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究竟过去了多久呢。
想不明白。
没有感觉。
缺乏记忆。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坐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手和脚都被牢牢绑着。
面前的话,是一尊水桶。
这里是哪儿。刚想这么发问,思绪就被声音打断。
“喔。醒来了?”
听到了说话声。
抬起头的时候,望到了可恶的面具男。怎么回事啊。他坐在金属制的王座上,头戴冠冕,用疏远的姿态对我远望。
“还记得起来吗。自己犯了什么罪。”
“……”
“想不起来了?即便这样,你也确实犯下了罪过。”
面具男说完,默默叉起双手。就像看动物一样望着我。
啊啊。
这家伙到底在讲什么啊。
我犯了什么罪呢。
想不明白。
说到底,我又能犯什么罪呢。像我这么柔弱的精灵。
“没有记忆了吗?精神看上去非常不健康。”
面具男烦闷地抽出手,搭在自己坚固的下巴上。
“脑袋出问题的话,可没法正常卖出去呐。不就什么价值都没有了吗。再怎么想办法,王族也不可能购下神经错乱的精灵。”
好奇怪。
在说什么啊。
神经错乱的精灵。那是在说我吗。
我明明很正常呐。
可恶。到底在干什么。我迷离地望着四周。不知道为什么,有种感觉,仿佛正从名为“世界”的容器中、逐渐被抽离出来。变成空气。一切都好陌生。就连我自己的手、看上去也像是离我很远的木头。天上飞行的究竟是什么呢。没有自己确实存在的感觉。我的脚好像很疏远,像春天的一丛暴风雪。
就在这时。
面具男用苦恼的声音,自顾自地对我作出审判。
“——脑袋病态了啊。这头精灵。受到刺激太大了。”
他对我摇头叹气。
“还记得吧?精灵,就在刚才,你把负责看管你的守卫杀掉了。”
……啊。
脑中轰隆作响。
精神被撞击的噪声。
头脑里挤满了嗡嗡作响的嘈杂声音。记忆像断开的七鳃鳗那样流进我的脑海。不过,那也只是让我浑浊的大脑更加困惑。我杀了人吗。应该没什么大不了吧。原来不能杀人吗。会触犯法律吗。这个世界、难道不允许杀人吗。原来,这个世界也有道德感之类的东西吗。
啊啊。
突然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好陌生。
我到底怎么了啊。
面具男的声音,还在金色的大厅里不断回响。
“……不服从管教。你把我的手下,用镣铐活生生砸死了。虽说这样,当然也不光是你的过错,要怪也只能怪他没有上好枷锁的插栓,调教功夫又差,结果因为工作失误被奴隶杀死。不过,你自己也有问题。”
面具男拍拍手。一群男人神色庄重地走来。
“你的个性太桀骜不驯了,精灵,简直不像个精灵该有的样子。这样子就算卖出去,也只会引发恶果,说不定还会影响我的风评。无论如何,必须把你彻底调教好才行,哪怕变成脑子空空的笨蛋玩物,也比不听话的反叛奴隶要强。”
“你究竟要干什么……”
我虚弱地发出声音。因为手腕和脚腕都被固定起来,所以,我能移动的只有自己的脖颈。
“也没什么。看到面前的水桶没有?”
