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虽然什么问题都没有解决,但我和欧阳似乎达成了默契,谁都没有再提那些有的没的的话题,专心筹办着电影的拍摄工作。
“怎么样。”欧阳说着转了个圈儿,裙摆随之轻盈地飞起。她化妆遮住了红润的脸色,两边的太阳穴各贴着一枚银光闪闪的钢钉。她身上穿着自己做的戏服,绿裙子上缝满了撕破黑纱和蕾丝,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却不失华丽,雪白的足踝和双脚从裙子底下探出来,没有穿鞋袜,直接赤脚站在了地上。
“不错,挺像那回事的。”我对于自己的装扮就不能说同样的话了——我现在姑且是打扮成了弗兰肯斯坦博士的模样,但我没有戏服,只是把胸前的两团肉裹了起来,然后穿上自己唯一一件的西裤和衬衫,外面套了一件蓝黑的实验大衣,再把头发抓抓乱,试图营造出疯狂科学家的感觉,但收效甚微。也许是气场和性格的关系吧,欧阳即使不化妆,随便往哪里一杵就像是从哥特小说中走出来的人物,而我,在任何情况下,看起来都像是……呃,我自己?
“没关系,”郝思嘉安慰我说,“你看上去挺帅的,足够了,毕竟我们这里是女校。”
“你什么意思?”我警觉地问。
“我的意思就是,你这样的男装丽人大家都会喜欢的,这电影一定会大卖。”郝思嘉清爽地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
呃,既然女校是这种风气,那么隔壁男校不就——噫!我不禁打了个冷颤。
虽然觉得花痴男装丽人的小女生很可爱,但喜欢大丁丁美少女的男孩子就不一样了。
“不会大卖。”欧阳坐在桌子上,纤细的双腿从裙子里伸出来,雪白的小脚一晃一晃的。“我们是打算免费放映的。如果收钱需要去学生会申请额外的许可。”
“我就是那么一说嘛,不是字面上的意思,”郝思嘉兴致勃勃地摆弄着她的摄像机,“既然要付出时间和精力去拍,还是希望可以被尽量多的人看到和喜欢啊,是吧?”
嗯,对于这点,我们三个的想法倒是一致的。
我环顾四周,理科室已经变了样子,比以前更阴森、更吓人了。我们用遮光帘把窗子遮住,室内则用罩着绿色玻璃纸的手电筒照明,房间的正中,是一张大大的旧木桌,环绕着它的则是各式各样看起来不明觉厉的奇妙器材——形态各异的玻璃罐里分别装着我们用颜料加水兑出的,猩红和淡黄的液体,连接着透明的软管;生锈的小推车上盛放着一排排解剖刀具,还有几块浇上假血的海绵块;另一边的高脚凳上则放着一个笨重的大木箱,从里面延伸出数十条电线,上面还装了几个看似复杂的开关和按钮,;大木桌的一角摆了基本厚重的、用外语写成的古董书,我们还特意用钢笔在书页的空隙处写满了物理和化学的公式,以及在网上搜的、炼金术的符号。
欧阳爬上了大木桌,我们开始为开拍做最后的准备,首先是给她全身都贴上电极,据说在原作者的时代,科学家们观察到尸体通电后会抽搐的现象,便提出了电力可以赋予死物生命的假说,原作者也是受到当时这些发现和假说的启发,才创造出了科学怪人的故事。
当欧阳给我科普这些的时候,我首先就想到了前不久在网上看到的揭露磁暴步兵羊叫兽罪行的纪录片,其中在指尖插针再通电的画面更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说句题外话,我当时其实兴奋起来了,甚至觉得跃跃欲试,我知道这样不对,但这是生理反应我也控制不住自己),于是我俩就设计出了这个怪物全身都通着电线的场景,——在理想的情况下,怪物诞生的时候应该是全身赤裸的,但我们不是那种剧组,所以欧阳穿着长袖长裙,可如果在她的指尖都插上电线,那么给观众带来的戏剧冲击一定也不差。
脚趾尖上的电线欧阳是自己贴的(我是不会做出和她那么亲密的动作的),先用小块的胶带粘住,再用胶布把脚趾缠上几圈,遮住电线的线头就可以了;她手上的部分则交给郝思嘉完成,至于我,则是负责把那些连接着玻璃罐子的透明软管贴在她因为衣服破损而裸露着的脖颈、侧腹、还有小腿上,做出输液的效果。
“感觉这样好羞耻啊,”浑身都连接着电线的欧阳小声嘟囔着,“门是锁上的么,这副样子我可不想被别人看见。”
“可这电影是打算在文化节上放映的啊,很多人都会看到。”我提醒她。
“那不一样,”欧阳僵硬地躺到了桌子上,不再说话。现在,一切准备工作都做好了,苍白的少女躺在桌子上,双眼紧闭,浑身都插满了输液管和电线。她的身边散落着古老的炼金术书籍,还有沾血的刀具。另一边,披着实验大褂的科学家正聚精会神地摆弄着稍微有些破损了的试管,口中还念念有词——
“都准备好了么?”郝思嘉问。
“准备好了!”“嗯。”我和欧阳回答。
“那么,《弗兰肯斯坦》,SCENE ONE, TAKE ONE…GO!”
