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翊君碰到的问题不止是睡眠不好吧?”落日矮矮地挂在地平线上,金红的光线透过公交的车窗打亮了飞雪的侧脸与发缘。
“诶?为什么飞雪学姐会这样问?”王翊有些慌忙地反问飞雪,却忍不住吐槽自己的演技真是逊毙了。
“哈哈,翊君你的反应还真是夸张,这下子都不用继续问了吧。”飞雪轻快地笑了两声,转过头来和王翊的脸正对在一起。“不论是早上还是现在,只要我没有和你搭话,翊君就总是在出神,想些什么呢。”
“在想今天的飞雪学姐好漂亮,尤其是半边身子被夕阳照亮的现在。”看着近在咫尺的飞雪,王翊既不文雅也不煽情地胡言乱语起来。从没有试过这么近距离地注视过飞雪,王翊小心地压住了自己的呼吸,怕是一不小心自己的呼吸就会打到飞雪的脸上。然而飞雪却似乎毫不在乎这样的事情,清丽的眉眼毫不避讳地正对王翊,直直盯着他的眼睛。
“还胡说。”温热的气息打到了王翊的唇间。
“我说的是实话啊。”这只是荷尔蒙的作用、这只是荷尔蒙的作用——王翊这样告诉自己,却难以否认自己眼中被灿烂的余晖包裹的飞雪带上了一种超出以往,超脱物外的美丽。他不禁想为先前认为飞雪不如洛琳的想法道歉,那样的想法实在太过荒诞。是因为学姐这次的发型太有新鲜感了吗?为什么自己的心中肿胀异常?
上一次出现这种感觉已经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如果继续这样下去的话,自己恐怕……
“废话,我漂亮还用你说。”或许只是残阳下的幻觉,飞雪的脸骤然红了一下“还有呢?”先前的气氛被破坏,飞雪转身靠回了自己的座位。王翊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感到有些惋惜,不过,果然这样毒舌而高傲的飞雪才是自己熟悉的她吧。
“……”王翊没能回答问题。
“嘛,算了,你又不是被培养的干细胞,本来只是想着今天挺开心的来帮你解决一下问题。”飞雪撩了一下头发将视线转向窗外,若不是因为她抢先占了座位的话王翊实际上也是车窗党“每个青春期男生都有些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事情嘛,不过很多时候什么都自己憋着不是什么好的选择哦。”
“……”
“怎么一副想要吐槽的表情啊。”飞雪从车窗的倒影中看到从背后注视着她的王翊。
“……”那是什么表情类型啊!
“你该不会是想说不止是男生,女性也一样吧?”这样说着,她又蜷了一下垂下的发梢。“而且不止是青春期,所有的年龄都一样。”
完全被飞雪看穿了啊。
“翊君呐,你就是这点好,也是这点不好。所有的事情都向着深层,严密的方向想,很多时候这是一件好事,但是也有的时候也会让你停在无关紧要的地方不断绕圈子,忽略了真正重要的事情。”
“……”好像突然别说了很有道理的话,这真的还是飞雪学姐吗?
“譬如说现在,你应该好好把握机会讨纯洁美丽善良的学姐开心而不是想着怎么反驳她话语中出现的那一点点问题。”好吧,毫无疑问,确实是飞雪学姐。把自己之前的感动和心动还回来啊!这样的说法或许有些不对,就是这样的飞雪,王翊也切实地喜欢着她。
“就算要我讨好的话,现在也没有什么能做的事情吧。”王翊抖了抖怀中的几个袋子“不过说起来,替女孩子买这么多东西倒是第一次。”因为游戏的缘故他在一天之前得到了来源不明的一笔钱,所以如今倒也不是十分肉痛。
“所以翊君你才会到现在还没有女朋友啊。”
“飞雪学姐还不是一样吗?”
“你在说什么呢,如果我想要找的话……好吧,你说的是对的。”飞雪叹了口气,晖光下的睫毛透亮而晶莹。“不过你对这点可要心怀感激哦。”
“诶?”
