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的天空下我的双手死死的抓住面前缓缓移动着皮卡的铁制挡板,双臂却因为无法跟上皮卡的速度而被强行撑直——在这样下去搞不好双臂会有被活生生扯断的危险——我的直觉这么告诉我。不过那种事也无所谓了,反正充血麻痹的臂膀早已经没有感觉。四周除了一望无际的平原和不断向前延伸的高速公路外再也没有其他任何东西,这里也许是美墨边境之内的地方吧,因为在被这辆皮卡这么折磨之前,我刚刚摧毁了一个从墨西哥偷运毒品到美国的地下通道。
双腿沉重的犹如铅块,但是仍旧不由自主且无法停止的继续向前迈动。事到如今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被卡车拉拽了多久,可那个司机一点也没有停车的意思。不过也有可能是这辆小型车的司机早就关闭了引擎,而我却是因为自己的惯性思维没有停下动作,正在缓缓的在推动着它继续前进——就目前的车速而言,我宁愿相信它是被我推着才会有这种如同蜗牛一般的速度的。
身上的衣服已被汗水浸透,额头上涌现出大滴大滴的汗水顺着我的脸颊往下流淌,最后在水泥地面上摔的粉碎,被分裂的细小的水珠很快就在地面上被蒸发,连它们曾经短暂的停留至此的证据都找不到。
如果在此时松手,我的结局一定也和这些汗珠一样。
美国中央情报局不会白养着我这样的孤儿,如果我没有达到他们的要求或者标准,像我这种接触到了他们机密计划的人,哪怕只是一个19岁不到的女孩子,他们也会毫不留情的杀死我,然后处理掉我这具没几个人知晓的尸首。
没有学生证,没有公民档案,我的存在就连曾经的家人也肯定是毫无疑问的记不得了,还能够证明我存在,活着的人,就是这里那些随时准备将我彻底抹去存在的大人们。
小腿一旦有任何微小的起伏都会觉得像是要被撕裂般,我的整个身躯已经疲劳到连汗水都不会再分泌,原先黏在身上的汗珠早就被蒸发,在身体上留下黏黏的汗碱,自己的体能正被超负荷的透支着,连抱怨和烦躁的力气都没有了,我那空无一物的大脑里,只思考着一件事——活下去。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哪怕只身一人也好,我要活下去!
可是,此时此刻的我,仅仅是在动着。
明白到残酷事实后的不甘心,以及无法大声喊出的重要的话变成从眼中溢出的不争气的泪珠,我的双眼瞬间模糊,温热的液体不断地覆盖着自己的视线,不管我怎么在覆盖着肩膀的布料上摩擦自己的双眼,眼泪仍旧会冒出,占据眼眶。
此刻的我,终于明白了我为之努力拼搏了几年的东西根本就不是我想要的,我分明不想要去区分手枪和步枪的区别,我只是想要一个容我生活的场所,仅此而已。
不是因为不想放开手中抓住的皮卡,而是因为恐惧而不敢放开——我还不想连一天都没活过就死掉!
卡在喉咙里的粘稠的唾液因为再无丝毫的水分而无法咽下也吐不出去,产生令人厌恶的堵塞感,感觉真的好讨厌。
手掌的力气消失的飞快,扣在挡板上的手指正在一点点的滑落,不论我怎么想再次抓住原来的位置,我的指尖最终还是离开了皮卡后部的挡板。
铅块般沉重的双臂一下子就垂在了我的身前,因为长时间保持着前倾的姿势,且根本没有了直起身子的力量,我的双臂只能如同脱臼了一样在空中摇晃。
我的力气真的好小······我这么悲观的想着,抬起头看了一下本该在我面前的皮卡,可是却发现它已经离开我将近十米的距离了。
是车子本身在加速!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我突然变得惊恐万分,这是宣告我失败的意思吗?
我努力的加速朝着渐行渐远的皮卡跑去,可是再怎么使劲,再怎么不去在意全身的痛苦,我也只能是像一只僵尸一样缓缓的走着。
不要,不要抹除我的存在!请不要将我就这么处理掉!
我的内心在嘶吼,在大喊,在发出死亡前的呼救,要是就这么死掉的话,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一直忍耐到现在的啊?!
内心堆积的不甘和压抑住的冲动在瞬间涌上喉咙,破口而出的大喊响彻这篇空寂的荒野。
此刻我的声音明明应该包含着令常人同情的痛苦,可是驾驶皮卡的司机却丝毫不为所动,他仍旧发动着引擎,让皮卡在我的视线里走的远些,更远些。
我停下了脚步在原地呆呆的看着一切,流尽眼泪的眼睛瞪得很大,我也不知道我在干什么,但是我所做的,应该和“放弃”没什么不同。
停下来,拜托了!请停下来!我张大嘴巴,狼狈不堪的我想这么哀求着,可是刚刚的呐喊声似乎破坏了我的声道,现在我的喉管里只能发出“嘶嘶”的细微到会被微风吹散的声音。
好可怜哦。要就这么死掉了。
我听到心底对自己说着。
接下来会怎么样呢,是会从哪里射来一发子弹击穿我的头颅吗?
这么想着的我,却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一直行驶着的皮卡停了下来。
大脑里根本来不及思考其他,我发了疯般的朝着皮卡追过去,也不知道自己此时从哪里来的力量竟然可以驱使身体动起来,强硬的拉扯肌肉让我感觉到剧烈的酸痛感出现在每一处关节,每一处神经,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的我跑的一摇一晃的——说是跑,倒不如说是加速走更准确,我的步伐就像是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小孩那样别扭又弱不禁风,途中还数次因为重心不稳而摔倒,但是我站起来的时候却连自己有没有摔破皮都没确认,便继续一摇一摆的朝皮卡“跑”去。
在重新到达与皮卡触手可及的距离时,我拼了命举起手臂重新将其搭在了那块我此前一直抓着的挡板上。
狼狈,可笑,不堪,愚蠢,肮脏,耻辱,恶心,龌蹉。
我在心里穷尽了一切骂人的词语来狠狠的羞辱自己,平常那个高傲又逞强的我,现在不过是一个可悲到让人发笑的笑料。
麻木的手臂感觉到了车体的震动,皮卡的重量似乎比一直以来感受到的减轻了那么一点,这种小事本该不会引起我的在意,但是我却不自觉的抬了头。
一个穿着整洁的西服的老男人从皮卡的后座走了下来,这个面容苍老,带着老花镜的男人是谁来着,大脑一片空白的我现在只能够回忆起他很重要,除此以外再无其它任何的信息。老人以一种悲伤有怜悯的视线正视着我,光芒闪烁着的瞳孔里似乎有着想对我说的话······明明每天都可以听到有人在自己面前念叨他的名字,明明自己做了多都是为了换他一句话而已,在这个关键的关头,我却一点点都无法记起他是谁,对我到底如何的重要。
我尝试着张嘴问他问题,只是嘶哑干涸的喉咙没法产生任何颤动。
在我发出声音之前,老人开口了,那声音低沉又嘶哑,但是却像是一个字一个字砸进了我心里。
“够了,考核终止了。”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我仿佛被剥离了躯体的空皮囊,瘫软在粗糙的地面上,上下眼皮主动的闭合在一起,将我的思绪拖入无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