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你这点出息,一顿饺子就给打发了。”欧阳大小姐单手撑着脸,不悦地说,“我那么多顿的红茶点心,全都喂到猪肚子里去了。”
我还没来得及回嘴,欧阳就出手臂,把我面前还没动过叉子的苹果塔给撤走了。
“哎你这是干什么啊!”
“不给你吃了。我要拿去扔掉。”
说着她就要站起来,我赶紧拦住了她。
“别啊,你看你,不要这么激动,坐下来好好说。”我轻轻把她按回到座位上,然后夺回苹果塔,“我问你,你既然不认识李明,人家也说不认识你,那你到对他哪来那么大的偏见啊?”
“我就是看他不顺眼。”欧阳固执地说,“我问你,我和那家伙,你喜欢谁?”
“我……”我看着她清亮的眼睛,湿润的嘴唇,还有泛着淡淡玫瑰色的脸颊,心中微微一颤,“你不要问这么无聊的问题,我以后不理你了啊。”
欧阳一瞬间睁大了眼睛,但又马上垂下眼睑,面无表情地转过脸去,不再看我。
她这样让我心里挺不是滋味儿的。其实平心而论,欧阳和李明中我当然更喜欢欧阳,因为我和李明根本就不熟,只是住处相邻、然后一起吃了顿饭的程度而已;可欧阳的种种举动和语言都说明她所指的喜欢是比我的喜欢更沉重的东西,这让我很为难。
“欧阳……”
她没有应声,只是抬起头瞥了我一眼。
“那个,”我犹豫了一下,想着是不是应该说句软话,但出口的却是,“你吃完了以后就快点做题,有不会的问我。”
欧阳抬眼瞟着我。
“我没有食欲。”她把装着自己那份苹果塔的盘子往前一推,“你要是闲着没事干,可以把我这份送去剑道社给思嘉同学当慰问品。”
“这么好啊,响响。”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原来是身穿蓝染和服的郝思嘉面脸堆笑地推门走了进来,“午安,静姝同学。”
这家伙怎么不敲门啊!我一脸惊愕地看着她,又看看欧阳,欧阳似乎也很不爽。
“你怎么又来了。”她没好气地说,“就算只是挂名也好歹是化学社副社长,不来帮忙就算了,还倒抓我们的劳动力。”
她这话倒是提醒我了,我赶紧转向郝思嘉。
“思嘉同学,你化学怎么样,要不要……”
“打住打住打住,”郝思嘉朝我摆摆手,然后提起深蓝色的裙袴,坐到欧阳身边的高脚凳上,吃起了她还没有动过的苹果塔,“我对这个社团的事务没兴趣,对化学本身更没兴趣。入社的时候,响响答应过我不用参与任何和化学有关的活动我才同意来当个幽灵副社长的。我不管你们在干什么,反正我不干。”
“那你来干什么啊?”我也有点不高兴了,问。
郝思嘉耸了耸肩,朝欧阳努努嘴。
“她不是说了吗,我是来抓苦力的。”
欧阳头也不抬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手中的笔在纸上刷刷刷地摩擦,郝思嘉却也不在意,她咽下了嘴里的点心,又继续说:
“响响,今年新入社的同学订的护具都已经到了,之前借给她们用的旧护具要送回体育仓库——帮个忙呗。”
“你自己不会去送啊。”我不悦地说。
“我要和其他老社员一起教新人怎么穿护具嘛!还要忙着训练她们。再说,”郝思嘉扯动嘴角,露出了两排洁白的牙齿,“去体育仓库要经过击剑场,我们社团的人不方便。”
“你们练剑的地方不就是击剑场吗?怎么会不方便?”
我这句话似乎冒犯到了郝思嘉,只见她双目圆睁,义正严辞地说:
“我们那是道场!doujou!是修行肉体更是心灵的圣地!和击剑场那种用来打闹的地方可不一样!”
如果她说这话的时候把手中插着萍果塔的叉子放下,看上去也许还会有些说服力,可我现在只是觉得她中二而已。不过欧阳倒是在一旁赞同地点着头——我果然无法理解剑道社社员的脑回路。
“静姝同学,看来响响没和你说过,”郝思嘉继续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道,“在我们学校,剑道社和击剑社可是有长达八十年的世仇——”
“哎等等,”我听着不对,赶紧打断她,“这学校才创立了多久啊?你们哪来八十年的世仇?”
郝思嘉挺起胸脯,露出了自豪的微笑。“从还是教会学校的时期算起,已经创立九十多年了;一开始学校是没有社团的,剑道社算是最初的一批,而击剑社是之后才成立的。不过她们轻狂得很,成立初期因为没有活动场地,还妄想着要占用剑道社的道场,我们剑道社的前辈当然不会任由她们胡来,于是争执演变成了冲突,又渐渐演变成了怨恨,直到今天,我们两个社团的人还是互相看不顺眼。”
说罢,郝思嘉微微皱眉,眼神凝重——这家伙,讲得也太入戏了吧?你们不就是争个场地呗,哪来的怨恨啊?我该说你们小心眼儿还是说你们小题大做呢?
