最后的词咽了回来。
跟咽不同的厌,早已厌烦、厌倦了我的芙欧,绝不会承认我是哥哥的。
话说,事后我才明白,跟少年不同,少女对性产生认识要更早上几年。
十三岁那年,我对异性人理解也只有「样貌可爱」这么区区一点,恐怕就连身体结构上的不同之处都没搞明白吧。跟这样懵懂的我不同,芙欧大概已经窥见了大人世界的边角,并因平生第一次见到了男性身体而动摇不已。
不过,这也是后话了。
「总之,看我这样子就知道了,我也得洗澡。让个地方出来吧,让我把衣服放上去。」
芙欧笨拙的蹭着屁股,挪了位置。
一坨肮脏的衣服丢上岩壁,淡红色的液体迅速向周边扩散开来。
芙欧慌慌张张抱起了自己的巫女服,害怕被脏脏的血给浸湿。
而对她那跟少年没什么两样的身体失去了兴趣的我,重新开始清洗身体。
时间在水流声中蔓延流淌着。
一段时间之后,或许芙欧是终于习惯了裸身相见,小兔子一般的胆怯终于消失殆尽,原本的粗暴与傲慢重新占回高地,行为也越来越不客气起来。
「臭死了,真是臭死了。到底怎样的战斗方法,才会弄上这么多?掉进血池里,也就是你这样子。」
「烦死了,跟你没关系吧。」
「哎,你这怎么洗的干净,头发不都纠缠到一起了么。笨都叫你笨死了,给我过来。」
真想叹气……
不过,好像芙欧难得没有拒绝我,这也算一种进步吧?
虽然不知是不是出乎意料的偶遇降低了她的警戒心,但如果这种偶然继续堆积的话,兄妹关系还有修复的可能性也说不定。
奢望着这种事,我蹚着小腹高的水,慢慢走过去,正面对着芙欧的肚脐,以及下面不知为何紧紧夹住的一双腿。
「你干什……背!背过去!」
「哈啊?」
「我让你背过去你就背过去!」
一边抱怨着,一边背过身去的我。芙欧嘟嘟囔囔着不知在自言自语些什么,最后她把双手放到我的头发上。
肥皂稍微打出了一点泡沫,芙欧将其涂抹在五指上,将其当做梳,慢慢滑下。
没来得及修建的手指甲在头皮上轻柔的瘙痒,每一个毛囊都在为此而颤抖,一阵舒爽的凉意在大脑深处向外扩散开来,思路一瞬间变得机敏。
不知不觉,我竟把芙欧那些难听的抱怨当做催眠曲,闭眼享受起来。
「你今天对我很好啊。」
「……也没什么好的吧。」她生闷气似的声音断了一会儿,随后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只是觉得你没了三妈妈,原本就没用,这回肯定变的更没用了。」
「烦死了啊。」
「但是你战斗过了吧。」
「……嗯。」
「以前,父亲跟我们说过。哥哥,从妹妹生下来的时候起就有了责任,得保护妹妹。」
「啊,这种话他经常说呢。」
「那时候我经常期待你来保护我……但是你太没用,我被骂被说坏话的时候,一次都没出现过。」
啊啊……
是芙欧身为巫女的私生子被排挤的时期。
当时我并非不知道她受欺负,也不是没想过去保护她,但是芙欧这丫头从来没给过我好脸色。就算替她说话,也只会被嘲讽,只会被瞪。
「不像样啊。」
「是啊。」
她从来没有履行过妹妹的义务,来尊敬大哥。所以我也没履行过大哥的义务,来保护妹妹。
所以才铸成如今相互讨厌相互排斥的关系,这种事早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