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我说。”
面对我的抱怨，贫瘠女只是凑近脑袋。
“做裘格的女朋友，开心吗？”
“诶？”
怎么回事。
干嘛突然问这种敏感问题。
难道说，想要和我争夺裘格吗。
“……”
我咬了咬嘴巴。
这种问题，要怎么回答才好。
虽说避其锋芒，对贫瘠女装聋作哑也是个答案，但我不打算逃避。我和裘格的恋情，好不容易才修成正果，根本没必要遮遮掩掩。
没错。我们的恋情，没有那种隐瞒的必要。
我低下头，喉咙挤出湿漉漉的嗓音。
“很开心哦。裘格是世界上最疼我的人，我喜欢他，只要跟他在一起，就满足得不得了。”
“嗯嗯。落难的精灵迷恋上救人于水火之间的魔法师，确实是浪漫小说一般美好的剧情呀，没有人能抵抗。然而，尘世毕竟不是浪漫小说。瑟蕾丝缇雅，如果我是你，我会离裘格越远越好。”
安洁丽萨把胳膊搭上我的脖子。
“什么意思！”
我大吃一惊。
另一边，安洁丽萨加大了手臂的力量。
“瑟蕾丝缇雅，巫师议会禁止巫师蓄奴。在北方，只要身为学院派巫师，就必须和奴隶贸易保持距离，以身作则地反对豢养奴隶。这一点，你身为精灵也应该赞成吧。”
“干嘛对我说这个？”
“还没转过弯来吗？”
安洁丽萨朝着我的耳朵吐气。
“瑟蕾丝缇雅，你是非常漂亮的精灵，漂亮到不可能在北方拥有自由身。如果是这样的你跟在裘格身边，其他的巫师会怎样看待他呢？如果有人向巫师议会检举，认为裘格的举动亵渎了学派的禁令，裘格又会遭到怎样的惩罚呢？你有没有考虑过？”
“我……这不对！你说的不对！”
我强行掰开她的手。
“我是被裘格救出来的，我才不是裘格的奴隶！裘格没有买下我，没有欺负我，没有像奴隶一样对待我，他一直在掏心掏肺地保护我！我和他不是那样，才不是奴隶和主人的关系！”
“嗯，我知道。”
贫瘠女慢慢闭上眼睛，双肩沉入水中。
“但是，别人又能否知道呢？如果有心肠坏的巫师捏造罪名，裘格又要如何在老师们面前辩护？巫师本来就不应该和精灵亲密接触，更不应该走得如此贴近，身为巫师，把爱情摆在魔法的前面，本身就是不名誉的污秽之举。瑟蕾丝缇雅——”
她抓住我的手。
“为了裘格着想，能否请你，离「我的巫师」远一点？”
“你，你，你……不对，这不可能……”
我不断后退，脚趾踢到滑溜溜的鹅卵石。
失重的感觉转瞬即逝。
回过神的时候，我在温泉里滑倒了。
天旋地转。身体后仰。
脑袋栽入水中。
头部似乎嗑在了温泉边缘的碎石上，脑子嗡嗡作响，看不清周围的风景。即便想要挣扎，也无法在四肢使上力气。想要呼吸的时候，发现嘴巴里吐出了泡泡。温热的水波顺着嘴巴，急不可耐地钻进我的小腹。我似乎忘记了身处水下的事实，冒失地张嘴呼吸，结果喝进了刚刚泡过的温泉水。
“咕噜……噗噜……”
发生了什么。
身体为什么动不了。
是因为安洁丽萨的话语太过让我震惊，还是因为脑袋撞在了石头上呢。我的身体就像海藻一样没有力气，头发也有不少缠进石头缝里。明明空气就在头顶，但却怎么也直不起腰肢，就这样沉没在水波中。
“咳咳……”
一双手臂从波涛中涌现。
拉着我的胳膊，就这么往上用力。
“咕噗噗……”
回到水面以后，我像撑死的章鱼一样往外吐水。安洁丽萨抓住我的胳膊，轻轻拍打我的后背。
“我说啊，一直让别人这么照顾你可不行。瑟蕾丝缇雅，有没有想过这样很麻烦别人？”
“咳咳，咳咳……”
我流着呛出来的泪水，就这么看向安洁丽萨。
“你太柔弱了，瑟蕾丝缇雅。如果连泡温泉都会呛到自己，对裘格来说也会很麻烦才对。如果有自己会麻烦到别人的自觉，那就应该更低眉顺眼才对。”
“我……”
我不甘地咕噜着喉咙。
啊啊。不行了。
我已经落于下风了。
但是，绝不能在这时候退后。
在这时候认输的话，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一无所有。
对裘格放手的话，我又会变回孤零零的一个人。
会变成人人都能欺负的精灵。
——啪。
打翻贫瘠女的手掌，我猛地抬起脑袋。
“咳咳……够了，我不想听你自说自话，安洁丽萨，你根本不明白我和裘格的感情，根本不明白我们经历过什么！”
仔细回忆过去。
胸中涌过的感情……是恐惧。
被奴隶商捕获。
被关在监牢中。
被种种手段虐待。
那时候拯救我的，是……
我抓紧自己的肩膀，吐出胸腔里的话语。