不过我什么都没说。这两个中二的武士,我算是怕了。
“说起来,响响刚入学的时候还考虑过加入击剑社来着吧?”郝思嘉说着又往嘴里送了一口苹果塔,“被我拦下了。”
欧阳又低下头继续做题,开口时的声音却带了些许温和的笑意。 “因为当时我已经参加校外的道场了啊,所以学校的社团就想尝试一种新的运动。”
“不过那时候我已经确定要加入剑道社了,所以怂恿响响也和我一起。”
郝思嘉也笑眯眯的。她已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欧阳的苹果塔消灭殆尽,现在正悠哉悠哉地用她的杯子喝着茶——话说,这不是间接接吻么?吓得我赶紧抱住了自己的胸部。
“怎么样,静姝同学,”郝思嘉终于转向我,“愿意帮我们送东西么?”
“你呢?”我想踢皮球给欧阳,她却像是没有听到我的话似地毫无反应。
尴尬的沉默大概持续了十几秒钟,欧阳在草算纸上刷刷地写着字,郝思嘉把我那份的苹果塔也端到自己面前开始吃了,至于我——既然她们不说话,那我也不说话。
欧阳终于还是写完了她的题,轻轻地扣上了笔盖,才抬起头看向我和郝思嘉。
“你怎么还在这里?”她瞅着郝思嘉,“不回去训练么?” “……”郝思嘉咽下嘴里的东西,“你们还没答应我送护具呢!”
欧阳看看她,又看看我。我摊开手,表示无所谓。
“好吧,你把仓库的钥匙给我。”欧阳说着向郝思嘉伸出手。在我俩的目光下,郝思嘉泰然自若地把左手伸进了剑道衣的衽中,从胸口掏出了一个小小的塑料按钮递给欧阳。
诶诶诶诶诶?
欧阳很自然地接过了按钮,好像把钥匙放在胸前保管是天经地义,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不用着急还,明天再说。”郝思嘉吞下了最后一点苹果塔,心满意足地对欧阳说。“那你们现在就去吧!护具一共有十七套,所以要先去仓库那里拿到推车喔!”
“那你呢?”我忍不住问她。
“我当然是要回剑道社啦!已经偷懒偷了这么久,再拖下去就算是我也会不好意思的。”
你还知道不好意思啊,我在心里默默地说。这时耳边却传来了一个声音:
“你还知道不好意思啊。”
我吓了一跳,以为是嘴巴擅自把本不想说出口的东西说出来了,但这句话其实是欧阳说的。她双手抱臂,走在我身边。我不知道她是已经消气了,还是碍于郝思嘉的存在强行把气押下的,但我对前者不抱什么希望。
出了理科室的门,郝思嘉就和我们分开了。欧阳沉默地在我前面带路,我也只好闭嘴跟在她后面穿过安静的走廊。看着眼前娇小的背影,我有些恍惚。认识这孩子不过短短两周,可我们相处时的气氛,已经和两周前大不一样了。最初我只觉得她是个好玩儿的小家伙,可后来发现她其实很聪明,也很帅气,但要我说喜欢她,也太不讲理了吧,毕竟我们才认识两周而已啊。
我不禁在心里埋怨起李明,要是没有他,欧阳也不会对我生气。
“可李明什么都没有做啊。”我的良心提醒我,“他只是帮你捡过一次东西,又让你蹭了一顿饭而已。他是个好人。”
于是我又在心里埋怨起欧阳,她对我这样一个才认识了两个星期的人要求也太高了。
“可是,我对欧阳,就真的没有更多的想法嘛?”我问自己,却无法回答。
欧阳很漂亮,这是毋庸置疑的。她的眉眼、她的嘴唇、她纤细的手腕与腰肢,都像是经过巧手的工匠精雕细琢而出,无一不美。静止的时候,仿佛洋娃娃一样惹人怜爱——当然,动起来之后就成了那个不好伺候的大小姐,那双会随着光线变色的眼珠儿也常常散发出不符合她年龄和身份的凶狠光芒。啊,有时她的确让我害怕,可我并不讨厌她。事实上,我对她经常性的颐指气使甘之如饴,就像是爱猫人的心情。即使被嫌弃、被抓伤,也依然觉得她可爱,心甘情愿被她欺负。
我暗自苦笑,能有这种想法,我不就是个受虐癖嘛——[噗唷!]
原来,在我沉浸自己的脑海里的时候,欧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脚步,我却没有注意到,还在往前走,于是就从后面撞上了她。
要不说这小妮子是练过的,底盘果真很稳,我这么大个人撞上去她纹丝没动,倒是给我的胸部带来了相当痛苦的冲击。
“好痛!”我呲牙咧嘴地捂着胸往后退去,“你怎么忽然停下了?”