第一个镜头其实挺短的。我按照剧本的描写,先是摆弄了一会儿试管,又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飞快地在本子上写了几个公式,然后起身来到了躺着的欧阳面前。
“卡!”郝思嘉喊道。
“呼……”我松了一口气,“给我看看。”
“我也要看,可是我起不来。”浑身贴满电线的欧阳躺在桌子上小声嘟囔道。
“不用看了,这条不能过,”郝思嘉神气活现地说,“静姝学姐你演得太僵了,一点都没有疯狂科学家的感觉。”
桌子上的欧阳费力地朝她偏过头去。
“你什么时候成了导演了。”
“我是不是导演,这条都不能过啊。”郝思嘉理直气壮地说,“静姝学姐,你看没看过《回到未来》?”
“没有。”
“那、‘Pinky and Brain’呢?”郝思嘉很是耐心地问。[注:一部美国动画,讲述高智商老鼠打算征服世界的故事]
“……那是什么?”
“《命运石之门》总看过吧?”
“当然看过。”
“那也凑合,你要像冈部那样,从心底相信自己是个狂气的MAD SCIENTIST凤凰院凶真才可以啊。”
“……我尽量。你们让我酝酿一会儿哈。”
米那桑,贵安。
我就是狂气的疯狂科学家,凤凰——啊不对,维克多_弗兰肯斯坦,本世纪最伟大的天才,科学发展的奠基者。
“可以了,助手。”我冷酷地说。
“谁是你助手啊……”郝思嘉不满地说着,举起了摄像机,“《弗兰肯斯坦》,SCENE 1, TAKE 2… GO!”
我小心地举起盛着蛋白质溶液的玻璃试管,观察着里面进行的酸碱电离反应,结果——果然不出我所料!我飞快地抓起羽毛笔,在羊皮纸上记录下这一发现。啊啊,世人哟,你们恐怕不知道,就在这个阴森的小房间,就在这个被你们遗忘的角落,一个全新的物种即将诞生!没错,我,博士维克多_弗兰肯斯坦,现在就要重写这世间的因果道理,自己走上造物主的神座,哈哈哈哈哈哈哈——
“卡!”
“这次怎么样?”在这一幕中负责演尸体的欧阳睁开眼睛问。
“挺好的。”郝思嘉查看着刚才的回放,“你想看么?”
“不了,”回想起刚才脑海里出现的内容,我害羞到脸颊都要烧起来了,“拍下一段吧。”
“喔……咳咳,《弗兰肯斯坦》,SCENE 2,TAKE——”
“你有完没完啊。”欧阳烦躁地打断她。
“嘿,你管我。”郝思嘉一副玩得很开心的样子,“《弗兰肯斯坦》,SCENE 2, TAKE 1. READY…GO!”
我站在桌旁看着欧阳,她闭着眼睛,眉毛颦蹙,虽然她的角色现在是死人的状态,但她看上去还是很不舒服的样子,让我想起之前她生病时候的样子——还是病弱美人最惹人怜爱啊,像林妹妹西施赵飞燕什么的。
我装作很懂的样子调试着木箱子上的开关,然后拿起空着的两根电线,准备对欧阳太阳穴上的大钢钉按下去,但这时欧阳忽然睁开了眼睛,身体抽搐了起来。
“你干什么,我还没按下去呢?”我提醒她。
“卡!”郝思嘉喊了一声。
“唔,”欧阳有些不好意思地闭上了眼睛,“抱歉啊,我感觉到你凑过来,就以为已经你已经按下去了呢,重来重来。”
“没关系。”受到她情绪的感染,我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赶紧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弗兰肯斯坦》,SCENE 2, TAKE 2, ”郝思嘉煞有介事地喊着,“READY...GO!”
欧阳又闭上眼睛开始装死,我试着进入科学家的角色,低头仔细地查看着面前的尸体:唔,睫毛好长,鼻子长得好好看……
我浮夸地皱起眉头,抓起电线,对着欧阳太阳穴上的钢钉按了下去,她猛然睁开眼睛,然后——
“啊嚏!”这不是欧阳,是郝思嘉,她打了个喷嚏。“你们别这么看着我嘛!我又没办法忍住啊!”
“你没喊CUT。”我提醒她。
“喔?卡!”郝思嘉慌慌张张地说。
“啊,”欧阳烦躁地往后一倒,脑袋撞在桌子上,发出闷闷的声响。“可别再出状况了,我演这个很害羞的。”
嗯,我看着也觉得害羞了。
“你这可不行啊响响,”郝思嘉摆出一副大导演讲戏的架势,“你要放松,才能完全进入角色,别忘了你现在还是一具尸体,正在被赋予生命……”
“噫。”我咂了咂舌。
“你有什么不满么?”郝思嘉转过头来,看上去十分威严,我差点就被她吓到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被赋予生命”这个短语好污啊。
郝思嘉严厉地看着我。
“以后不要随便打断导演的话。”
所以说,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成了导演的啊,我在心里默默吐槽说。而郝思嘉又转向了欧阳:“我刚才讲的你都明白了么?”
“喔。”欧阳毫无干劲地赢了一句,那生无可恋的眼神倒是很有尸体的感觉。
“那么,”郝思嘉神气活现地说,“《弗兰肯斯坦》,SCENE 2, TAKE 3. READY...G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