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维尔跟着我再次踏上阔别了五年的星轨的土地,他知道这里是他出生的地方,我告诉过他。我们的目的地是伊格莱尔王国边境的卡美尼亚森林,但在去那里之前,我得先带他去一个地方,一个我不太想回顾的地方。
鸢尾镇上的景象与我当初刚来时相比几乎没什么变化,对于生活在这个镇子上的平民们来说,他们之中多一个少一个人都无所谓。五年前的那场骚乱也没有给他们造成什么损失,早已被人们淡忘,顶多是市镇厅长浪费了公墓里的一块地,给一个暴毙的无名女士收尸。
我带着谢维尔找到了蓓西的那块墓碑,那是一块光秃秃的石头,没有刻名字、没有遗照、没有花圈,有的只是这几年来因无人清扫而堆积的腐朽枝叶。
“你的母亲在此长眠。”我告诉谢维尔。
他的脑袋里还没有死亡的概念,回头看着我问道:“她什么时候醒,我可以叫她起来吗?我想告诉她我很想她。”
“谢维尔,我的意思是她死了。”我向他解释,“死亡,就是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沉睡。”
“那么……我见不到她了?”谢维尔表现得并没有多么失望,毕竟他从小就失去了母亲,记忆中也没有任何关于蓓西的印象。他曾经问过我,是不是所有的生命都有爸爸妈妈,如果是这样,那么他的妈妈在哪里?
我只能告诉他,他的母亲在很远的地方,总有一天他会再见到她。
现在我带着他回来找她了,迎接他的只有冷冰冰的墓碑。
“你会见到的,虽然不是她本人……”
我开始清理蓓西的墓,云团中的水汽遵从我的召唤,凝聚成一股水流、顺着我的灵力流到地面上来,它们在我的指示下很快将那块墓碑和周围的空地冲刷得干干净净。
然后我凝出冰晶在墓碑上刻下了蓓西的名字,再凭记忆在上面雕琢出了她的肖像。
“这样她就会回来吗?”谢维尔站在旁边看着我做的这一切,他觉得有点匪夷所思。
我本想回答他的问题,但话到嘴边又没有说出口。我不动声色的用通感之灵将谢维尔的意识连接到了我的记忆之中……
谢维尔见到了他的母亲,而且还和她说上了话。母子俩在我的记忆幻境中相处得太过温馨,以至于我都差点忘了正事,察觉到外边天快黑了之后,我不得不出面“拆散”了他们两个。
如果我不让他与我回忆中的蓓西见上一面,也许他心里会少一分念想和悲凉,毕竟从未拥有过,就不在乎失去了什么。但我不能这么做,我良心上过不去,蓓西因我而死,就算谢维尔长大以后可能会记恨我,我也必须告诉他真相。
不管怎么样,现在的谢维尔是很敬重我的,即使不久之后他明白了我带他去为蓓西扫墓的意义,他也会继续信任我并跟着我学习本领。而我要做的,就是在那个时刻到来之前将他培养成一名一流的战士。
星之秘境的入口隐藏在卡美尼亚森林里一株最为年长的巨灵古树的根茎中,按理说我应该先去格温精灵部落和精灵们打个招呼、再找精灵长老套路出秘境入口的“钥匙”。当然目前来看我没必要多此一举,因为我知道进入秘境的方法。
打开秘境入口的歌谣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了,没有人教我,好像我天生就会这首歌。是精灵语,翻译成天龙文也可以,没差。反正巨灵树根只认调调。
顺利到达星之秘境,我在精灵圣湖边找了个平坦的地方随便搭了个棚子。赶了这么久的路,小家伙和我都累坏了,先随便搭个窝休息一晚,其他的事第二天再说。
梦里我的意识又回到了朱雀宫,当然这时候我的羽使已经不在那儿了,和我预测的差不多。万寿王带着天府军队抄了我的王宫,有理有据的逮捕了我的替身羽使回天庭复命,心满意足的把“凤冥”打入天牢。
谢维尔的人偶给我伪装成感染急性传染病夭折了,这件事倒没人过多追查,亏我还以为“丧子之痛”这个借口能让天府派人来找我麻烦的日子多往后拖一段时间。
呵,就让我的毛发跟你们斗去吧。
