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舞台灯光穿过了小门,照进了昏暗的后台。
后台人头攒动,闷热异常。夹杂着细小的议论声与讨论声,让这窄小的后台中焦躁的气氛愈来愈盛。
但若是仔细查看,可以很明显的看出,后台中的人分为了两拨。
带着墨镜的,如今坐在椅子上多半沉默不语一言不发的人。
和站着的互相间嬉戏打闹的,帮坐在椅子上的人化妆的人。
两拨人,虽说待在一起,却又显得格格不入。
“快要上台了!还没化妆好吗?”我急冲冲地冲进了后台,没有注意到那诡异的气氛。
“快要好了!马上!”不知是谁回了我一句,但应该是某个正在帮人化妆的同学。
“那就快点!主持人已经在报幕了!”我靠在门上长吁了一口气,“要不要我……”
“不要!”在这时候,他们的立场倒是异常的一致。
我只得叹气。
曾经的我在彩排的时候也有想过要帮忙,但是我笨手笨脚地只会越帮越乱,导致他们完全拒绝我的帮助。结果,现在正式演出的时候,不熟悉任何流程的我也只有干瞪眼的份了。
先自我介绍一下。
我是一个来自上外附中的学生。
自当年因为纯粹的好奇和想给自己镀镀金而加入义工社,已经有一年多了。
在这一年多里,我因为经常参与活动从不缺席而被提拔成了核心社员。
不过我只是没事干而已。
但是被提拔成核心成员还是很开心的。
这一次,义工社与一直以来的合作对象,畅炯视障一起筹备了一个晚会。
畅炯视障需要准备的是场地和邀请来观看的人。
义工社需要筹备的,是做志愿者,并且在晚会上表演压轴节目。
并且,是要和盲人们一起表演的节目。
我尚且记得,在公布这个消息的时候,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率先出声。
社长在黑板上敲了敲。
“你可以发表你的看法了。”她努嘴向我示意。
我站起身正气凛然:“这一次机会,是我们义工社向外发展,走出校园,走向全世界的第一步……”
“不是让你说这个。”
“是我们与盲人朋友们互相亲密接触,增长关系的好机会……”语调渐渐下落。
“也不是这个。”
“那就是……我们要向学校申请报销,然后稍微扣一部分大家一起分了……”
社长无语地看着我。
“够了,我来说吧。”
社长拿起粉笔,用力在黑板上写出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
两个字都欲要冲破云霄的样子,和社长的性格倒是极为符合。
“安全……?”
“社长,你这话好老生长谈啊!怎么这么像老师说的?”
“你懂什么啊你,这一次我们要合作的是盲人啊。盲人是很容易出意外的,要是我们稍微弄出点事情来,我们担待的起吗?啊!担待的起吗?”
接下来社长开始和同学们分配各项事宜。
表演的节目,定位最最安全,最不会出现演出事故的唱歌。
社长只花了一分钟就决定了选择的歌曲和演出形式。
由我们的同学来牵着盲人的手,一步步走向舞台打的定点光。
绝不会出错的稳妥的手段。
没有过多激烈的动作,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演。
在这之后,社长就花了整整一个小时,开始絮絮叨叨地千叮咛万嘱咐,告诫同学们要多多注意保护盲人们。
“盲人是很脆弱的,他们很容易受伤,所以我们在排练和互相相处的时候,要多多保护他们。”
“是!社长!”
看着这样的情景。
我感觉心里有点怪怪的,但又说不出到底哪里奇怪。
“发什么呆呢?”
“嗯?”
我抬头。
“你有舞台灯光的经验吧?”
“嗯对,六次!”这件事我还是一直很自豪的。
作为云剧社成员的我,虽然演戏没演几次,但是要说灯光的话,可是……
“这次的灯光就由你负责了……等等,干脆这样吧!这次晚会就由你负责了!”
什么情况?
社长满意地拍着我的肩膀:“你可是我看好的后辈啊!好好干,下一任社长的位子就是你的了!”
我似乎能感受到周围人投来的充满恶意的目光。
你们不要这样看着我啊!
我也不想干这事的啊!
又麻烦又没有什么回报啊!
而且社长,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下任社长的位子不是早就被内定给你的亲妹妹了吗?
但是即使如此。
就这样当众和社长翻脸,大声地告诉她:“我不想干这种事!这种晚会,谁爱负责谁负责!”
这种事我还是……做不出来。
我只能苦笑着点头:“社长,就交给我吧。”
“好,那就这样决定了!”
社长拍手,笑容满面:“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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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想想真的是经历了很多呢。
从第一次见面。
到互相认识,到彼此熟稔。
我们和这些盲人之间,如果按照游戏里的数值来算的话,至少也已经超过点头之交(友好度零)的程度,抵达君子之交(友好度四十)的感情了。
同学们也乐此不疲,总是以帮助他们为乐。
至少在我的监督下,并没有任何的不尊重与歧视的情况出现,同学们都自律地要求自己。
盲人们也一直会接受来自我们的善意。
但我感觉有点不对劲。
怎么说呢……应该说,在盲人们与我们之间,竖着一堵高墙。
一堵无形的高墙,虽然看不见也摸不着,但它肯定树立在那里,阻挡着我们进一步的交流。
“你在这里啊。”
温柔的声音。
“嗯。”
我抬头。
白色的碎花小裙子,高马尾绑在脑后。
纤细的身材和柔婉的面容。
殷知。
比社长小一岁的妹妹,与社长截然不同的存在。
可以说是像火与冰之间的区别吧,但又相处得格外融洽。
从性格上就完全不同。
殷知文静优雅,而社长……简直就是只母猩猩。
但是,这二人的关系却又是那样的牢不可破。
社长最最疼爱殷知,而殷知则是从心底里敬爱社长。
虽然有时我会埋怨几句说社长的位子要内定给殷知,但事实上,从各种方面来看殷知确实是最佳的接任社长的人选。
同时要比我这个打酱油的要好太多了。
“麻烦你了。”
“啊?没有没有,我才是……”
“我姐姐这样的性格,很让人困扰吧?”
