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石块先是蹭到了玛加莉亚的背部,让少女重心不稳,朝前方扑倒而去,又因为少女的这个扑倒的动作,导致垂直落下的石块并不是完全压在她的背部,相反石块的大部分重量都压在了她的后腰与大腿处。
在这所有的坏消息中,唯一讽刺的好消息是,她体内用以维持生命的重要器官都还完好无损,这也是少女没有在第一时间殒命的理由,但反过来说,正因为她还活着,所以她不得不以清醒的状态持续承受这份痛苦。
剧痛造成的失神是短暂的,也许在玛加莉亚的意识里,自己从眼前一黑到重见光明,这个过程就像是有一个世纪之久,但实际上,全程也不过五秒钟,待她回过神来时,下身的阵阵刺痛才姗姗来迟,但这还并不算完,她朝邦拉尔伸出的那只手,尽管没有被落石碾压,但她仍感觉到手上传来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就像是被某种生物用粗鲁的方式握住后,即将被食用的感觉。
少女强忍着那让自己几近昏厥的疼痛重新聚焦了目光,但她看到的前方景色却比她下半身的残疾更让人绝望,那是一只不知道从何处飞扑过来的活尸,它的动作是如此之粗鲁,如此之丑陋,就像是一条闻着味来的恶狗,此时正毫无品相地趴在玛加莉亚的手臂旁边,用一对枯槁的手捧起这根皮肤细腻的臂膀,连欣赏这道美食的过程都没有,调整好嘴巴的角度便毫不留情地一口咬了下去!
“啊,啊啊……”玛加莉亚看到这幅光景,嘴里发出了宛若悲鸣一般的颤音。
颤抖过后,就是一片虚无。
肉被人从胳膊上撕咬下来,这种感觉一定很痛苦,但玛加莉亚此时根本感觉不到这种痛,兴许是她的身体已经残破不堪,四面八方的疼痛早已把她的大脑麻痹,又或许比起自己被啃食手臂来说,即将到来的死亡才是更加值得恐惧的。
因为当活尸食用完她的手臂后,下一个部位理所当然的就是她的头了。
一块,一块,又是一块,活尸的进食比那些饱受饥荒的灾民更加狂野,它没有咀嚼的环节,只是单纯地把肉撕扯下来之后咽到喉咙里去,哪怕它的咽喉根本就吞不下这么大一块的肉,也无法接受如此频繁的吞咽,肉团挤在一处,把它的脖子都涨得突起了一块,它也只是疯狂地啃咬着,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眼前的食物吃完。
玛加莉亚看着自己的血肉一块一块地从自己眼中消失,瞪大了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甚至连哀嚎都忘记了,她的思维停留在这里,仿佛世界都正在理她而去。
“别过去,别过去——!”邦拉尔此时手里连盾牌都没有了,为了将活尸从玛加莉亚身边逼走,他连自己的盾牌都投了出去,但是这些东西并不能一石二鸟,那漏网之鱼、剩下的活尸,依旧在玛加莉亚被重创后趁人之危,抓住了通往进化的门票,以及来自异类的“美食”,邦拉尔看到这里,已经开始惊慌失措,甚至连身体都变得僵硬了,只能本能地用话语试图叫停对方。
而下一刻,当他的思维重归大脑时,他的愤怒超过了他作为战士、作为玩家的冷静,他怒目圆睁,青筋暴起,虽然没有发出吼声,但他的表情可要比怒兽恐怖得多,他不顾头顶掉落的石砖,没有任何闪避,任由其砸在自己的脚边、自己的身上,径直地用尽全力冲向那只进食到忘我的活尸身旁。
他不是没看过活尸吃人。
也不是没看过更凄惨的遭遇。
可是,他也从未与那些死者建立过什么羁绊。
他可以怜惜,可以遗憾,但也可以容易,因为这个世道就是如此,怪物吃人,何其的正常。
但这一刻,他无法容忍了。
虽然少女只是带着弟弟与他们同行过一周,虽然她们没什么身份背景,身上也没什么油水——但他们是邦拉尔和伊佐特穿越后遇见的第一批人类。
对于骑士和雾隐者来说,这一对姐弟究竟是什么呢?
