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跑得很快,就只是空犹豫的这三分钟左右,空便已经找不到人了。
顺着少女跑开的路走下来,空遇到了一个岔路。空知道,正前方那一条路通往这个别墅区的大门处,也就是进入这里的唯一入口,而另一条朝右的路是空刚刚没有通过的路,所以空并不知道那是哪里。
空选择先到大门口去找看看,但是询问了保安是否有一个红头发的少女离开这里时,保安说并没有。
所以空回到了刚刚那个岔路,朝着那条右边的道路走去。
一开始,这条路同普通的路一样,并没有很大的区别。
但是,空走了一会儿之后便发现,这条路越来越窄了。原本还可以行车的路渐渐地变成了仅能容一个人单行通过的路。而且路周围的景象也变得不同,由单一的柏油路变成了泥土路,周围也渐渐被绿色包围。
直到空走到这条的尽头,才知道这里是一座小公园。
但与其说是小公园,倒不如说这里是座已经荒废的小公园。
公园入口处的两边放着两个顶部发黑的木棍,两根木棍之间连着一条铁链,而铁链上挂着一个被染上锈迹的牌子——公园拆除,禁止入内。
本来,空认为那个少女不会在这个荒废的公园里。但是很快,空便发现了入口处的泥土地上有几个浅浅的脚印。
于是,空跨过铁链,走进了公园。
公园的风景并不动人。早已变得难以分辨外形的大象滑梯布满锈迹,分辨不出颜色的漆皮散落在地;沙坑里的沙子早已消失,里面充满了垃圾杂物;单杠和双杠等健身器材也已经损毁严重。
但就是在这一片荒凉之中,有一个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少女坐在链条早已腐朽不堪的秋千上。
少女红色的马尾在这一切中显得格外的惹眼,因为这是这个地方唯一的色彩了。
空做了一个深呼吸,在心中想好一系列措辞之后,朝秋千那走去。
但刚走没几步,空的脚便踩在了随意落满地面的脆枝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而空的目标,那个少女也发现了他。
“你是谁!”
少女立刻从秋千上站起,用带有疑惑与警惕的眼光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人。
空为了不使少女过于激动,便一点一点地靠近秋千。
少女仔细一看,立刻想起眼前之人。
“你是刚刚那个站在我家门口的人?”
“诶!?”
空很是吃惊。他自认为自己刚刚的躲藏虽然不完善,但应该不会被人看到才对。
“你怎么会来这里……”
由于空的步步接近,少女的警惕心理更加明显,一点一点地往后退。
但是空却没有因此停下。在走到距离秋千不到一米的地方时,少女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后退了。
见空没有停下的意思,少女大喊到:
“别过来!别过来啊!”
这一次,空停下了。他在停下之后朝着少女弯下了腰。
“对不起……让你受惊了……”
少女警惕的表情在听到空的道歉之后微微减缓,同时又带着一些疑惑。
见空并没有做出其他的事,少女就一点一点地回到了原来的地方,一点一点地接近空。
“你是谁……?”
听到这个问题之后,空重新将弯下的身子挺直,将脑中早已拟好的措辞说出。
“我是你父亲的朋友。”
“朋友?”
听到这个回答之后,少女露出了更加疑惑的表情。
而这种表情空已经习惯了。这几个月下来,他已经见过不少这样的表情眼,前的少女绝非第一人。所以,空立刻进行早已习惯的解释。
“嗯。只是我平时和你父亲的来往不是十分频繁。所以,你和你母亲可能没有见过我。”
少女渐渐放松了警惕。她几分钟前还以为眼前的这个人应该是因为金钱而来绑架自己的。但是,眼前这人说话的自然与淡定的神情,让她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可以相信。
“我可以问一下吗?”
空在身旁的秋千上坐下,发出了“吱吱叽叽”地声音。仿佛空只要将身体的重心向下移,秋千就会断掉一般。
“什么……?”
