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从大战后的废墟上吹过,但可惜吹不走那些因水汽而沉淀下来的灰尘杂志,也吹不走此地死者无数的事实,压抑的哭号与低语在城中传递,剩下的便只有一些沉闷的脚步声了。
战士们的使命还远没有结束,或者说不应该在这里结束,邦拉尔与伊佐特同行来到教堂地窖的位置,这里其实已经塌了一半,但好在外面的战斗结束得很快,剩下一半的建筑结构依旧保持者坚挺,骑士直指一处被碎砖搭建起来的小洞,示意姐弟两人正在这里。
雾隐者观察了下洞口周围的情况,确定安全后便伸出手去,将这些碎砖一一搬开,邦拉尔也上前帮忙,两人小心翼翼地清理掉障碍,随着洞口的慢慢变大,漆黑的地窖也为他们展现出了自己残破不堪的内在。
原本照亮地窖的烛火已经在地震中尽数熄灭,黑暗的角落里,蓬头垢面的卢奴卡正屈膝蜷坐,怀里抱着一个体型要比他大上一些的少女,他将脸埋在玛加莉亚的肩头,压抑地抽泣着,对外界没有丝毫的感知。
看到这一幕,伊佐特抿紧嘴唇,脚步微微一顿,但他最终还是没有离开,而是径直地走向了男孩。
“卢奴卡。”他呼唤道。
在空旷的地窖中,这一声呼唤是那么的清晰,即使卢奴卡再怎么封闭自己,也无法将其忽略,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后抬起那张已经哭花了的小脸,正好看到那个熟悉的高大的身影在他面前单膝跪下。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伊佐特能轻易看出男孩眼里那抑制不住的迷茫与悲伤,男孩双唇止不住地颤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就这样持续了很久,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些沉重的感情在男孩胸口持续酝酿着,好似被堵塞的河流,无处奔赴,无处发泄。
见卢奴卡迟迟说不出一句话来,伊佐特决定率先将这沉重的氛围打破,他一字一顿地对卢奴卡说:“没事了,怪物们都死了。”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开关,打开了卢奴卡的意识,他本能地看向怀里安详得仿佛睡着一般的姐姐,猛地抽了一口气,嘴里发出不明意味的呜呜声,他的目光在伊佐特与玛加莉亚之间来回摇摆,最后停留在伊佐特的脸上。
“伊佐特,先生,我姐姐她,我姐姐她,我姐姐……”卢奴卡试图为伊佐特描述这个不言而喻的结果,可年幼的他根本就组织不出流畅的语句,只能张着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个几简单的词。
姐姐。
“……我很抱歉,”伊佐特垂下眼帘,没有去看卢奴卡的脸,“没能保护好你的姐姐。”
至此,卢奴卡终于找到了悲伤的理由,他断断续续地呼吸着,嘴中发出低沉的呜咽,生活在这个动荡的世界里,这个男孩连哭泣都不敢放肆,他咬紧牙关,眼里又一次溢出泪水。
“呜,呜呜……”
“呜呜呜……”
卢奴卡想要为自己擦去眼泪,可根本不敢挪动自己那怀抱着姐姐的双手,泪眼模糊的男孩低下头去,紧闭双眼,似乎觉得这样就能把泪水关在眼睛里,可他失败了,因为这眼泪依旧是止不住地下流,点在她姐姐的胸口,打湿了她的衣襟。
“卢奴卡,卢奴卡,嘿,卢奴卡,”伊佐特将手伸向男孩的脸庞,轻轻地为他擦去一行又一行的泪河,最后捧起他的脸,让他看向自己,“卢奴卡,看着我,我有话要对你说。”
卢奴卡睁开眼睛,看向眼前这个模糊的人影,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听好,卢奴卡,”伊佐特说,“你们活下来了,你们暂时安全了,可是这座城依旧危险重重,你们需要先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待好,等到一切结束后,离开这里,去更和平的国家,伊利加很危险,这里不是你们的归宿,明白吗?”
“嗯……”卢奴卡颤抖地回答着,“先,先生,我想要,要,保护姐姐——我想做雾隐者……”
伊佐特听到这句话后一愣,随即摇了摇头:“很抱歉,这不可能。”
玛加莉亚姐弟,既未皈依海洋之神,也并非伊利加的人,卢奴卡身上的每一重身份都在限制着他成为一个雾隐者,其实伊佐特早就意识到了这件事,但曾经的他还想给这个男孩留一个念想,但此刻,他必须要打破这个男孩所有的梦,让他看清现实与未来,这既是为了卢奴卡自己,也是为了玛加莉亚。
得到伊佐特否定的回答后,一股莫名的委屈感涌上卢奴卡的心头,随后,这一股委屈又化作对现实的绝望,挤压着卢奴卡的泪腺,让他又一次忍不住流下泪来。
“嘿,嘿,卢奴卡,不要哭,”伊佐特轻轻拍了拍男孩的脸颊,放出自己身为雾隐者的威严,用略带严肃的口吻说道,“想想你的姐姐,想想玛加莉亚,她一直在保护你,因为你会哭,只有哭泣的人才会需要保护,你要保护你的姐姐,所以你不能哭,知道吗?”
