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沉沉睡了很久,直到第二天上午才被来找我们的老师惊醒,因此相拥而睡的羞耻姿势完全被看到了。如果看到的只有老师一人,我也觉得足够丢脸了,可和她同行的还有郝思嘉,和一个男性的校工——哎,我好想把头埋进沙子里啊。
欧阳和我自然是旷课了,但老师——欧阳的班主任,同时也是郝思嘉的班主任认为这种情况是郝思嘉的不负责任所造成的,所以只给了她处分,我和欧阳则被准了半天假回家洗漱吃东西,下午再继续回来上课。
离开了体育仓库,我和欧阳回到理科室拿包。她看起来精神不太好,走路轻飘飘的,也不怎么说话,好像没睡醒似的。
“你没事吧?”我有些担心地问。
“嗯……”欧阳低头收拾着昨天落在理科室桌子上的笔记本和题册,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
“你这样能回家吗?”
“……我叫家里派人来接我。”说着她从书包里掏出了手机。欧阳的手机是那个水果牌子的最新款,却套着一个最普通的黑色皮革制手机壳,上面还有不少划痕;从精美的茶具和可爱的私服来看,我还以为欧阳的随身物品都是走那种可爱系风格的,然而并不是。我果然一点也不了解她嘛。可即便如此,我昨天晚上还是——回想起欧阳细发在自己嘴唇上的触感,我不禁觉得脸颊有些发烫。
“静静,”欧阳一边拨号码一边说,“要不要顺便把你也送回去啊?”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那个号码就被接通了。欧阳一边懒洋洋地玩着自己的头发,一边对着手机说,“是我……嗯,出了一点意外,我现在在学校……好,我在校门口等着。”
原来她家还有司机啊,真不愧是大小姐。
我和欧阳收拾好理科室后,便去学校正门口等她家的车。我本来以为会是O马或者X驰之类的牌子,但其实都不是,从林荫道上晃晃悠悠地开来的是一辆纯黑的老爷车,就像民国谍战片里国民党官员会坐的那种;看起来倒是很古典,很霸气,却有种怪怪的穿越感,再说我身为一个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对于这种老古董,还是不怎么放心的。
“你可别告诉我,这是你家的车。”
欧阳弯曲左手食指的指关节,轻轻地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放心吧,李哥驾驶技术很好的。”
“哎,不是——我只是惊讶,现在居然还有人用这种老爷车。”
我心情复杂地看着老爷车停在了我们面前。
“这是我外祖父的爱好……别动。”她轻飘飘地打了一下我准备拉开车门的手。我刚想问她干什么,驾驶位的车门就打开了。
在富家大小姐家工作,又开着一辆这么别致的古董车的司机,肯定是个身着西装,头发灰白的老绅士吧,至少我是这么以为的;可从驾驶位走下来的司机却是个穿着T恤衫和牛仔裤的年轻人,看上去至多不过二十五岁,也难怪欧阳叫他李“哥”;这人个子高大魁梧,皮肤晒得黝黑,从头到脚唯一能让人联想到职业司机的只有手上的一双白色的薄手套。
“小小姐。”他一边对欧阳点头致意,一边绕到了车子的另一边,打开了乘客位的车门。
喔——我恍然大悟,欧阳不让我自己开门,是因为开门是他的工作啊!切,万恶的资本主义。
欧阳也对他点了点头,轻声嘱咐道:
“静姝同学也要上车,先送她回家。”
说着,她伸出一只洁白的小手搭在了司机——李哥的手上,扶着他的手臂进了车。李哥为她关上车门后就转向我,黝黑的脸上浮现出职业性的笑容。
“您好,静姝小姐。”
我也只好尴尬地笑回去,让他为我打开另外一边的车门,但进去的时候我拒绝了他的手臂……太羞耻了,我实在做不来。还有,被人叫做“静姝小姐”这种事情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经历,幸好我不叫林日天。我从来都没这么感激过父母给我取的这个名字。
古董车的内部是纯皮革的,而且是新的,应该是近期翻新过,还弥漫着淡淡的香气,应该是放了香氛。我挺直后背坐着,觉得挺不自在的。转头看看欧阳,她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在休息还是已经睡着了。她纤细的眉毛微微蹙起,好像不太舒服。望着这样的她,我心中忽然冒出了童话故事的情节,就是那个坏女巫对纯洁美丽的公主施以诅咒,让她在高塔之上沉睡百年的故事。
“静姝小姐,请问你的地址是?”