“要不然怎么可能轮到区区翊君陪我出来。”虽然这样说着,脸颊上却攀上了并不明显的绯红,薄薄的唇瓣仿若一半化在光中。
“嗯……我确实很感激,不论是遇到飞雪学姐,还是现在能够坐在……”王翊再一次明白了,在有的场景下人确实会被不讲理地勾起特别的情绪。譬如,在破碎的残阳层层覆盖的车厢后排中,原本十分熟悉的姑娘也会美得动人心魄;又譬如,在清白的月光下,全身被打湿的少女……
“别再说了。”飞雪适时地打断了王翊的话语与遐想。
“嗯?”
“翊君不适合这种像小说告白一样的台词。”
“嗯……”
“翊君还是像平时一样傻傻的就好。”
“喂!”
“呵——”飞雪掩嘴轻笑起来,竟有几点泪珠从眼角溢出,又慌忙用手擦拭了几下。
“怎么了学姐?隐形眼镜戴太久了?”
“是啊,亏你注意到了。这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用得太过,就会很疲倦呢。”
“这种时候摘掉不就好了吗?”
“是啊,摘掉就好了。不过有的时候人们已经习惯了你戴着眼镜的样子,取下后反而认不出你是谁,这时候该怎么办呢?”
“……” 王翊略微沉默了一下,再次平淡地开口“摘掉就好了。”
“呵。”飞雪再次短促地笑了一声“果然和我想象的一样,翊君是一个纯粹的个人理想主义者。那么,这样的你,对梦怎么看?”
王翊有心对飞雪给自己下的定义进行反驳,但又想起飞雪之前的话,而且就算这样做了,她肯定会说“会对别人给自己下定义急不可耐地进行反驳正是个人理想主义者的特征”罢。
“梦的话,我接受庄周和叔本华的想法比较多……”
“我不是在问这个,我是想问,翊君相不相信人能够生活在别的世界,别的现实中。”
“飞雪学姐想讨论的是现代物理学问题?”——王翊差点这样脱口而出,看着飞雪认真的表情,他将这句话咽了回去。若是在别的时候听到这样的问题自己或许会敷衍过去吧,可能还会暗想原来飞雪也会有这么中二的想法。
但,飞雪问这个问题的时间正好戳中了王翊的要害。刚好进入了那个莫名其妙游戏世界的王翊,如今没有办法对这个问题给出令自己满意的答案。只有在自己睡觉的时间才会进入那方世界,那边只是梦境吗?只是由无数的代码运行而出的表象吗?还是说,确确实实地,也是一个有着自己生命的“现实”。
虽然时间不长,但在游戏世界中认识的人物一个个浮现于王翊的眼前,虽然并不是学习游戏和人工智能相关的专业,但他很肯定那些NPC言行举止的自然度绝不是现在市面上的技术可以达到的,尤其是那个女孩,那个甚至令游戏中的自己心动却又背叛了自己信任的女孩……夜夜……
“飞雪学姐你还真是提了一个困难的问题。”王翊习惯性地用食指的指节抵住了下唇“不过仅就梦而言,学姐也是知道的吧,人在睡眠的时候大脑只不过是换了一些部分在运作,所以才会有在一部分联系异常的时候出现梦游和‘梦中杀人’这样的事情。”
“翊君你的意思是说……如果从意识活动的角度来说,确实有可能感受到和我们的‘现实’不同的东西。”
“不时也有试图用梦境和既视感来辅证平行宇宙存在的人嘛,毕竟‘信息’的最基本载体在人类的知识体系中并未发现,而人所观测的东西最终形成的正是‘信息’,如果存在‘信息子’,它能够穿越不同时空也说不定。”
“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翊君原来还是知道不少东西的。”这是在说原来真的把自己当傻子了吗?!
“那,翊君,那游戏呢。”
“游戏?”王翊没有想到会从飞雪的口中听到这个词。
“嗯……就是,我有见过一些作品设想游戏中的NPC什么的实际上也有他们的生活和思考,你想,很多游戏不是也对NPC的生活和历史进行了描述吗?”