孩子的心理承受能力远不如成人,伊佐特即使只是故作严肃,也照样把卢奴卡给吓到了,男孩身子一抖,似乎在这一刻学会了敬畏,他立刻点头,努力克制起自己的呼吸。
眼泪依旧止不住地往下流,不过伊佐特并没有因此而责备卢奴卡,他又一次为男孩抹去眼泪,郑重地对他说:“卢奴卡,你虽然无法成为雾隐者,但想要保护你的姐姐,你还有很多条路可以选择,成为骑士、成为斗士、成为符文术士,获取力量的方式有很多,你无需执着于成为我。”
“卢奴卡,你听好了。”
“每个人的人生,决定了他要去做什么事情,你有你需要保护的姐姐,我有我需要守卫的国家,我们终归是要分离的,也许是未来不久,也许就是今天。”
“以后,你还会遇到很多愿意对你好的人,他们也终究会离开你,没有谁可以保护你们永远,你们也不可能永远被别人保护,从今天开始,你要学会坚强,学会去做你姐姐曾为你做的事情,成为你姐姐的壁垒。”
“而我,身为雾隐者,我也将会成为别人的壁垒。”
“卢奴卡,希望很久以后,你依然能活着,依然能记得我的这番话,这个世界很恶毒,吃掉了很多人,但你不要放弃,因为每当它要吃掉谁的时候,总会有人站出来撑开他的嘴巴,让别人活下去,成为他们的希望。”
“你要成为你姐姐的希望。”
说完,伊佐特将手从卢奴卡的脸上挪开,站了起来,在男孩的注视下,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雾隐者走向不远处守望此地的太阳骑士,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想再委托你一件事,价格随便提。”
邦拉尔认真地看着他:“我不需要报酬,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那就好。”伊佐特又回头看了看姐弟两人,又补充道,“但我想要的,不仅仅是让你保护他们。”
邦拉尔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伊佐特反问:“你觉得以你的实力,能在这个地方呼风唤雨吗?”
邦拉尔沉默了,由于他刚被两个统帅撵得抱头鼠窜,所以他很清楚这个问题的正确答案。
在这个杀与被杀的世界里,弱小就是原罪。
“卢奴卡需要成长,也需要一个成长的契机,”伊佐特继续道,“我劝你不要留在伊利加,如今克齐洛纳发生的事情必然会在未来发酵,你一个身处局中的太阳骑士继续待在这里只会惹得一身骚,但如果你去教国,不仅可以获取一些地位,还能够帮助卢奴卡成为太阳骑士,我们需要力量。”
邦拉尔点点头:“这个世界需要力量。”
“不,就是我们,”伊佐特表情严肃地更正,“恕耶的原住民没有我们这样看穿未来的能力,也不会理解一些事情的严重性,如果你将未来寄希望于本地的人民,你的行动只会处处被掣肘,而且敌人在暗,对付起来本就异常艰难,我们要做的就是发展属于我们的力量,属于‘穿越者’的力量。”
伊佐特看着邦拉尔,眼里蕴含着灼烧世界的火焰。
“现在,我就来告诉你我的计划。”
“神父一事已经像我们证明了,混沌之神对于恕耶大陆的入侵从很早便已经开始,我们必须要从现在就开始、有计划地对其进行提防,所以,我们决定成立一个组织,”伊佐特问,“还记得曾经网上风靡一时的开荒第一公会吗?”
“拂晓净土。”邦拉尔说出了它的名字。
“我是里面的元老之一,”说着,伊佐特从背包里取出一块造型独特的徽章,递给了邦拉尔,“现在,允许我借用一下公会的名字,以后你拉拢别人的时候,就可以喊出这个名字了。”
邦拉尔看向伊佐特递过来的徽章,上面刻着一个造型抽象的符号,那是一个棱角分明的眼睛,瞳孔深邃,直视着前方,眼睛下画有几道斜杠,将这只眼睛与一个象征着土地的符号相链接,这个符号就像是某种提醒,警示人们有什么在注视着这片大地一般。
是神明,也是敢于挑战神明的人。
“我们需要把眼线安插进世界各地,不仅是这里的几个国家,”伊佐特说,“我们要监视这个国家中的一切,并寻找解决这些危机的办法,如果有机会,我想直接干掉那个混沌之神。”
听到这里,邦拉尔不禁失笑:“这个目标可一点都不小,而且,你把战线拉得这么长,想要打持久战,难道不准备回家了吗?”
“我不觉得我能回家。”伊佐特面无表情地回答。
邦拉尔也笑不出来了。
毕竟,这个世界里可没有给穿越者发金手指的漂亮女神,自然没有能送他们回家的人。
“好吧,”邦拉尔叹了口气,“我尽量,但你多少有点太瞧得起我了,毕竟我还没有满级。”
“你会的,”伊佐特说,“这里的怪物可比游戏里多多了。”
“也是。”邦拉尔掂量了一下手里的徽章,“那么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你先去教国稳住脚跟,然后再写信给我,我会把详细的计划告诉你,”伊佐特回答,“记得要用厉害的宠物,免得被拦截。”
“知道知道,不过你似乎没能理解我的意思,”邦拉尔看向伊佐特,伸手指了指他的胸口,“我问的是,接下来‘你’,要做什么?”
“我要杀点怪物。”伊佐特留下这样一句话后,转身走向克齐洛纳的城外。
那里,才是更加血腥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