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学竞赛的考场在第二中学,我和欧阳在竞赛开始还有两个小时左右的时候就到了。话说这二中也算是所重点中学,历史也有几十年了,可和尚德中学那种古雅的旧气氛不同,二中的校园弥漫着寒酸的味道,光秃秃的操场也好,土气的教学楼也好,陈旧龟裂的粉墙也好,无不透露着一股贫穷的气息。按理说,这样一所重点中学,政府拨的资金不能少,于是我不禁带着恶意揣测起这破败景象后的原因——重点中学,重点中学,第二高中倒闭啦!校长黄鹤王八蛋,贪污了3.5个亿,带着附属小学的女生跑啦!
常言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这段日子里习惯了尚德中学豪华的设施,居然有点嫌弃起第二中学这种朴实的校园了——这可不好,惭愧惭愧,我可是励志要打倒万恶资本主义的社会主义好少年呢! “话说,你怎么穿着自己的衣服就来了。”
抱着双臂,靠在我身上闭目养神的欧阳忽然说。
“不穿我自己的衣服穿什么?你的衣服啊。”我莫名其妙地回答。
“穿校服啊校服,”欧阳依然闭着眼睛,“我们是代表尚德女子学园来参赛的,不穿校服穿什么。”
这么一说,欧阳的确穿着尚德的秋季制服,深红色的夹克衬衫配同色系的菱形格子裙,一头卷发梳成了高高的马尾,看上去十分爽利,可苍白的脸色和紧闭的双眼又让她显得有些虚弱。我猜,她大概自体育仓库那晚生病之后就没好利索,虽然前天学习会的时候好转了一点,可现在病情似乎又加重了——果然不应该让她通宵么?还是……
“欧阳姐姐!”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招呼声,一个女……呃,男?孩子兴冲冲地朝我们跑了过来,一个年龄稍大的女孩子紧跟其后。
欧阳猛然睁开双眼。
“啊呀,江弟弟,还有雪姐姐也在啊。”她转头瞥了我一眼,“我来介绍一下,男孩子叫姜鱼卤,女孩子叫参雪葱,雪姐姐以前是尚德的学生,现在转走了——这是我的同学,林静姝。”
姜鱼卤——这什么名字——个子不高,声音清脆,应该还是初中生,生得白净清秀,头发稍微留长,随意地扎成了一束马尾,看起来有点像女孩子;参雪葱——肯定不是这么写的——身高和我差不多,肤如白雪,发如乌木,大大的眼睛状如半月,即使绷着脸也像是在笑,这么一张好看的脸,却美中不足地长了个过大的鼻子,不过并不显得难看,反而让她看起来很特别。他们两人都穿着质地相似的衬衫,姜弟弟配着长裤,雪姐姐则穿了一条过膝的百褶裙。
“你们好,也是来参加竞赛的么?”我问。
“姐姐是来参赛的,我还是初中生所以不能参加,来陪她的。”姜鱼卤开朗地回答。
“欸,你们是姐弟么?”
我觉得有些惊讶,但仔细看的话,虽然这两人的姓氏不同,眉宇间倒是有几分相似,也许是堂表姐弟之类的吧。
“算是吧。”“才不是。”
两人同时回答,却是截然不同的答案,还因此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什么鬼?欧阳又靠在我身上闭目养神了。
“我其实是他家的童养媳啦。”雪姐姐眼波流转,半戏谑半宠溺地凝视着姜弟弟,后者则不好意思地别开脸去。
“你别这么说啊……”
“怎么了?本来就是啊。”
“那也不能这么说,太难听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们家拐来的呢。”
“那应该怎么说呢?”雪姐姐抿着嘴,浅笑盈盈地问。
“……未婚妻。”
雪姐姐笑得更开心了。
“嗯嗯嗯,你高兴就好。”
……
EXCUSE ME?MDZZ!你们在公共场合这样好么?冰冷的狗粮在我的脸上胡乱地拍啊!怪不得欧阳闭上眼睛装睡呢,眼不见心不烦啊!话说这孩子不是初中生么?为什么就有了女朋友,啊不对未婚妻了呢?你还是个孩子啊!国家不会放过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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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赛挺顺利的,至少是对我来说,等我把全部的题都做完了还有将近二十分钟剩余时间可以给检查用,看来前天的通宵突击起到了作用。但老实说,我挺担心欧阳的,她那个精神状态,还有身体状态,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安心答题的样子,我……
“静静。”
“hee?”我吓得打了个颤,才意识到是欧阳在叫我。现在竞赛已经结束,学生们都在三三两两地散去,欧阳也来到了我的身边。
“你怎么总是一惊一乍的啊,”她低下头,摆弄起自己卷卷的发梢,“感觉怎么样,我说竞赛。”
“我当然没问题了,你呢?”