在秘境生活的第一个月,因为手头物资匮乏,日子过得不算好,至少我还是让谢维尔吃上肉和菜了。毕竟森林是很富饶的,能够获取的能量都要靠自己亲手去争取,若是在朱雀宫娇生惯养习惯了……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在森林边缘划了一块地种上了本地蔬菜,声明一下,那是伊格莱尔王国烧荒剩下的地,我本人是不会故意破坏森林的。为了获得这块地的正当使用权,我在方圆几十里地的范围内散布了我的灵力,用来防止人类进森林伐木烧荒异常有效。
就这样,精灵们把这块地让给我任我处置,顺带每个星期交给我一包用芭蕉叶包好的产自精灵部落附近的鲜果,作为森林的“保护费”。
其实我还是挺想去看看当初我为蓓西和谢维尔准备的新家变成什么样了,但是没必要,我不能再冒险与平民百姓们生活在一起,没有巨灵树的庇护,我们的位置会因为通感之灵很快被万寿王找到,到时候又不知道要死多少无辜的人。
关于星之秘境能保护我们这一点,貌似也是通感之灵告诉我的。我的祖先好像与秘境和巨灵树有点儿渊源,他大概是来过这儿,并且熟悉精灵的语言。祖先的智慧通过神秘的遗传密码又出现在了我身上,我只能这么解释。
原本我还打算在海边找一块好点儿的地种点水稻,不过准备实施的时候突然想起来:现在还没人成功研发出海水稻。当然,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我预感到几百年后,来自东方的伟大农神会下凡历劫,为生活在神州大地上的人们解决世界上最大的粮食危机,海水稻也将在那时期问世。
虽然按天界的说法是历劫,我倒觉得降世成人类之后确是完全不同的个体,与神也没有关系,毕竟人没有呼风唤雨的神力,有的只是坚韧不拔的精神和面对一次次失败却不轻言放弃的毅力。所以以我个人来说,我更敬佩那个做出如此贡献的普普通通的人,以及他背后共同为一个目标努力的团队。
最后我老老实实回到森林里种上了一小片小麦。尽管离森林不到一里路的地方就有人类村落,面粉面包还是买得到的,但我依旧不想冒险,毕竟万寿王是个危险的不确定因素。
至少……等谢维尔有一定能力保护自己之后,我们俩再去城市定居也不迟。
因为住在精灵的秘境里,时不时的要跟格温精灵族打交道,谢维尔也交到了人生中第一批朋友。其中有个叫伊露丽的小丫头经常来秘境找谢维尔玩,他们这个年纪正是两小无猜、培养感情的好时期,我便由着他俩天天跑出去玩,反正教谢维尔发掘自身的力量也不急于这一时。
谢维尔出去玩的时候,我会留在秘境里制定以后的计划,小到我们两人的一日三餐、大到未来十年内的去从及身份转变。事无巨细,全部都必须由我亲自计算好……
于是在谢维尔七岁那年,我给他安排了练功任务,让他乖乖待在秘境里等我回来。而我则独自前往星轨帝国的皇宫,装扮一番后,觐见了星轨帝国的国王。
“星轨帝国必定终结于您最小的皇子手中。”我为他做出了预言,“这是无法改变的天命。”
我自称是来自东方的巫师,想必星轨国王也对神秘东方大国略有耳闻。即使表面上不愿相信我的预言,但我知道,从他听到我预言的那刻起,星轨就已避免不了覆国的命运。
尤其是当我施展幻术轻易从卫兵围攻中脱身后,他应该能想到,我确实不是江湖骗子。
我的预言也不是瞎编的谎言。
谢维尔八岁那年,星轨帝国如期覆灭,我知道他没有听取我的建议——立即传位给其他人。当然,结果就是皇室内斗,毕竟这个风流成性的国王留的种太多了,还不包括他从来不知道存在的谢维尔。
星轨帝国的土地和人民归入了圣地利亚麾下,这让伊格莱尔的国王雷克加重了危机意识,他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往卡美尼亚森林的边境派遣军队驻守。不过对于我们的日常生活来说没有太大影响,毕竟这里只有我和谢维尔两人相依为命,我们一向靠森林里的物资自给自足,没必要踏出森林边界。
当然了,伊格莱尔的军队偶尔会进森林打猎,零零散散打些野兽补给军粮倒没什么,遇到大规模围猎、地毯式设置陷阱时就会对精灵们造成很大麻烦。这个时候就需要我出面干涉了。
绝大部分情况下士兵们都是很讲道理的,每当我出现在狩猎队伍前方、警告他们立刻收手,他们绝对会马上收兵回营。不收兵的也有,甚至还有想把我一同收进猎物口袋的,遇到这样的我就懒得多费口舌了——反正他们又打不过我。