我回过神来,念出了自己的地址。在剩下的时间里都默默地看着窗外,直到老爷车停在了我家公寓的楼下。
~
这天下午,欧阳没有像往常那样在理科室里等我。我一个人在没有茶水和点心的冰冷房间里待着,恍然若失。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想起打开手机检查一下短信信箱,果然有欧阳传来的信息。
[我病了,不能回去了,你请便。]
发信时间是上午10点半,也就是说,这孩子从早上开始就不舒服了,怪不得看上去一副精神恍惚的样子。我心里一紧,赶紧打字回复:
[你没事吧?]
欧阳没有回答,我只好把手机放在了桌子上,盯着它看。我平时在理科社,辅导欧阳学习之余,也是会做做自己的作业的,但今天不行,我没有那个心情。
“话说,小小姐啊……”
欧阳家的司机似乎是这么称呼她的,小小姐,感觉萌萌哒~可是,如果她是小小姐的话,那欧阳家的大小姐又是谁呢?她姐姐?但也没听她说过她有姐姐啊,也许是妈妈吧——欧阳的母亲,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会不会有机会见到她呢?当然,不是说我有什么理由非要见她家长不可,我只是单纯地好奇,能生出这么漂亮孩子的母亲是长什么样子的。就是这样。
欧阳一直都没回复我。我发了一个小时的呆,最后还是提前回家了。她的回复是我吃过晚饭后传来的:
[你放心。我会自己复习,不会耽误比赛。]
我这才想起来,我们以尚德女子学园化学社的名义报名的全国化学竞赛就在下周了,这几天出了太多状况,我对这场竞赛反而没有那么看重了,倒是欧阳……她为什么会觉得我说“没事吧?”是问她生病会不会耽误比赛呢?她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很明显是在问她病得重不重啊!
我有些沮丧地敲打着屏幕上的键盘,[不,你要是难受就别]然后就停住了,盯着这行字看了良久,终于按下了删除键,把这行字都消掉,又重新打字,[那你明天还来不来学校啊?]这次发送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欧阳回复了。
[应该不会了。]
她的确没有来学校,不只是第二天,连接下来的那天也没有来学校,我给她发短信,她也只是短短地回复,于是我愈发担心了。
“哦呀,静姝同学,贵安啊。”
这天,我难得地在课间的时候和郝思嘉遇上了,她还是那副样子,声音有力眼神坚定,浑身都散发着二次元主人公的气场。
“贵安,思嘉同学,”我不情愿地按照这所学校的习惯跟她打招呼,“欧阳今天也没来学校吗?”
“没呢,她好像还在发烧,我打算今天放学后去她家探望一下呢。”
我觉得有些惊讶,欧阳不是说她家里人不认识郝思嘉么?那郝思嘉肯定没有去过她家啊!
“去她家?你知道她家在哪里?”我问。
“她告诉我了,”郝思嘉一副这种事情是理所当然的神情,“怎么,你也想一起去么?”
我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又有些疑虑地问:
“可是我没有带探病用的东西啊,去之前得先去一趟商店,你呢?”
“我带了一些自制的果冻,不过你要是需要先去商店的话我也可以陪你一起。”
郝思嘉这个人一直给我一种爽快、不拘小节的印象,不过即便是她居然也会自制果冻啊,相比之下,我的女子力真是太低了。
放学后,我们一起去了花店。其实去探病的话我觉得应该带水果罐头,但对象是欧阳的话,比起水果罐头,她应该会更喜欢花这种不实用的东西吧。我让笑容温柔得像基佬的花店老板为我挑选适合送给生病朋友的花束,他第一个建议百合花,但想到流行文化中百合花的含义,我就拒绝了。他又提议了三色堇,但我觉得它们的样子丑丑的,又拒绝了。转头被一丛粉色的花朵吸引了注意力,花店老板告诉我,它们是杜鹃,花语是“节制”。
我让老板给我扎了一束粉红色的杜鹃花,用透明的玻璃纸包着,和郝思嘉一起去了欧阳家,是走着去的。我不禁猜想郝思嘉家里是不是也有司机,只是选择不坐车而已,就像欧阳,她平时也都是走路回家的。
我又想,欧阳家那辆黑色的老爷车,会不会是历史课本中学过的福特车。福特汽车公司的创始人曾经说过,去他那里买车“只要是黑色的,什么颜色任你选”——我很喜欢这句话,如果有人能为我做出一切决定,我只要按照她的命令做就好,那不是很幸福的一件事么?