少女见空坐下之后,也重新坐上刚刚坐的那个秋千。
“你和你的母亲之间发生了什么吗?”
听到这个问题之后,少女一瞬间就愣住了。脸上疑惑的表情重新浮现。
“为什么会问这个……?还有,你为什么回来我家?”
少女的反应很大,空刚刚建立的一丝丝安心立刻就消失了。但空并没有因此感到烦恼,因为少女的反应正是证实了自己的切入点是正确的。
“其实,在你父亲去世之前,他曾拜托我在他死后帮忙照顾一下他的家人。那个时候我觉得很奇怪,因为平时并没有什么来往,为什么会叫我帮忙……?所以,我今天就来看看……”
少女听了之后叹了口气,轻声地说了一句“原来是这样……”
“发生了什么……也就是你看到的那个样子了。”
“和你母亲吵架了吗……我记得你的名字是……云礼对吧?”
空想起了刚刚那张名单上写着的名字。
“嗯。”
“我觉得丽华小姐变了好多啊。我之前看过她是一张照片,现在她的样子同照片里相比差别真的很大。”
“变了吗……?”
听到空的感慨之后,云礼又一次轻声地呢喃着。
“其实,现在这样才是我母亲原本最真实的模样哦。”
“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空刚想问出口,云礼就继续说道:
“在父亲还没出事之前,我母亲的模样就是现在这个样子。要说改变了的话,那也是父亲出事那段期间,她突然就变得很衰弱,连形象都不顾了。”
——意思是……丽华小姐她因为丈夫做了那种事而变得“老实”了吗?
“在父亲杀了人之后,母亲便从现在这幅模样变成了满脸憔悴的人。而且那个时候,没怎么关心过我的母亲也开始关心起我来了……大概是觉得父亲没救了,所以开始想要抱紧我了吧……”
空想了想,自己是大约两年前将她父亲杀死的,而现在云礼看上去并不像是在上高中的学生,所以那个时候云礼应该已经成年了。
“直到那一天,父亲被一张伪造的精神鉴定书救了一命之后,本以为那件事就可以这么过去的父亲却被周围的邻居说成是神经病,渐渐疏离我们一家……那个时候的母亲真的变了好多。”
云礼发出了感慨,犹如一位老人在叙述他的生平一般。无奈,但那无奈之中却又带了一丝快乐。
“但是,那个时候的生活,真的……好快乐啊……”
云礼将头抬起看向渐渐暗下的天空,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似乎正在心中回忆那个的快乐时光。
“对我们来讲,就算是罪孽如此深重的父亲,也是我和母亲生活中绝对不能缺少的一个人……”
就算父亲的罪孽深重,她们一家人也可以相依为命地过下去。但是这种微妙的平衡却被空轻易打破了。
就算是罪孽再怎么深重的人,也一定会有需要他的人存在。
那么空自己呢?是否会有人需要他的存在呢?
空不会去思考这个问题的。
因为他认为,罪孽的自己是不值得别人需要的。
“自从父亲死后,母亲又回到了以前的那个样子。所有幸福的一切,都未到最初始的状态,化而为零。”
回忆终将结束,而结束回忆的云礼再一次将注意力转移到两人的对话上。
“她仿佛视我不存在一般,每次都无视我的感受把其他男人带回家,每次都无视我的存在,无视我的挣扎……”
“所以你才把头发染成红色的吗?”
“哈?”