面具男伸出手臂。
随后。
发出了令我战栗的命令。
“你们上去,对她用水刑。什么时候教育成死心塌地的奴隶,什么时候再停止。”
男人们走过来。
绷紧我的手脚,按压我的脖颈。
水桶在我眼前无限放大。
——于是,就这么水到渠成。
随后发生的一切,都让我应接不暇。
噗叽。
我的头被按进水桶了。
没法呼吸。
脑袋周围全是水。耳朵里也压进了水。
好痛苦。
这样下去、不行。
“呼——”
就在这时。
脖子上的压力猛然消失。
被放开了。脑袋短暂地弹出水面。转瞬即逝的呼吸时间后,我再次被男人们揪住脖子,就这样生生按入水桶。
胸部好闷。有快要爆炸的痛感。
没法挣扎。
无力反抗。
肺部绞紧,已经快要无法呼吸。就这么用力地按压着我,每次都是在我氧气耗尽、不得不吞下积水的时候,才慢慢放开我的脖子,就这么重复了三四轮。我只好一边吐出口腔里的腥水,一边用尽全力哀求。
“咕噗、咕噗……求你们,饶了我……”
啊啊。
这样下去,会死掉。
比死掉还难受。
但是,我的哀求没有任何用处。
哔啵。
我再次被按入水桶。这一次,肺部还没有充分呼吸到氧气,脑袋就已经强迫压入水中。窒息的感觉席卷全身,敲击着我的口腔,张嘴呼吸的渴望越来越强。为了不被活生生憋死,即便是在水下,我也不得不张开嘴巴,结果喝下了像铁一样沉重的水。
从气管、咽喉里涌入的水分,积压着我的食道和胃。想要呕吐的欲望冲撞着腹腔,尽管如此,仍然只能被浸在水中,被迫喝下更多生水。
“唔咕咕噜……”
就这样。
逐渐的,大脑被排空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这一切。
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都没法思考。意识里到处乱跳的都是痛苦。除了痛以外,什么都体验不到。
啊啊。
会变成白痴的。这样下去。
最后,脑袋被从水里猛然拔出。
“我问你,你愿意屈服吗?对我们捕奴队屈服。”
面具男例行公事地问我。
“咳咳……求你们,饶过我吧……”
“还不正面回答?那就继续把她按进去窒息,弄到她彻底屈服为止。”
咕噜咕噜。
我又一次被置入水中。
肚子都要被水撑开。
脑袋已经要死掉了。
分不清鼻涕、泪水和生水。心脏蹦得咚咚响。
腹部填满了滞胀的感觉。里面已经装满了猝不及防吞下的生水。当我氧气耗尽,不得不在水桶里张开嘴巴的时候,生水就噗噜噜地钻进我的气管、流过我的食道,塞满我的身体。
最后,当我因为缺氧而全身颤抖,肢体不由自主地抽搐的时候,我的脑袋才能短暂地离开水桶,在男人们转瞬即逝的仁慈下,呼吸珍馐的氧气。
然后,继续被按入水中。
到底持续了多少次呢。
已经意识不到时间的流逝。
只是呼吸、喘气、吐水、然后再次喝下生水。这样的循环。连求饶的时间都不够。
“我问你,你愿意屈服吗?”
最终。
如同机械履带的重复动作一般,我的脑袋再次被用力提起。
面具男又问了我一遍。
“……”
就是这样吧,我的命运。
已经不想再被虐待了。
就这么结束吧。如果还来得及结束的话。
“我……我屈服了,彻底屈服……让我干什么都行……咳咳……”
“很好。这样,一切都结束了。”
面具男从高台上走下来,掐住我的脖子。
“接下来,我会烧掉你身上的奴隶契约,用我们的新契约代替。无论我问你什么,都要作同意的回答,否则就把你按进水桶,继续受刑。”
“咳咳……知道了……随你便,我、我已经受够了……”
面具男的手中,燃烧着魔法。
“奴隶精灵,你是否愿意将眼前之人视为主人,不违背,不拒绝,且永不背叛他的期望?”
“我愿意……”
“奴隶精灵,你是否愿意将眼前之人视为主人,祝福他,跟随他,且为他献出生命和财产?”
“……”
啊啊。
好、好熟悉的内容。感觉在之前曾经听过。
但是,究竟是什么时候呢。
想要思考。下意识地就想要思考。
但是,在回忆起来之前,感觉到了按在头顶的力量。原来如此。如果不赶紧回答的话,他们就会继续把我灌进水桶。
所以,必须作出回答。
“我、我愿意……”
说出了最后的话。
终于、能够从地狱中解脱了。
不会再痛苦了吧。不会再被窒息。
只不过,为什么、我的心会如此悲伤呢。
为什么、我的心在哭呢。
“好!这样契约就成立了!”
面具男欣喜若狂地高抬双手,法术光芒愈来愈盛。他吟咏着艰深的咒语。
“于是,契约在此成立——”
不。
比那还要早。
就是在这个时候。
我所在的世界、连同面具男、水桶和所有人一起,大规模地上下颠转。整个世界,都头重脚轻地翻转过来。视野滚动。
——于是,天空化作大地,而大地升为天空。
啊啊。
天空中飞行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身体颠倒的那一刻,望着倒悬的晶莹水滴,我突然想起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的答案,好像出乎意料地简单。
天空中不断飞行的东西——那正是我在监牢里无数次目睹过的、自由自在的飞鸟。
那正是。
我所向往的飞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