~
在看见欧阳家房子的那一刻,“洋馆”这两个字就出现在了我的脑海中,紧接着,狂父、魔女之家、MaGia等恐怖解谜游戏的CG都渐渐浮现而出——讨厌!我为什么会这么熟练啊!
欧阳的家是一座红顶灰墙的砖房,一侧爬满了深绿色的藤类植物。房子大门前有两个白柱子,屋顶有尖顶,还有个高高的烟囱。被砖墙环绕着的院子不大,铺着地砖,但种了几棵粗壮的梧桐树,现在是秋天,叶子已经开始变黄,但还没开始飘落。
和我的老家不同,这座城市还蛮多这种战前留下的西洋风建筑的,包括市政府、法院、银行,就连我们尚德中学的教学楼,都是那种竖着柱子,外墙上有雕刻的,也不知道是叫巴洛克还是洛可可的建筑风格的;欧阳家的房子虽然没什么装饰,但和新造的现代别墅还是很不一样,散发着古色古香的气息——这一点也不社会主义嘛!
郝思嘉按下了装在大铁门上的电子门铃,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问是思嘉小姐么?思嘉答是,那女人就把门打开,让我们进去了。穿过院子,洋馆的大门打开,一个系着围裙的女人迎我们进了屋。她看起来年龄不大,也就40岁左右的样子,有点胖,但眼睛大如铜铃,因此不像一般的胖人那样看起来和蔼可亲。我估摸着她不能是欧阳的母亲,应该是个保姆之类的,但还是悄悄地和郝思嘉咬耳朵:
“这不是欧阳的母亲吧?”
“啊?”郝思嘉惊讶地看着我,“她妈妈早就去世了,这人应该是佣人吧。”
“啊?”这下轮到我惊讶了。怪不得欧阳从没和我提过她父母的事,原来母亲已经去世了啊,也难怪她会是这副性格——呃,也许性格是天生的吧。
和外面掩映在树荫中带来的阴森感不同,屋子里面倒是很亮堂,现在是白天,但走廊里还是开着灯。屋里的家具少得可怜,但有的都挺好看的;天花板上垂下来花型的吊灯,地板上铺着柔软的丝绒地毯,走上去都不会发出声音。我和郝思嘉跟着女佣人上到了三楼,她在某扇门前停住,轻轻敲了敲门:
“小小姐,你的朋友来了。”
紧闭的门后传来一声细细的回应,女佣人轻轻扭开铜质的门把手,领我们进了房间就离开了。
卧槽。
如果这篇小说是用神视角写下的,那么旁白此刻就能在这里介绍这盏几乎要闪瞎我眼睛的小吊灯是用古董沃特福德水晶按照玛利亚_特瑞莎风格重新镶嵌而成的树叶吊灯,靠窗摆着的写字台则是有着110个隔层的仿伍顿式桌子;但我并不知道沃特福德在哪儿,也不知道伍顿是谁。相反,伍顿可能是个地名,沃特福德听上去也像个人名哩!我只是觉得这房间里的东西都很旧很漂亮,却看上去不像是和我同龄的人会拥有的东西,要是有人告诉我说这里是民国电影的拍摄现场,恐怕我也会相信呢。
“这一点也不社会主义!”我一天里已经是第二次想到这句话了。
最初的惊讶过后,我感觉到了脸上的目光,是欧阳——她穿着纯白的睡袍,头发梳成辫子,半坐半卧在罩着帷幔的大床上,嘴唇微张,绿眼睛因为发烧而闪闪发亮,她看上去比我还要吃惊,但是出于不同的原因。
“嘿,”我有些笨拙地朝她打招呼,“你还好吗?”
