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晨，当江艺心推开阳台门望向王都中心的时候，此时已是一片张灯结彩的景象。
不知是何时，也许是深夜中，许多人都在街道上装扮着房屋，关于汗王七十岁寿宴的氛围扑面而来。
她第一次在竞技场看见汗王的时候，以为他才五十多岁，然而没想到，汗王已经是个七十岁的老人，就连二皇子曾经的女儿都和自己一样大了。
江艺心做了个决定——
“事务官，我们可以上街看看吗？”
自从武斗大会比赛结束后，江艺心一行人一直待在庄园和城堡内再也没有上过街，而此次贺寿，便是一个出门的好机会。
事务官在通报汗王后，江艺心得到了许可。
幸好，今天那颜昱不在城堡，要不然他是肯定不会放自己走的。
但即便是上街，汗王仍旧派出了人员跟随。表面上是为了保障安全，然而像江艺心这样能打的还需要特意去关照吗？哼……无非是监视罢了。
江艺心坐在龙车的后排，百无聊赖地望着有些陌生的街景。每条路，每条巷子里都有许多负责装饰的杂工，以及全副武装的卫兵。
“想不到，汗王竟然把节日安保做到了如此极致的地步啊……”施焱摇头感叹，“不过我还是佩服汗王，明明知道今晚可能有人会刺杀他，他却不改变自己的行程。”
江艺心面无表情地应道：“想多了。我们只是知道今晚有宴会，但具体地点还不是一无所知？可对于外人来讲，这是绝密信息。这也就是为什么汗王要派人跟我们一起上街的原因，就是怕我们把消息透露出去。”
说着，她指了指后面紧跟着的那辆龙车。
谢思雨托着下巴，眼神里透出几分不解：
“但，我还是想不到，刺杀掉汗王究竟有什么好处。”
江艺心笑笑：“不一定是汗王，也许是……那颜昱呢。”
“那颜昱？”众人齐声惊呼。
“至少在我们眼里看来，不管是那颜祈还是那颜熙，都要比那颜昱更适合做下一任的汗王吧？”
施焱冷冷地嘲笑几声：“呵呵，那确实，那颜昱嘛，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不顺眼。如果真有人要刺杀他，哼……倒还解我心头之恨呢！”
江艺心没有应声，此刻她满脑子里都是那晚月光下那个有趣的灵魂。
安瑾璇，你现在到底在哪里？在做什么？已经做好刺杀的准备了吗……？
龙车在内城的中央大道以不紧不慢的速度前进，然而车子刚要经过内外城相通的大门，驾车的师父却突然转弯，不再向前。
江艺心满心疑惑地拉开了车厢与驾驶位之间的隔窗。
“师父，为什么不去外城？”
“汗王有令，我暂时只能在内城带你们四处走走，其余的事情，我也不清楚。”
“停车。”
然而龙车师父并没有减速。
“停车！”
在江艺心的厉声折磨下，车夫十分不情愿地把龙车向路边靠了下来。
哼。
江艺心从车上摔门而下，狠狠扯了扯自己腰间的刀，她仰头观察着眼前分割内外城的高墙，心底竟浮现出几分悲凉。
“江小姐，您突然停下来做什么呀？”
后面随行的事务官一脸假笑地问江艺心，然而江艺心却没有理会，只是淡淡地说：
“我要上墙。”
“什，什么？”
“我要到城墙顶上看一看！”
“江小姐，我看还是算了吧，城墙这么高，万一您摔下来……”
蹭蹭蹭——
江艺心踏着几乎垂直的城墙墙面奔跑着，一跃而上。她回头给了随行几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似乎在说：“如何？”
“呀，确实好久没活动活动筋骨了呢！”
施焱变得异常兴奋，紧随江艺心跳上了城墙。
开玩笑，魔女岂能被这小小的墙阻挡住脚步？
眼见江艺心和施焱二人已经登顶，谢思雨和于汐索性也不再管事务官的心情，只是踏墙跑了上去，和她们会合。
直到登顶的那一刻，江艺心终于明白，为什么车夫不会带自己去外城了。
道路和房屋修得一片混乱，密密麻麻的人群毫不留情地在城墙脚下堵住内城大门，粗劣漂白的麻布上用墨汁和碳粉大大地写着表示抗议的标语。
不过，没有暴力行为，人们只是站在那里震声呼喊，高声抗议着。
「反对包庇恶魔罪行！！」
「反对王权独断！！」
「罪人应该被送上断头台！！」
「反对战争税！！」
「还我和平！！」
战争……战争？
如果是前几条标语自己倒是还能理解，不过这个“战争”是怎么回事？