云礼对空的猜测感到疑惑,用手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红发,然后发出“哈哈”的声音笑了出来。
“我还以为你看得出来呢……这是假的。”
说着,云礼将头上靓丽的红色假发摘下来,隐藏在假发之下的,是一头同样清爽的黑色长发。
“我还在读大学,所以压根就不能染发啊,更何况还是红色的。哈哈……”
云礼的笑声没有间断,但这持续的笑声却给空带来一种安心的感觉。
——云礼她还会笑,这样就好了……
本还在担心自己夺取了对于她们家最重要的人的生命之后,云礼可能再也笑不出来。现在看来无需顾虑。
“不过你说得也没错。我之所以戴这顶假发,就是想要母亲注意到我。注意到即使父亲不在了,她也还有我可以依靠,而不是去找其他男人……”
说着说着,云礼玩起了手中的假发。假发在她手上悠闲地转着圈,但最后因为脱手落在里云礼不远处的地上。云礼并没有去捡,而是呆呆地看着那躺在地上的假发,像是在沉思什么。
“但是母亲她最后还是没能发现。她还当我是个孩子……”
“所以……你和她吵架了吗?”
“差不多吧……其实这个并不是主要的原因。主要原因是因为我的男友。”
其实,空刚才就已经确定了这母女俩之间的矛盾之源。通过云礼的这番话,空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自从父亲出事之后,我们家就被其他人拒绝在外。当然,我也不例外。原本玩得很好的朋友也在几秒之内变成嘲笑我父亲,骂我是‘神经病’的女儿的一群人。那个时候真的很痛苦。但是,只有一个人,一个班里最不起眼的人。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疏远我,但也没有刻意地接近我。那个时候,我真的很感动,所以……”
云礼又一次面露笑容。看来似乎又想起了一些快乐的事了。
“但是不知为什么,母亲突然知道了这件事。她开始嫌弃我男友条件不好啊,家世不好啊,拿不出台面啊之类的,要我和他分手……”
“这就是原因吧?”
“是的。虽然我们在不同的学校,但是我们的感情没有丝毫减少,每周也有四五天会见面,真的很开心。”
“所以,你不想要分手,对吧?”
空问出了早已知道答案的问题。
但是,只有听到对方自己说出来,空才能开始行动。
“当然啊!我是不可能离开他的!但是这样……母亲她……”
——这样就可以了……
空已经得到了行动的理由,已经得到了帮助云礼的机会。
“那我来帮你吧。”
“哈?什么?”
对于空说的话,云礼感到十分疑惑。
“帮我?要帮我什么?”
“帮你说服你母亲。”
云礼感到更加疑惑了。
眼前这个才刚刚认识不久,连熟悉都称不上都人,居然说想要帮助自己?
“可是……为什么……?”
空早已想到云礼会怎么问,因为这个问题他已经回答过数十遍了。
空从秋千上站了一来,慢慢走到了云礼的身前,帮她捡起了刚刚被云礼甩脱出去的那顶红色假发,将其放在她的手中。
“因为我也说过了,你父亲在去世前拜托过我,要来照顾一下他的家人。虽然我感到奇怪,但是既然被人寻求帮助了,那就要尽力去完成,不是吗?”
空已经习惯了满嘴谎言。
空已经对自己的谎言感到麻木,仿佛这谎言即为真实一般。
空已经习惯了,习惯地说出一些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语。
“再说,帮助别人需要理由吗?”
需要。
人类绝不会无理由地去帮助别人。他们之所以会去帮助,是因为利益的驱使。
只有当那份帮助有利于自己时,人类才会去帮助别人。
空也是如此。空绝非圣人。
“可是,你要怎么帮我?”
云礼又提出了一个问题。但是,这个问题空并没有思考过,因为他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属于感情类的问题。
老实说,空现在一点想法也没有。
见空久久不做声回答,云礼便想要拒绝空的提议了。
“还是算了吧……我母亲那种人是不可能被轻易说服的……”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但就算是没遇到过的问题,空也不想要放弃。
他知道,放弃意味着离约定越来越远。
见空的态度如此坚定,云礼也不好再说什么。一旦这件事成功了,最大的受益者也是自己,万一失败了,对自己也没有什么损失。所以云礼答应了。
“好吧……但是,我现在还不能完全相信你……”
“嗯。不要紧。那我先走了。”
说完,空开始朝公园的入口处走去,渐渐消失在云礼的视线之中。
——不相信也不要紧。
——被相信什么的……我没有资格让别人相信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