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崔叔跟着灵颜,一步步走进皇宫。
崔叔原本是皇宫里的一名小杂役,后来在秦稷父亲的赏识下,才将他带出了皇宫带进安国公府。正是因为如此,崔叔对皇宫内的环境并不算陌生。
从那之后几十年的时间里,崔叔一直都在安国公府担任着仆人这一工作,和老管家相比,他还不能做到将府中一切事务都安排的井井有条,但是很多伺候人的工作,他还是游刃有余的。
而这一次,是他几十年的时间里第一次重新踏入皇宫。
皇宫内的很多东西都改变了,原本四处奔走的杂役少了许多,据说是因为新皇帝上任后为了节省开支,裁撤了相当一部分冗余的杂役奴仆。即使如此,皇宫中的一切仍然被打理得干净整洁。
从旁边的由宫墙组成的小巷里穿行,绕了好几个弯,崔叔这才看到了那宗正府。
宗正府装饰得十分华贵,由于这里是管理皇室宗谱的地方,礼制规格是极高的,所以这里的奢华甚至堪比皇帝平时用来朝会的主殿。
“少爷就在这里面?”崔叔问道。
“嗯,他现在正在里面办公,我们直接进去就好了。”
灵颜说着,带着崔叔一路走上楼,推开了一扇木门。
“啊,崔叔来了?随便找个地方坐吧。”
伴随着秦稷那平淡的声音,崔叔四处环顾,最后看到在秦稷的桌子面前的一把椅子,于是便坐在了椅子上。
秦稷此时正在办公,他面前从昨晚到现在又多了一摞材料,这些是关于白将军和各位将军所负责的军事革新报告。对于这些革新方面的细节,秦稷每天都在研究,不过,这注定是一项繁琐而又庞大的工程。
他抬起头看了看崔叔一眼,然后露出了笑容:“怎么,听灵颜说,崔叔您想要辞职了?”
面对自己家主人的询问,崔叔倒也没有隐瞒:“是啊,少爷,我现在这岁数是越来越大了,现在就算是想干,也没以前那个力气。眼看着这身子骨还能动,现在准备告老还乡了。”
“这样啊......准备回老家了?”
“是啊,在老家置办了点田产,让家里的儿子帮我在那边盖了几间房,以后就在乡下养老了。”
“挺好的,挺好。”秦稷点了点头,然后说道,“行,崔叔你非要走,我也不拦着。不过最后,崔叔,你没什么想和我交代的?”
面前的老仆愣了一下,然后他摇了摇头。
“那好吧。”秦稷说着,把手伸向桌子下面,从那里捧出一个制作精美的小箱子,“送你了,崔叔,就当是感谢您多年为我家效力吧。”
“谢谢少爷。”
“打开看看吧,别被我骗了,捧个空盒子回家,还不得被老乡笑掉大牙。”秦稷打趣道。
“少爷说的哪里的话,就算真是个空盒子,也是少爷送的东西,我......”
崔叔真没在意里面有多少东西,他只是顺着秦稷的话随手打开了小箱子,然后,他的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
在那精致的盒子里,装着金龙币和几枚珠宝,这些东西并没有超出他的预期,或者说,他知道自家少爷是肯定不会吝啬钱财的。
可是在那些东西中间,躺着一张小小的、特意被裁得很小的信纸,信纸上写着的,正是他自己的笔迹。
而就在他写的开头里,他说的第一句话是:陛下亲启。
“少......少爷!”
这个老仆人颤抖着声音跪在地上,用那粗糙的大手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嘴巴:
“少爷!我该死!我有罪!我辜负了少爷的信任!”
可是,伴随着他的请罪的,却并不是来自少爷的责骂。
“为什么。”
秦稷走过去,蹲在他的面前,询问道。
“陛下她亲自见了我,我不敢......”
听到这个回答,秦稷点了点头:“嗯,我明白了。”
他站起身来,然后将这位已经渐渐老去的老人扶起,随后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平静地继续说道:“其实,崔叔,我早就知道府中出来的那个眼线是谁了。我一直在等,等你什么时候向我提出辞职——其实,陛下的那些心思,我很清楚,她对我不放心嘛。”
“府内肯定是有朝廷埋伏的眼线,我让灵颜和管家进行筛选,最后嫌疑只有你一个。不过好在,崔叔你也并没有真的将我的所有行为都告知皇帝。至少,那些关乎到我的生死存亡的事情上,你还是保留了自己对于我的忠实。”
没有责骂,或者说,在秦稷看来责骂毫无用处,崔叔想做这个眼线吗?他也不想。可那是皇帝,崔叔又怎么去拒绝皇帝陛下的命令呢?对于崔叔这样当初从皇宫走出来的人来说,他心中对于皇帝的敬畏远超常人。
诚然,秦稷也有着和皇帝抗衡的权力,可是崔叔并不是一个政客,他看不出这些,在很多人心里,皇帝这个词代表的就是要听这个人的话。
而崔叔,只是执行了皇帝的命令而已,他不能不服从,也不敢不服从。
“崔叔,起来吧,我只是希望你能够在走之前把该说的话都跟我说出来——既然你不说,那就要让我来说,不然,我相信你的心里也永远不会好受。”
“少爷,我对不起您......”