“比想象中的要好,写完了还剩下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检查呢。”欧阳松开手中的头发,挺起胸脯,自豪地说。
这不跟我差不多么,我想。我俩还真不是一般的心有灵x——不,什么都没有。
“那不错喔。”我冷淡地回答,“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回家?”
“嗯……雪姐姐刚才邀请咱俩去家里玩来着,但我觉得你肯定不会想去,就拒绝了,他俩现在已经走了。”说着欧阳又玩起了头发。看那软软的发卷划过她的指尖,我不禁也觉得手痒痒的。
“做得对。”我也伸手要玩她的头发,却被她不假思索地打掉了,嘤。“咳咳,话说那小鬼的名字真奇怪啊,姜鱼卤,像是菜名一样。姐姐的名字也是。”
欧阳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我。
“你这个想法,挺新颖的啊。你觉得jiangyulu是哪三个字。”
“姜片的姜,鱼肉的鱼,卤水的卤?”我当然知道肯定不会是这三个字,故意逗她的。欧阳也明白我是在逗她,于是勾起嘴角,呵呵地笑了:
“鱼卤弟弟——感觉好可爱的样子;不过其实是写作江南的江,愚笨的愚,粗鲁的鲁啦;姐姐姓沈阳的沈,名字是雪花的雪,时光匆匆的匆。”
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姐姐的名字还好,弟弟的名字不是很奇怪么?愚笨?粗鲁?哪有父母给孩子起这样的名字啊?”
“因为大智若愚嘛,聪明反倒会被聪明累,愚笨粗鲁仕途才会一帆风顺,这是长辈对他美好的祝福。”
卧槽?叫她这么一解释,这名字瞬间就高大上起来了,可我还有一样不解:
“那雪姐姐为什么说她是童养媳?弟弟还说他俩已经订婚了?明明那么小。”
“你就别叫姐姐了,她比你小——雪姐姐家和江弟弟家是远亲,雪姐姐小时候本来不叫这个名字,可后来江弟弟出生了,家里的长辈发现两人八字特别配,就让他俩订了娃娃亲,雪姐姐才改了名字。她本来也是我们尚德女子剑道社的学姐,后来初中毕业了,长辈觉得她年纪不小了,就干脆让她住到江弟弟家里去方便两人培养感情,高中也去离他家更近的地方读了。”
听了这番描述,我不由得在心里感叹人与人的差距怎么就辣么大呢?同样是长辈,我的爷爷奶奶怎么就没给我预定个漂亮大姐姐呢,真是太羡——才怪,像我这样长在春风里的二十一世纪好少年,对这种落后于时代的旧俗当然是持反对态度的: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包办婚姻?太封建了吧?”
“可是他俩感情很好啊,江弟弟家里也把雪姐姐当成亲生女儿疼爱,你只是看不惯人家秀恩爱而已吧。”欧阳一针见血地说。
“唔,什么意思嘛。”我不高兴地说,“难道你也有个叫牛卤鸭卤的童养婿,等着你踏着七彩祥云来嫁他么?”
