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还是靠不住,一点儿靠不住。每天只会做一些不明所以的事情故弄玄虚,真是一点也靠不住啊!
那个阴阳师总是穿着奇怪的斗篷,一幅高深莫测的样子,但其实只是装神弄鬼而已,并没有什么真才实学,如果是道观里的道士的话,一定早就摆上祭坛请神驱鬼了。可是他只是一天悠悠荡荡的模样,丝毫没有作为!可是,我并不能生气,生气代表着我看走眼了。我怎么会看走眼了呢?不,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这么看来的话,想要解决事情果然还是只能靠我自己。毕竟我是村长,而我想要守护的就是我已经生活了六十多年的小渔村了。谁也不能夺走它,即使是妖魔鬼怪也不行!这个村子养育了我,现在轮到我来保护她了。
现在是卯时(早晨5:00~6:59),那个阴阳师居然还在睡觉。哼哼,若是农家子弟早就起身操持田地了,即使是我这样的老骨头也要为一家生计奔波了。他居然还在呼呼大睡。
我叫来老伴。十六岁那年她就嫁给我了,如今我们俩磕磕绊绊已经生活了四十多年,岁月磨去了她的容貌,她也不再年轻。爱情已经不存在于我俩之间,那是年轻人才能够拥有的事物。我与她之间更多的是习惯,我已经习惯了有她在的日子,已经习惯了她做的饭菜,我已经习惯了关于她的一切。于我,她亦如此。
“我打算去河滩那里再看看。”
妻子看着我,笑了。眼角稍稍下弯,嘴角略微上提,是轻轻的微笑。
“你不是说那里很奇怪,叫村里人都别去那里了吗?而且现在还有一个阴阳先生在。”
我叹口气,现在正是秋收季节,如今村里的青壮年却失踪那么多,如果不把农事忙完怕是明年便要限于饥荒了,更何况渔村靠水,若是因为河滩不能去的话,这个村子怕是就要消亡了。
“总感觉他靠不住!”
虽然每次面对河滩的时候,那种怪异的迷雾、阴冷的气息让我总是又惊又怕,而且如蛆附骨般的恐惧总让我双腿发软,但是作为村长总是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情的。恐惧也好、怕死也罢。我也已经活够了。
妻子似乎从我眼中看出了什么,她慢慢地将手中的抹布放在桌子上。
“我陪你去吧。”
“你留在家里。”
她摇摇头,眼神却透着某种坚定。我忽然明白过来,原来她也有自己坚持的事情,四十多年我却从来不曾注意到她所坚持的事情。我很开心,开心得想要流泪。
“嗯,那一起去吧。”
河滩离我家不过一炷香的脚程,很快就到了。那层迷雾仍然在我们赖以为生的大河上漂浮着,就像是死死抓住墙壁的爬山虎。令我感到害怕的是,迷雾已经不像一天前那样,只是一层薄薄的轻纱轻轻地盖住河面了。现在它是真正的迷雾了,就像是天上的白云被人从天上拽了下来,粗暴地铺在河面,厚厚的一层,什么都看不清了。
我越来越害怕,双腿已经开始不自主地颤抖起来,然后我开始不由自主地往后退步着,忽然后背碰到了什么,转过头看见妻子正用手扶着我。她脸上一点儿害怕的神情都没有,只是慢慢地抚摸着我的后背。
别怕别怕,从后背传来的妻子的体温似乎也在传达着她的心情。真是的,我居然被站在我身后的人给安慰了。我可是站在前面的村长啊,怎么能如此的失态!
呼——吸——
伴随着深呼吸进来肺部的新鲜空气让我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总算是慢慢冷静下来了。
我想要去那层浓雾里面瞧瞧,也许那些失踪的村民就藏在这迷雾之中。于是,我让妻子回家取了一个草绳过来。
我将草绳的一端系在腰上,另一端交给了妻子。我又深呼吸了一下,然后对妻子说道:“我去雾里面看一看。”她嘴唇蠕动着,似乎想要开口劝我,但是我制止了她。这是容易想清楚的事情,我很明白只要她一开口,我肯定会放弃着疯狂的想法。
但我就是想试试,迷雾里面是什么模样的,我非常好奇,这是一种混杂着恐惧与好奇的奇怪情绪。
河岸边,刘水生的竹筏仍然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地像是在等待主人归来一般。如果真的有望夫石的话,这恐怕就是望主人船了。
我将刘水生的竹筏拖到河里,有些吃力,看来我的身体也已经到了衰败的地步了。因为有雾的关系,我本来就已经才衰弱的视力有些看不清竹筏的位置。我伸出脚探了探,慢慢踩实以后小心翼翼地站了上去。
我转过头,对着妻子喊道:“抓紧绳子!我去去就回!”