难道说，玛那汗国已经和邻国开战了吗？
江艺心满脸愁容长叹一声：“看起来，洛雅的形势已经发展到了如此紧张的地步，简直比我们刚来玛那的时候要严重太多。”
“没错，甚至严重到了要舍弃外城而只管内城……”施焱双手抱胸，看向几人的眼神里夹着些严冷，“我们在王都中心待的时间太久了，竟然连外面发生什么事情都不清楚。唉……真想跳下去好好问问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啊。”
这个念头在江艺心心中一闪而过，但很快自己就予以了否定。
能安安稳稳地离开这里才是重中之重，多余的事情，还是不要操心了。
“我们走吧。”
“走？就这样离开？”施焱浑身上下都表达着抗拒，“你看看这些可怜人，也许他们被新税制搜刮地一无所有，他们的孩子就这样被拉到战场上去，我们……我们不应该做些什么吗？”
江艺心忽然转身贴靠过来，两眼直勾勾地盯住施焱紧紧不放。
“你想做什么？做大英雄吗？你也许救得了一个，但不代表你能救所有人。我说过，这个世界罪恶的根源在宇帝身上，在大天使身上，你现在的一切逞能都不过是在做无用功罢了！”
江艺心一番话怼地施焱哑口无言，她缓缓低下头，火红的发梢盖住了自己的眼眶。
然而江艺心心中没有一丝波澜，甚至懒得多看她一眼。
“谢思雨、于汐，我们走。”
“艺心…”于汐拉住她的袖口，“你有点太过分了。”
“这不是过分，而是在复杂局势下做出的取舍。真正的正义不是像圣母一样为了几个弱者唧唧歪歪，难道你们忘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吗？神力、席位、天界的位置……这些都要比高墙下的贫民重要。如果你们可怜她，那大可可以留在这儿继续安慰。”
说罢，江艺心毫不留情地甩开于汐的手，自己一个人从墙上跳了下去。
抱歉，施焱，这种情况我别无选择。我们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优柔寡断了。
墙下，几位事务官已经急得满头大汗，见江艺心下来，他们扭曲的脸上终于绽放出一点笑容。
“江小姐，我们该回去准备晚宴的妆裙了，再拖下去，恐怕时间上……”
江艺心冷若冰霜地爬上龙车。
“知道了。等她们三个下来我们就走。”
………………
回去的路上，由于车厢里存在着江艺心和施焱两个低气压，谢思雨和于汐一直眉来眼去地想要打破紧张的气氛，结果她们谁都没有勇气开这个口。
施焱红着眼睛，脑袋搁在玻璃窗上，任凭龙车怎样颠簸，她都没有反应。
怎么会这样……我怎么会哭呢？
以往的我，没有人可以在我面前跟我这样说话，就算有，也会被我一拳打趴下吧。
然而江艺心却这样训斥我，而我却没有一丝丝气愤，取而代之的是委屈，极度的委屈。我……我才没有那样脆弱。
谢思雨偷偷瞄了二人几眼，最后也是选择了放弃，毕竟这件事情，站哪一边也不太好。
一边是江艺心，另一边又是和自己同根同源的魔女，而且关于救人对不对这件事，她也没有一个明确的判断。
作为魔女这样的神职，不应该过多关注弱小的人类，这是对的，可是江艺心又教会了自己，一切生命都值得尊重。如今，她却和自己的理念背道而驰，虽然理由是有更重要的事值得关注……不过把施焱弄哭，还是有些过火。
终于，在度过了漫长的沉默后，于汐恢复了自己严厉的样子：
“江艺心，向狮子道歉。”
这句话令其他三人都先是一愣。谢思雨则因为于汐的勇气而感到敬佩，施焱却是第一次听到竟然有人为自己说话，至于江艺心……
她怎么也没想到于汐这次没有站在自己这边。
“不管事情谁对谁错，一切就事论事，你把狮子弄哭了。我作为她的姐姐，有义务维护她！”
姐……姐？
施焱心头为之一颤。
当年在天界为神的时候，十二魔女都不会以姐妹相称，而是把彼此看作同等级的存在。可如今大家都已经失魂落魄流落天涯，在这阴暗的日子里，她却感受到了家一样的温暖。
这就是人类口中的“亲情”吗？
想到这里，施焱竟有种要想破涕为笑的冲动。
双鱼这个家伙，可是比自己大两百多岁啊……
算了，叫她姐姐，也是合情合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