欧阳垂下眼睛,透过浓密的睫毛瞥了我一眼。
“你吃醋了。”
“哈?什么醋?谁的醋?你的醋么?我为什么要吃你的醋?还有你那个说话不带抑扬顿挫的习惯能不能改改?说什么都像是陈述句很烦的啊!”
欧阳呵呵地笑了,伸出冰凉的左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脑袋。
“好啦好啦,你没吃醋,是我胡说——但是,”说着,她露出了一丝苦笑,“我是没有未婚夫的,你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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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赛的结果是一个星期之后出的,在网上就能查看。因为是周日,我特意让欧阳来到了我家,好一起看。她今天穿着一件有细银条纹的双排扣黑色背带裙,里面是白衬衫,看上去相当典雅,像个古早时期的女学生。
“先看我的还是先看你的?”我问。
“随便。”
“那是谁啊?”
“我的吧。”
我在竞赛网站上输入了欧阳的信息,结果却令人大跌眼镜——满分是200分,她只得到了150分,也就是75%分,在全市的参赛选手中排名倒数。
“怎么会……”她耳朵红了,轻飘飘地向后靠在了床上。
“哎,你别这样,”我急忙说,“说不定是弄错了呢。这个网站可以看卷面的,我们检查一下。”
我下载了卷子的文档,打开一看,封面上的确是欧阳的名字,点开第二页,上面列出了竞赛中出现的化学学科,以及欧阳所得的分数:无机化学——40/40;电气化学——35/35;物理化学——55/55;化学计量学——20/20(“这不是很好的分数么?”我想);有机化学——0/50——欸?我看错了么?有机化学——0/50——欸欸欸欸欸?
我赶紧点击鼠标到了最后有机化学那几页,居然全部是空白的,一个字也没写?我惊讶地回头看向脸色惨白的欧阳:
“这绝对是弄错了吧?卷子上一个字也没有啊!他们是把你的卷子弄丢了吧!”
欧阳忽然咳嗽了起来,她一边用胳膊肘捂住嘴一边拼命地摇头。
“不……”她止住咳嗽了之后说,“是我的失误……我以为到计量学那里就结束了……根本没有往后翻。”
欧阳细眉紧蹙,晶亮的泪水从她琉璃珠儿般的眸子渗出,淌过了苍白的太阳穴。
“好了好了,”我扶住她的肩膀,“这都没关系,是我不好,明知道你身体不行还勉强你,你现在赶紧躺下休息……”
“不!”欧阳发出尖锐的声音打断我,可又喘得厉害,说不出连贯的句子来,“我不是……身体不行,我……”
傻丫头。
我心里一横,用力地咬破了自己的嘴巴,然后吻上了欧阳那毫无血色的嘴唇。欧阳的身子猛地一僵,又马上软了下来,紧接着,她仿佛使出了全身力量一般紧紧地攀住了我的脖子,像**着果实的汁液一般掠夺着我——好痛,像被火烧着了一样。
忽然,欧阳松开了我的嘴唇,向后退了几公分,她凝视着我,我也注视着她。她的脸那么白,像冬夜里的月亮;她的左眼在淡黄色的光源下呈现出了翡翠般的淡绿色,另一只刚好在阴影里的眼睛则是玛瑙般的蓝灰,两只眼睛都像玻璃一样透明,却燃烧着狂乱的火焰,毫不留情地吞噬着我的倒影。欧阳松开了紧攀我脖子的一条手臂,粗鲁地扯开我的衣领,朝着我的脖颈咬了下去。我感到她尖尖的小虎牙插入了我的皮肤,一股奇妙的感觉伴随着痛感顺着我的脊椎攀上了耳后,我不禁身子一软,倒在了地板上。欧阳骑在我身上,柔嫩的嘴唇**着我的伤口,我感到难以言喻的充实和舒服,同时又觉得身体变轻,好像我不是被她牢牢地按在地板上,而是像一朵棉花或是云朵,载着她忽悠悠地在水面、或者空中飘浮;只是,这小人儿的身体,怎么好像越来越沉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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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蓝,灰——好像在水中睁开眼看东西似的,一切都模模糊糊的。
“还活着么。”清亮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费力地睁大眼睛,聚焦——卧槽!