“是——”
轻点竹篙,竹筏便离了岸。
泛着涟漪,我慢慢地撑着竹篙向迷雾中心推进着,但是很快我就失去了方向感,周围的雾气隔绝了一切可以确定方向的东西。我置身于一个白色的空间内,一切事物都是白色的,就连河水也轻微的泛白。不过好在我仍然可以通过系在腰间的草绳来确定大致的方向,绳子延伸过来的方向是河岸那头,我只要沿着反方向行进就可以了。
说来也奇怪,越往伸出行进,能见度反而却开始慢慢变好起来。大概一炷香时间后,我已经可以看清十米开外的情况了。我有种感觉,迷雾似乎只存在于大河的一边而已。如果这是这样的话,这雾就好像是为了遮住什么东西而存在一样。
又行进了一会儿,我看见前方大概二十米的地方似乎有光亮传来,即使是迷雾的遮挡之下视觉却仍然能够感知到。我往那个光亮处撑了过去,却发现是一个空无一人的乌篷船,船头的灯笼正闪着跳跃的火光。
有人来过这里吗?
这片迷雾之中突然出现的乌篷船似乎在告诉我曾经有人先于我来到这迷雾之中。只是,是谁呢?而且令我奇怪的是,乌篷船竟然没有随波逐流,只是静静地停在河面。
我慢慢靠近乌篷船,正当我想要认真观察一下这个奇怪的船只的时候,却发现竹筏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动不了了。
被卡住了。
我伸着竹篙探了探,发现竹筏原来已经触底。我抬起头,看见一个沚岸出现在我的面前。原来,乌篷船一动不动的原因是因为搁浅了,所以主人弃船上岸了吗?
只是,这个沚岸是何时出现的呢?
印象中的大河并没有沚岸。难道我来到另外一个地方了?不,不对!草绳还在我的腰间,我应该没有走出太远。然而,意识到腰间的草绳的下一刻一种不好的预感忽然在我心底炸裂出来。因为,我看见——
草绳正软趴趴地落在地上。
我疯狂地拽着草绳,希望能够得到另一端的回应。但是希望很快就落空了。
一个撕扯状的裂口,草绳已经断开了。在我毫无察觉的时候!
迷雾构筑的白色空间里面死一般的寂静,我想要大喊大叫,但是声音到了喉咙却成了“咕噜,咕噜”的低咽声,我想回去回到妻子身边去,但是方才支配着我的恐惧感却重新占据了我的身体让我动弹不得。
我害怕得坐了下来,抖抖索索,身体因为恐惧而泛着凉意。我一动不动地躺在沚岸边上的沙石滩上,石头咯得我生疼。伴随着,恐惧感而来的是无以复加的后悔,也许我就不应该靠近这里。明明自己觉得危险的地方,我却以身犯险。人类总是对危险之处有着极度的探索欲。
时间慢慢流逝,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躺在沙石滩上的我慢慢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我慢吞吞地站起身,发现竹筏和乌篷船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这下,我连回去的路都没有了。
我只能朝前走了。
我开始慢慢往沚岸中心走过去。令人惊奇的是,前方的雾竟然自己慢慢散去,然后一个由雾构成的雾之通道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往这个奇怪的通道里面走去,好奇心一下战胜了我的恐惧,我没有办法让自己停下来。不过好在,这条通道并不是很长,我很快就来到了尽头。
在这个通道的尽头,我看见了我今生都不会忘怀的景色,以及一个我所深爱的人。
现在,此时此刻,那个我所深爱的人正穿着他最喜欢的书生衫站在一幢异常华美的建筑前面,面带微笑的看着我,手中的折扇一合一翕。
我早已经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