那时候,临近森林的卡美尼亚山谷里也多了一大批新来的居民。他们大都是银龙种平民,没法像星轨皇室一样化为人形,所以也无法与类人种族居多的圣地利亚人民和睦相处。人们恐惧他们巨大的体型与爪牙,哪怕他们并没有做出伤害类人族的行为,圣地利亚仍然决定将他们这一群体驱逐出境。无栖身之所的银龙们只好移民荒无人烟的卡美尼亚山谷,靠他们的力量和利爪在狰狞的岩石崖壁上开拓出属于自己的家园。
巨龙崇拜强者,不怜悯弱者,也不相信眼泪,他们只会流血。像极了自然界的化身。
不久之后,我便在崖底捡到了伊瑞克——谢维尔给他起的名字。
刚刚把他抱回星之秘境的时候,小家伙已经奄奄一息,连眼睛都睁不开了。谢维尔头一次表现出了强者对弱小事物的怜悯与试图救助的急切心情,他把小龙抱在怀里为他取暖,同时一遍遍催促我赶紧熬制浓缩肉汤汁为他补充营养、还要烧水帮他清洗伤口和溃烂的鳞甲。不知道那时的他是不是很享受对我呼来喝去的“指挥者”状态,那也是我第一次被一个不满十岁的小鬼头使唤得手忙脚乱。
事后谢维尔为自己的无礼态度向我道歉,因为那时小龙已经脱离危险、裹在柔软的被褥里安稳睡去,所以谢维尔道歉时也掩饰不住眼底的开心。我哪能看不出他的心思呢?只回了他句:“以后你得学会自己照顾他,知道吗。”
谢维尔拼命点头,随即又向我请教如何照顾龙类。我不禁有点想笑,心说等你发现自己也是龙之后估计就无师自通了,然后我为他讲解了关于饲养银龙的一些理论常识,还交给他一本我很早之前在星轨民间老旧货铺淘到的驯龙师写的《养龙指南》,让他自己回去深入研究。
自从养了伊瑞克,谢维尔平时除了按时喂养小龙就是钻研指南,对经常来串门的伊露丽都爱搭不理了。小龙也有很强的“领地意识”,意图独占谢维尔,经常对跟在谢维尔身旁的伊露丽龇牙咧嘴、低声嘶吼。
这事导致精灵丫头很生气,趁我外出打猎的时候找了一群黑凤蝶仙子来吓唬谢维尔。对了,别看谢维尔这小子神经大条天不怕地不怕,他最怕的就是大飞蛾类。
这下闹出了事,谢维尔慌不择路,跑到了秘境深处的洼地,我曾经叮嘱过他不要靠近那片区域。凤蝶仙子们也知道不妙,在他身后边追边喊想叫住他,谁知谢维尔反倒被她们黑得五彩斑斓的大翅膀吓得魂不守舍,一鼓作气冲到了洼地里。本来在边缘停下了,可脚下淤泥青苔密布,加上是斜坡,重力势能转化成动能——就这么滑进了解离水潭。
解离水潭又名湮灭之眼,是位于秘境(地理意义上)太极图阳鱼上的“阴眼”、能将一切事物分解湮灭的“黑洞”;精灵圣湖则是阴鱼上的“阳眼”,理论上与之相生相克。秘境中生灵们生存繁衍过程中产生的杂质(遗体、排泄物等)都由秘境小精灵们定期收集起来统一由解离水潭处理、转化为肉眼看不见的能量重回秘境,实现能量守恒转换。
伊露丽当时就慌了,慌乱的结果就是把脑子丢了——她也跳进水潭想徒手捞出谢维尔。凤蝶仙子们一看坏了,连忙飞出秘境去找精灵帮忙;伊瑞克在水潭上盘旋几圈,很快就明白了——飞去森林里找我。
若不是我及时赶回秘境,恐怕格温精灵们还要一个接一个去“送”。
为了回来救他们,本来要到手的鹿都跑了。
大概下潜到十几米后,周围流体的压强越来越大,我暗中祈祷我施加在谢维尔身上的魔咒能提供一点防御,快要到达二十米时,我的衣服也开始解体了。与此同时我也看到了抱在一起的谢维尔和伊露丽:包裹在他们外边的白色魔力在被一点点侵蚀,谢维尔的衣服已经被分解得千疮百孔,而伊露丽身上还有一层碧绿色的灵力保护着她,使她毫发无损。
我把他俩拖回精灵圣湖边上的临时居所,引来圣湖水为他俩冲洗了一下,这样就不用担心附着的解离之水会伤害皮肤了。
伊露丽醒来后十分羞愧,甚至不敢看我一眼,挥动翅膀急匆匆的飞出了秘境。伊瑞克趴在谢维尔身边,时不时的叫两声,见他没反应又把爪子叠在下巴下趴着了,翅膀耷拉着显得很沮丧。
看来之后我得好好教教他合理分配时间,以及如何处理好龙伙伴与精灵朋友的关系。
解离之水和圣湖水的双重作用破坏了我的魔咒,虽说八岁还有点小,不过谢维尔也确实到了该学着控制银龙种力量的年纪,他不可能一直作为普通人类生存下去。
我想我也没必要再压制他的本能,该带着他去龙群中闯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