“飞雪学姐,你只是网游小说看多了吧。”平时的王翊肯定会直接这样吐槽,然而现在的她选择了沉默,那是因为,就是这种“网游小说”中才会出现的事情已经切切实实地出现在了他的身上。
“……”
“怎么了翊君,果然也觉得我的这个问题很奇怪吧,不符合平时的形象吧。我就知道,所以才没有向别人开口的。”
“不是……等等,学姐你现在可别来一句‘我原本以为,只有翊君是特殊的’这样的flag台词。”为了给自己争取好好回答问题的时间,好像莫名其妙地说了不得了的台词。
“谁……谁会说那种话啊,又不是番剧看多了!”耳侧传来飞雪娇嗔的声音,等等,学姐你好像暴露了什么。
“那么……”王翊吸了一口气“首先飞雪学姐你的这个问题并不奇怪,起码我曾经也想过。其次,这个问题的答案超出了人类现在的认知范围,我们是学生物的没错吧,但是我们能真正进行研究的对象实际上只是生命形态与人类相近的东西,而游戏NPC这种存在,虽然被设计得和人类在变现上极为相似,但本质上和沙土、河流一样与碳基生物相去甚远。”
“这些道理实际上学姐肯定也都清楚,很多作品阐述了不同维度的文明不会互相影响,实际上我认为本质相差巨大的生命形式之间也是同样的一种关系,就像我们不认为大山是一种生命,反过来也同样成立。说了这么多其实只想提一点——”
难得地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王翊顿了一顿。
“能够自我复制的电脑病毒,难道不是和能够自我复制的XNA很像吗?”
呜哇!好丢脸,好丢脸!一聊到感兴趣的话题就怎么都控制不住自己啊!当王翊在自己的内心中“满地打滚”的时候,飞雪却思考起了他说的话。能够自我复制,电脑的运行中确实也存在着数据丢失或错误的情况,那么……确实有着诞生生命的可能!
飞雪被这种想法吓了一跳,这样的想法或许在众多的科幻脑洞作品中早有提及,但被这样直接地摆到她的面前还是第一次。
“那个……飞雪学姐,我会不会,有点太多话了。”王翊推了推眼镜,顺势遮住自己的半张脸,他还在为自己一时兴起的发言感到难为情。
“确实啊,没想到翊君原来这么啰嗦,你这样的下属给上司作报告的话绝对会被讨厌的。不过……”飞雪也习惯性地用食指蹭了蹭自己的鼻梁,却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戴眼镜,不过这都不重要了,因为在被抬起的右手下,王翊看到了他觉得自己会铭记一生的美景。
“谢谢。”远空中浮起片片落霞,斑驳的金光中,飞雪露出了王翊从未见过的笑容。“今天陪我出来也是,听我说了这些也是。”
“……”
“诶,翊君,你愣着干什么?”
“……”
“喂喂,你怎么哭了啊,好好的一个大男人别搞得好像我欺负你了一样啊。”
“没……没什么。”王翊赶忙取下眼镜,用手擦了一下眼角。“我只是想起了一个梦。”
“梦?”
“嗯……一个梦,一个如飞雪学姐所说,我分不清是不是真实的梦。”
“是这样吗?我有时候也会有这种感觉呢。”
“譬如说现在吗?能够看到学姐像刚才那样笑也像梦一样。不过平时就不要这样笑了。”
“嗯?为什么?”
“飞雪学姐不是你自己说的吗,如果你平时也展露这样的笑容的话,我不就完全没有机会了吗。毕竟我只是我,也有想要独占的东西。”
“翊君开始变得油腔滑调了呢。”
“不像我?”
“嗯,不像你。不过你放心,我真正的笑容可是很贵的,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看的。”
“那真是太好了。”
“你要保密哦,我跟你说的事情。”飞雪将头凑到王翊耳边,散出的长发搔得面庞和脖颈发痒,随着话语,湿热的吐息混着不知名的香味扑向王翊的全身。
体香?香氛?洗发水?荷尔蒙?王翊已经被夺去了思考这些的能力。
“这是给翊君的封口费。”
王翊紧缩的瞳,透过两层玻璃和飞雪的发丝,遥遥地呆望着没入地面的红日。
这时的王翊还没有发现,飞雪之所以会问这样的问题,并非一个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