“你怎么走路不看前面啊。”欧阳厌烦地看着我。
“我在想事情啊!”我揉着胸部,对她嚷道,“你停下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欧阳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转回身子去开门。我捂着胸部环顾四周,发现我们已经来到了校舍的另一端,仔细听的话,还依稀能听见一些喊声,估计是从击剑场传来的。
体育用品仓库的门是那种车库会安装的铁拉门,估计还是遥控的,郝思嘉给的那个按钮就是开关。欧阳沉默地打开锁,一个人进去推了一把铁绿色的四轮手推车出来,头也不回地把门一关就推着车走了。我赶紧跟上她。
过了一会儿,我胸前的疼痛感消失了一点,也开始感觉到了欧阳的反常。平时我碰她的时候只要稍微用点力她都会颦蹙着眉毛喊疼,这次撞到她了她却什么都不说。还有,她明明只要我在旁边,就连宝特瓶盖儿都不愿自己拧,现在居然自己一个人做着推车的体力活,看都不看我一眼。
“那个,我来推车吧。”我讪讪地要把手搭在车把手上,但是欧阳像赶虫子一样把我的手扫开了。
“不用。”
“你推得动吗?”
欧阳冷哼一声。
“我是体育类社团的主力,你说推不推得动?”
我记起自己以前对她说过这句话,当时她要我帮开拧开乌龙茶的盖子——哎,我就知道她自己也能拧开,这个绿茶心机婊!
“好好好,你推,你推!以后别再想让我帮你做任何事!”
听我这么说,欧阳只是咬了咬嘴唇,没说什么就一个人进了剑道社的道场。我想了想,还是跟着她进去的。毕竟这是郝思嘉的委托,我再怎么和欧阳吵架,答应人家的事情总是要做到的。
道场和昨天没什么区别,一进去就能听见噼噼啪啪的敲击声,还有社员中气十足的吼叫声。一堆军绿色的帆布包堆在道场的一个角落里,欧阳把手推车推过去,轻轻地放下手中的遥控按钮,开始把包一个个地往车上搬。
我也抓起了一个包,感觉比我想像中的沉多了。要是平时,我肯定就让欧阳歇着,自己来搬了——不,估计不用我提,那丫头自己就会支使我干的。
我不禁在心里苦笑。现在的欧阳一声不吭,我也沉默着,反正这里太吵了,即使开了口她也听不见。
我们的沉默持续到了十七套护具都被搬到了手推车上,持续到了剑道社外面的走廊,持续到了击剑社旁的体育仓库。
欧阳举起郝思嘉给她的遥控按钮按了下去,不过这次铁拉门没有丝毫反应。她微微皱起眉头,踮脚举高按钮又按了一次,铁拉门才慢悠悠地升了上去。
我跟在欧阳后面进了体育仓库,这里空气不太好,弥漫着汗水和灰尘的味道。欧阳把按钮放在了地上,开始把装着剑道护具的帆布包往架子上放。架子的上层很高,以欧阳的个子,就算是把手臂抬到最高也是绝对够不到的,我决定,如果她肯开口叫我帮她,那我就帮。可是欧阳没有开口,她很努力地踮起了脚尖,然后用力地把帆布包往上一头,扔到了架子上。
算我服了她了。
我只好走上前去,准备帮她,但这时脚下却传来一个硬硬的触感。
[轰隆隆隆隆——]
仓库的铁门缓缓降下,我这才发现自己居然不小心踩到了遥控库门的按钮。哎呀呀,真是不小心,我赶紧弯下腰把按钮捡了起来,呼——还好没被我踩坏。仓库里没开灯,拉门要是完全关上的话里面就会陷入一片漆黑,于是我赶紧按下按钮,但什么也没有发生。我在心里直呼不妙,举高了按钮又按了一次,还是什么都没发生。大门已经完全闭合,仓库里陷入一片黑暗。
“怎么了,”这是欧阳的声音,“把门打开啊。”
“开不开了,”我窘迫地说,“好像是开关没电了。”
又是沉默。我凝视着眼前的黑暗,脑海里浮现出了欧阳一脸懵逼的神情。
“你等一下啊。”她有些紧张地说,“这里有灯的,我找找开关。”
过了一会儿,我的眼睛渐渐适应了这里的光线,发现欧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轻手轻脚地走到了我的后面,也就是墙边。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她“啪”的一声按下了开关。突如其来的光线迫使我闭上眼睛,等我再次睁眼的时候,只见欧阳一脸凝重地望着我。
“怎么啦?”我问。
“你看,”欧阳伸出一只白皙的小手,指了指环绕着我们的四面墙。“这里只有这一个开关,电灯的开关。”她低声说,“没有从里面打开仓库门的开关。”
这算什么,我想。体育用品仓库肯定不止一个遥控开关,打个电话给郝思嘉或者其他同学,让他们拿了备用的来给我开门不就行了?我把手伸进运动服的口袋里,但是里面什么都没有;又把手伸进裤子的口袋里,却只摸到了家里的钥匙。我这才想起来,因为学校禁止学生在校内使用手机,所以这些天我都是把手机放在书包里的,刚才出理科室的时候也没带着,好嘛,这下轮到我懵逼了。
欧阳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紧张地看着我的动作,现在她的脸色比刚才更严肃了。
“你也没带手机。”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个陈述句,其实则是疑问句。欧阳说话一贯缺乏抑扬顿挫。
“没,”我也紧张起来,咽了一口口水,“我们……找个棍子,试试能不能把门撬开?”
欧阳的眼神黯淡了下来,整个人都花容失色。
“你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