我愣了愣神,顿了几秒才想起要去反驳:“没有的事……”
“你不用这么说的。”殷知的声音很柔和,“虽然姐姐一直是这个活力的性格,也给很多人添了很多的麻烦,但是……”
“以后还是请你多多指教了。”
她向我鞠了一躬,飘走了,留给我的只有久久不散去的她身上的那像沐浴露一样的清香。
“什么嘛,莫名其妙的……”
虽说是这样说着,我还是有些沉醉于那种和她交谈时的安静祥和的感觉之中,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写什么,只是单纯地想醉于那种朦胧之感,不愿醒来。
“登台了!诶呀你还愣着干嘛!快去弄灯光啊!”
我被这样的催促声从沉思中被唤醒。
面前的是穿着黑色西装的社长。
就连色调都与她的妹妹是那么的不同。
因为原主持人因为发高烧而请假,导致临时顶班的社长也只得匆忙上阵。
虽说社长已经是抱经战阵的老将了,但看她那满头大汗的样子,主持也并不容易啊。
“嗯嗯,我知道了。”
我沿着小门旁的楼梯向上走。
“还那么慢悠悠的?快点!”
“知道了知道了。”
边说着,我横穿了整个会场,小跑着跑到了控制室。
控制室正对着舞台,整个会场都一览无余。
有些狭小,两个大孔洞可以让控制人员在控制时看到台上。
上方还有着电视屏幕实时转播着全场情况,但是分辨率实在是不忍直视。
在那里,有一人已经坐在了椅子上。
“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还是有些惊讶的。
殷知回头,有些羞涩:“我姐姐说……”
“社长说什么了吗?”
“她说她不是很相信某个关键时刻靠不住的人,就让我来……”
“停,停,停,”我捂脸,“我知道了你不要说了,求你还是给我留点面子吧。”
“那就好。”殷知微笑。
我坐在了她身旁,透过孔洞看着远处的舞台:“还真是不可思议啊,我们那么快就表演了,还像在梦里一样。”
“是啊,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的。”
“我们和那些盲人也变得……”
我停住了。
殷知转向了我。
她明亮的眼眸中分明充满了和我一样的色彩。
我们真的和那些盲人成为了朋友了吗?
“很熟悉了,吧。”
声音轻了下去。
“先不说这个了,表演,先表演。”
第一步,把定点光打在固定位置。
需要做的步骤:按一下按钮。
第二步,追光追在每个人的身上。
需要做的步骤:转轮改变X轴,Y轴位置。
第三步,打开全场灯光。
需要做的步骤:扳开开关。
“很容易吧?灯光控台就是一个只要学会了以后就能很轻易操控的东西。”
我双手抱胸,看着舞台:“之后就没什么事要做了,我们只需要安静地看表演就行了。”
舞台上传来了歌声。
“如果我能看得见。”
“就能轻易的分辨白天黑夜。”
虽然已经听了无数遍了,我还是忍不住道:“好奇怪啊。”
“怎么了吗?”殷知问,语调还是那般的柔和。
“虽然说你是我的眼确实也是盲人歌手写的歌……也的确是一首很好听的歌……但是,但是……总感觉……嗯……我说不出来,但总是觉得哪里不对。”
“其实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殷知苦笑。
在她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倒确实是很难得。
“姐姐你也是知道的,她选这首歌只花了一分钟,根本就是在凭直觉在行动啦。”
凭直觉行动的母猩猩……从某种意义上,的确是很符合社长的行动模式。
“你是我的眼,带我领略四季的变换。”
“你是我的眼,带我穿越拥挤的人潮。”
“你是我的眼,带我阅读浩瀚的书海。”
我用手撑着下巴:“这歌词倒是很贴切啊,很符合我们和盲人之间的交流。”
殷知默默地看着舞台,吐出一句微不可查的几个字:“是这样的吗?”
“诶?难道不是吗?”
我刚问出口,殷知还没有回答的那一刻。
“因为你是我的眼,让我看见这世界就在我眼前,就在我眼前!”
“啊,表演结束了。”
社长噔噔瞪地跑上台,挥舞着手。
“姐姐让我们也上台去谢幕呢。”
“那刚刚的问题呢?”
“以后再说啦!姐姐要是生气了可是很恐怖的!快去吧!”
“也对!”
我和殷知气喘吁吁地穿过会场,再跑下楼梯。
穿过小门,走上了舞台。
舞台上的灯光是那样的炫目多彩,那样的耀眼。
社长一把拉住了我的手,举起到空中。
另一只手则是拉住了殷知的手。
“谢谢大家!谢谢大家!”
社长仿佛永远都充满动力的样子。
我有些尴尬,斜瞟着殷知的方位。
殷知的脸上打着高光,什么表情也看不见。
环顾四周,我心生茫然。
此时此刻,就在这舞台上,我不禁开始质疑。
灯光是那样的炫目,但是盲人们看不到。
晚会来了那么多来宾,但是盲人们看不到。
同学们都兴致勃勃,但我在盲人们的脸上看到的只有疲倦。
这晚会。
这活动。
这些灯光。
这些歌曲。
真的,是那些盲人们想要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