生病似乎给欧阳反应系统带来了一些延迟,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又迟钝地转过头,把目光投向我身边的郝思嘉。
“你怎么把她带来了啊?”
“啥?”郝思嘉叫她问得有些不自在,“静姝同学说想来我就带来了……”
她欲言又止,看看我,又看看欧阳,一副状况外的模样。我不禁有些火大:
“你这是什么态度啊?人家好心来探望你。”
“……我又没有叫你过来。”
“这事儿怨我,”郝思嘉感觉到了气氛的紧张,开始打圆场,“响响很要强的,不像别人看到自己生病的样子,我没多想就把静姝同学带来是我不对。但是响响,静姝同学真的很关心你,不然也不会在走廊里抓着我问你的情况了——对了,我今天给你带了我自制的红茶水果冻,我放在保冷盒里放着,现在还是凉凉的,吃了喉咙会舒服很多,我现在就拿去给厨房。你们俩慢慢聊哈~”
她噼里啪啦地说完一大堆,就脚底抹油似的溜走了。剩下我和欧阳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她打破了沉默。
“那花是给我的么。”
“不是,”我没好气地走到她床边,“是买给你家二哈的。”
说着,我重重地把花束放在了她的床头柜上;不过这不是真的床头柜,是在一个大箱子上铺上桌布、放上台灯,冒充的床头柜。我随意地扫了一眼箱子下部没有被桌布挡住的花纹,吓了一跳——即使是我这样对奢饰品一点也不了解的人也能认出来的箱子品牌,真是一点也不社会主——哎,算了。
欧阳对我的惊讶视若无睹,她皱起眉头,疑惑地看着我:
“……我家养的是苏格兰牧羊犬啊。”
我无语地摇了摇头。什么二哈啊,我就是抖个机灵,这丫头怎么就不懂呢?
“你傻啊,我为什么要买花给你家的狗啊!”
“不好说。现在的人啊,一言不合,看犬类的眼神就不对劲儿了。”虽然是在打哈哈,但可能因为精神不太好,欧阳的语气有气无力的,我听着听着不禁觉得心里一紧。
“别胡说八道了。”我粗鲁地说,“你当然知道我买花是给你的。”
欧阳叹了口气,挪揄地笑了。
“是么,那你怎么送我杜鹃花啊……”她别过身,捂着嘴咳嗽了一阵,又说,“我要百合花。”
“没有。”
“那就干脆别送花啊,这种中看不中用的东西,一点也不社会主义。”
“你说啥?”
欧阳又咳嗽了一阵。
“那就干脆别……”
“下一句。”
“你叫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那我岂不是太没面子了……”
“你!”我急了,可看着欧阳烧的绯红的脸颊和闪亮的眼睛,心中的火气却又忽然消失了,反而生出了无名的渴望。我不由自主地坐到了床边,把那个浑身发烫的小人儿拉到了怀里,吻上了她苍白的脑门儿。欧阳的身体一瞬间僵住了,却又马上放松下来。她缓缓地抬起头,眼睛像燃烧的鬼火一般闪着光,然后在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前狠狠地咬住了我的嘴唇。
“唔!”好疼,但欧阳像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一般紧紧地搂住我,让我动弹不得。这时,卧室门仿佛是遵循墨菲定律,或者说国际套路一般地打开了。郝思嘉端着放有茶水和果冻的托盘,一脸正气地出现在了门口。一时间,我懵了,欧阳愣住了,郝思嘉傻眼了——三脸懵逼这个成语,说的就是现在这个状况。
欧阳第一个反应过来,她放开了我,转向郝思嘉,用清脆的声音说:
“说起来你可能不相信,是她先动的手。”
郝思嘉看看她,又看看我;再看看她,又再看看我,陷入了迷一样的沉默。
我忽然想到,如果这真是个恐怖探索游戏,我肯定就是主角那被大魔王吃掉的炮灰队友了吧。
~
第二天,欧阳回来上学了。虽然人是来了,可脸色煞白,很明显是没有痊愈。
“你病还没好吧,回学校真的没问题么?”
“我总不能一直旷课下去吧。”
欧阳坐在她的老位子上,吹着红茶上飘着的热气,轻描淡写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