刚从昏迷中醒来就看到辣~么大的一张脸凑在面前,是个人都会吓到吧!我一个激灵想起身,但忽然感到了一阵晕眩,又倒了下去,脑袋差点撞到地板。
“唔嘤!”这不是我,而是欧阳的呻吟。她刚才眼疾手快地伸出手来护住了我的后脑勺,替我接受了和地板的冲击。
“……你没事吧?”我有气无力地问。
“当然有事,疼死了。”欧阳没好气地回答道,把手慢慢地从我的脑袋底下抽出来。“你呢,还有口气儿吧。”
“……你这是什么态度。”
欧阳没回答,但我听见了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然后就感到有个什么硬硬的东西被塞到了嘴里。尝尝,还挺甜呢,再嚼嚼,化了——是巧克力啊。
渐渐的,眼前的事物变得清晰了起来,天还亮着,身穿黑色背带裙的欧阳端庄地跪坐在我旁边,她的眼圈儿微微有些发肿,漂亮的小脸儿又恢复成了迷人的玫瑰色。
“嗨,”我用力挤出一个假笑,“搭把手把我拉起来呗。”
欧阳一言不发地把热乎乎的小手伸给我握住,我借着她的力量坐起身了起来。
气氛有点尴尬。
“其实,”我继续说,“要是没奏效才尴尬呢?你想象一下,你都咳嗽得快要晕过去了,我还——”
“是挺尴尬的,不要说了。”欧阳承认道,“谢x——”
“好好地感谢我吧。”我打断她。
欧阳纤细的眉毛蹙成了一个困惑的八字。
“所以说,x——”
“好 好 地 感 谢 我 吧。”我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
欧阳眨眨眼睛,犹犹豫豫地开口道:
“我——才不要谢你?”
“嘿嘿。”我摸着脑袋笑了,“哎对了,我们刚才还没看我的成绩呢?现在几点了?怎么感觉天都快黑了?” “现在还不到中午啊,”欧阳无奈地说,“你不难受了么,伤口怎么样。”
被**嘴唇和脖子的记忆一瞬间涌上心头,我不禁觉得脸颊一阵燥热。
“我没事,”我伸出右手的食指,轻轻碰了碰脖颈上的伤口,顿时引发了一阵轻微的刺痛,但我不以为意,反正她没咬到动脉,而且伤口是干的,应该很快就能结痂,至于嘴唇——我伸出舌头舔了舔,唔,还是肿的,不过无所谓啦,嘴唇上的伤口很快就能好的。
“你是那种很容易结痂的体质么。”欧阳歪着头问。
“你是那种名称是吸血开头鬼结尾的体质嘛?”我反问道。
欧阳又蹙起眉毛,很累似地叹了口气:
“当然不是,这是遗传性的心理疾病,我妈妈也是这样。”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欧阳提起她妈妈,可据郝思嘉说,欧阳的妈妈已经去世了,想到这里,我便觉得心里酸酸涨涨的。
“欸?”我故作惊讶地说,“我还以为刚才被你初拥了呢!”
欧阳感觉到了我在开玩笑,于是笑了。
“你可以继续这么以为啊。”
我敲了敲电脑的键盘,把它从睡眠模式中唤醒,在竞赛的网站上输入了我的信息,出来的分数是——197分!98.5%!全市第二名!全国第九名!
欧阳在一旁“啪啪啪”地鼓起掌来,“静静你真棒。”
“谢谢,”我正经地说,“你要是做了有机化学的部份分数肯定也会很高的,所以你也很棒。”
欧阳眯着眼睛笑了。
“既然我们都这么棒,那么就去庆祝一下吧!我请你去我喜欢的意大利餐厅吃午餐,好好地补充一下血糖!”
“Hoor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