“你根本不明白，裘格对我有多么重要！安洁丽萨，我们之间的一切，你什么都不明白！什么都不懂！”
“你说我不明白？可是，我知道的一清二楚喔。”
安洁丽萨微微皱起鼻子。
“只是在单方面地，依赖着裘格吧，你。”
撑起双臂。
她把我按在温泉边上。
紧紧压住我的手腕，然后打量着我暴露在外的肌肤。
“只是用这幅下流身体引诱了裘格而已。你的话，瑟蕾丝缇雅，不过是一头狐狸精。是用身体迷惑男人的没用女人。”
“什么？！”
如利剑般穿过胸膛。
我？我是狐狸精？
“哦，想否认吗？那你倒是说说呀？裘格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喜欢吃什么食物、讨厌做什么事情，他的梦想、他的志向、他的抱负，他因为照顾你而牺牲的一切，他为了照顾你而即将牺牲的一切，你倒是说说呀？你说得上来多少？”
“我、我……”
嘴唇颤抖。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啊啊。
为什么会这样。
——什么都不知道。
关于裘格的一切。
他的梦想。
他的思绪。
他自己喜欢和讨厌的东西。
对于这一切，我——
竟、然、一、无、所、知。
“瞧瞧，我说对了吧？”
夹起我的下颌，安洁丽萨喃喃自语。
“你果然是用身体勾引了裘格。对于裘格这个家伙的内在，你不是彻彻底底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
“即便这样，你也有自信宣称自己是裘格的女人。真是一头可怜的精灵。”
安洁丽萨松开我的肩膀。
“不过是，依附于巫师的寄生虫而已。只想着让对方为你付出，但是自己又什么都无法去为对方做到。仅仅是这样的，寄生虫一样的女人。这就是你，瑟蕾丝缇雅。”
“……”
望着水面的倒影。
噗嗤。
我的身体滑入水中。
现在的我，表情是什么模样呢。
脑子已经不太清醒了。
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完全没有反驳的力气。
安洁丽萨说的全部正确。没有一句话是错误。
啊啊。
这种情况又要怎样去辩驳呢。
仔细想想，我只是在贪图裘格的保护，以及贪恋他的身体而已。他本人有什么样的经历，想要做什么样的事，他的过去和抱负，我一无所知。我甚至从来没考虑过向他询问这一切。
我甚至一点都不知道裘格还有青梅竹马。
我一点都不懂裘格。
和他相伴的每一天，仅仅是，每天都在色色而已。
“……”
这就是，我对裘格的感情的本质吗？
只是寄生在他的身边。
只是**上的简单关系。
仅仅是，这样而已。
仅仅是这样而已……
身体无限地下沉。
“喂喂，别给我又一次沉下去啊！我可不想再把你从温泉里拖出来，请给我振作一点。”
贫瘠女提着我的肩膀，把我固定在温泉的边缘，就这么打量着我。
现在的我，究竟是什么表情呢。
大概是，眼泪和温泉水混在一起，所以没用地流着泪、眨着眼睛吧。
已经羞愧到无法抬起头。
——所以说，是那样的吧。
我才是裘格身边的狐狸精。
我才是，用身体勾引了裘格的人。
关于他的内在，我一点都不知道。甚至完全没有去知道的想法。
想要自杀。想要去死。
我的本质，原来是宛如寄生虫一样的精灵。
“算了，看你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看来还知道心中有愧。看来你还不是那么无可救药。”
安洁丽萨抱起双臂。
“顺便告诉你另一件事吧。瑟蕾丝缇雅，你知道精灵为什么会沦为奴隶吗？你知道，为什么巫师议会现在禁止巫师蓄奴吗？”
我呆呆的低着头，什么话都不说。水滴从下颌凝聚，滴落在温泉里。
“果然也不知道啊……也罢，就为你解释一下好了。”
安洁丽萨捧住我的脸颊。
“这样一来，你大概就能安心远离裘格了吧。只要把精灵一族的历史和裘格所背负的责任讲给你听，即便是你也能理解吧。”
“那么，听好了，瑟蕾丝缇雅。”
搂住我热气腾腾的脖子。
“奴隶制之所以出现——那是因为，在九百年前，这片土地上，诞生了头戴国王冠冕、同时拥有无上魔法力量的至尊巫师。像这样掌握了世俗权力与真理的巫师国王，也就是——”
她静静凝视着我。在赤色的瞳孔中，几乎能望见我自己的倒影。
“也就是——尘世之上的巫师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