是同行者,是同伴,是纯洁的象征,是自己意志的锚点。
他们的存在让两人意识到,这个世界是有“人”存在的,这些人有着自己的好恶,有着自己朴素的世界观,有自己的伤口与过去,有着自己的希望与未来,他们是一个完整的人,而不是玩家印象中游戏里那般的人形提款机。
他们的平凡也让两人意识到,这个世界是需要自己努力去拯救的,不是所有人都像是玩家一般强大,玩家可以笑着活着,游戏人间,但他们却只能强颜欢笑地活着,朝不保夕。
如果把穿越中遇到的第一件有意义的事物作为伊始,那对邦拉尔与伊佐特来说,这个位置非姐弟两人莫属。
没人说过要一直保护这两人,但其实他们早已有这种行为与想法。
所以没能保护好对方这件事,是绝对无法容忍的。
【滚开。】邦拉尔的脚步化作了地震的一部分,他的冲锋宛如一台高耸入云的机甲踩在地面上,连石块都要颤抖。
【滚开!】他站在活尸旁边,张开手臂,攥紧双拳,那举拳的模样犹如怒目金刚,身形虽小,却给人威严与震撼。
“——嘣!”活尸的头颅发出响亮的爆炸声,被骑士的一拳直接打成了齑粉,甚至比起烟花来说都要零散,可这一拳下去既没有解决掉玛加莉亚的伤势,也没有抹除邦拉尔心中的愤恨,他全然不顾自己身上的碎肉,又是一拳撞在活尸的脊椎上,把对方原本整齐的脊椎骨打得四分五裂。
这一拳,打得活尸的整个上半身都瘫软了,就像一团面饼一样,无力地倒在一边,看到对方已经死得不能再死,邦拉尔这才强行压下心中的愤怒,颤抖着看向身旁的少女。
现在的邦拉尔,有些害怕面对她。
这是多么娇弱、却又饱经风霜的一具身躯,少女的肌肤带着健康的小麦色,但她的身体已然不再完整,手臂已经被活尸啃食得只剩一半,下半身更是在巨石的压迫下弯折出了常人绝对无法做到的形状,显然没有一处是完好的,少女此时也是虚着眼睛看着他,其意识正在昏厥的边缘徘徊。
她就要被疼痛冲垮了。
“……我会救你的,我会救你的,”邦拉尔用力将压在玛加莉亚身上的巨石搬开,颤抖着呼吸蹲了下来,大把大把地从背包中取出药水,一手轻抬起少女的下巴,及其小心地为对方服下,“你不会有事的,你不会有事的,你一定会好起来,就和受伤之前一样没有区别……”
虽然邦拉尔说这些话的时候可信度很高,但实际上他是在说谎,他们这群玩家之所以能经历这么多场战斗还能保持四肢健全,其中有药水的功劳,但更重要的还是自身的高体质,强健的身体加上高效的药剂,他们才能快速回复任何伤势。
如果缺少身体素质,那么药物就只能单方面发挥作用,像是玛加莉亚现在的情况,邦拉尔只能用药水快速处理她的流血、骨裂与内出血症状,但如果是骨折或者只剩白骨,以少女的体质和骑士的医术,此时根本无力回天。
要么让她活下去,成为终身残疾,要么让她现在就因为出血而死掉,在这两个结果之间,邦拉尔只有前者可以选。
可玛加莉亚似乎根本就在乎自己的这点伤势,她双眼浑浊地看向眼前的这名骑士,用极度虚弱的声音说道:“卢奴卡……在这里……”
尽管少女的吐词已经极度不清,但邦拉尔依旧从那几个音节中听明白了玛加莉亚的意思,他的身体又猛地一颤,似乎是才想起来这件事一样,赶忙点头应好,随后他便抬起头环顾四周,试图找到那个同样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孩。
索性的是,这里的环境并不复杂,骑士很快就在地窖的角落里发现了一片瑟瑟发抖的白布,他手忙脚乱地把一些其他的药剂一股脑全倒在少女的身上,随后快速朝小男孩所在的位置奔去。
“卢奴卡!”邦拉尔掀开盖在男孩身上的白色粗布,看着这个闭着眼、正在原地害怕地抖个不停的小人,二话没说一把勾住他,将其拦腰抱起。
“啊!”还以为是怪物袭击的卢奴卡在被抱起来的那一刻瞬间大叫出声,但当他循声抬起头来时,却发现把自己抱起来的这个人,并不是想象中的怪物,相反,他在看到对方之后便莫名地安心了下来。
他惊喜地喊道:“邦拉尔先生!”
骑士没有说话,只是表情严肃地点点头,实际上他的整个人都在颤抖,愤怒,悔恨,歉意,羞愧,让他很难用正常的姿态与卢奴卡对话,只能摆出自己唯一能摆出的严肃表情,想用这个来带给男孩安全感。
虽然邦拉尔抖得很厉害,但是现在的地震依旧没有消退,所以卢奴卡感受不出这些,也没有心思去感受这些,他在见到邦拉尔之后,第二想到的便是自己姐姐的安危,他朝着邦拉尔身后探过头去,边看边问:“邦拉尔先生!我的姐姐还——”
他没能说完这句话,便被骑士用粗糙的大手蒙住了双眼,这下他终于能感受到骑士的颤抖了,邦拉尔手上的老茧在男孩的脸上蹭的有一点点疼,但对方并没有因为这些而出现动摇,他死死地压住卢奴卡的眼睛,终于说出了他见到男孩后的第一句话。
“不要看,卢奴卡……不要看。”
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