“你确实对不起我,不过,我又没说不原谅你,”秦稷拍了拍崔叔的肩膀,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哦对了,崔叔,你的儿子,叫崔迎超对吧?先跟您说一声,今年他调任到了中央。虽然官职不大,但是我会好好替崔叔你关照一下他的。”
看着崔叔那张好像年迈了十岁的脸,秦稷摆了摆手:“好了,灵颜,送他离开吧,皇宫之中,外人可不能久留,把他带进皇宫,这已经是违规了。”
说完这些,他重新回到了座位上,面对崔叔的老泪纵横,他没有再多说一句。
也没必要多说了,该做的,他已经做得仁至义尽了。
不过,说实话,这件事情,皇帝陛下做得太过分了。眼线都安排到他身边来了......
有必要稍微给对方一个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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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夏558年,初秋。
随着秋收的日子渐渐逼近,大夏的丰收大典也快要举办了。
所谓的丰收大典,顾名思义,是庆祝丰收的大典。这个大典是年年都要举办的,目的是在收割前,祈祷并庆祝今年有个好收成。
伴随而来的,是祭祖、祭拜天地、社稷的一系列仪式。
也正是因为如此,丰收大典往往会提前很久准备。
可是今年,新皇帝却发了愁。
在丰收大典之前,中央会派遣一批人前往各地勘察今年的庄稼的情况,这些人会将各地的庄稼情况如实地汇报回来。
可是今年,由于河溪郡那边的灾情,导致现在的夏雨潇不得不考虑粮仓的储量问题。
河溪郡是大夏的重要产粮区之一,今年遭遇灾祸之后,本来就已经错过了最佳的农时,结果伴随着洪水,又将百姓们原本的存粮冲走了不少。为了确保百姓们不会饿死,夏雨潇第一时间调拨了各地粮仓的粮食驰援河溪郡。
这事做的还算是顺利,可是问题很快就出来了。
那就是,河溪郡今年的产量惨不忍睹。
这个产量,在丰收大典上该如何报?当天可是要在许多百姓面前宣布的,如果把河溪郡的受灾情况说出来,百姓们倒不会有什么计较的,但是一些反对派绝对会在那天对自己发难。
于是,秉持着遇事不决问丞相,解决问题问太尉的理念,夏雨潇将秦稷和龙丞相全都叫到了面前。
秦稷给出的建议是,“请容许臣带五百精锐驻守典礼现场,必然无人敢言。”
这没谱到就连秦稷本人都没打算去执行的想法自然是被拒绝了。
随后,龙丞相提出了意见——可以说受灾,也可以说减产,但是这两个都可以适当地避开少谈,重点放在国家是如何解决这次大灾的。说到底,就是别净挑坏的说。
夏雨潇本人也认同这样的看法,河溪郡受灾这么大的事情肯定瞒不下来,与其瞒着,倒不如转移百姓的注意力。
因为这件事情得到了解决,夏雨潇也非常开心,可是她很快就不开心了。
不开心的原因不是因为丰收大典的问题,而是因为......她得到了一个令她难以相信的消息:
安国公,此时正在四处收购国内各地的多余陈粮。
最可怕的是,这次大规模收购百姓余粮的动作,还不是他安国公自己搞的小打小闹。
几乎整个大夏的军队现在都在收购余粮。在没有她的命令的情况下,军队内部的军官亲自去和百姓谈价钱。
当然,大夏的军队纪律性比较高,没有出现强征、抢夺、故意压价的现象,收购的时候是按照市场价去收的。
夏雨潇一下子就坐不住了。
干什么干什么!河溪郡今年刚刚遭受大灾,粮食还没收割入库,你就开始四处搜集余粮?你是疯了吗?
可是当夏雨潇将秦稷叫过来询问时,秦稷却只给了一个理由:
“今年大灾,理应尽早囤积粮食,以备明年之用。河溪郡粮仓已空,朝廷不去收余粮统一调配,这粮食,迟早还要收。到那时,临时再动就晚了。”
是,说的挺有道理的。
但是夏雨潇现在心里还是打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