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晚会成功举办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周了。
虽说时间并不长,但是在快节奏的生活中,一周的时间简直就像是一辈子那样长。
我戴着耳机随着节拍摇晃,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12:49分……时间正好。”
我拉开教室的门,走了进去。
过了几秒,我又灰溜溜地跑了出来。
“今天居然没课……爸妈又至少要四个小时以后才来接我……我现在应该去干什么呢?”
我按下了电梯的按钮,感受着电梯正匀速下降。
“随便转转吧。”
浪费时间并不是个好习惯。
但我喜欢浪费时间。
它能让我的头脑变得轻松,并且释放我学习之间的压力。
一般来说,正常人如果有整整四个小时的时间,他们会有如下选项。
一,好孩子型。呆在教室里自习。
这个选项被我直接排除了,因为教室里很闷热并且空调完全不起作用。
我不喜欢待在这种地方。
顺带一提,我也不喜欢,嘿嘿,学习。
二,正常人型。找家星巴克之类的坐几个小时,期间用手机浏览网页或者玩游戏。
我思考了一会,否决了这个提议。
找家星巴克坐那么长时间会给我一种极为强烈的虚度光阴的感觉。
也许你会认为我现在不就是在浪费时间,虚度光阴吗?
嗯……
好吧。
说实话。
我手机只有百分之37的电了。
这点电要是用来听音乐,那是绰绰有余的。
但是要是连续不间断的使用四个小时……那可真是撑不了多少时间。
三,我的最爱。
从辅导机构出发。
开始绕圈子。
一个方方正正的四边型。
走到哪里右转,穿过那个红绿灯,都在我心中有着分寸。
看着周围的灯红酒绿,车水马龙,我会陷入一种,无人打扰的宁静之中。
这样转一圈,要花半个小时。
我只需要这样转八圈就能浪费掉整整四个小时了。
这样蹉跎时光……这样真说出来还真是有些悲哀。
但我就这样开始了转圈。
音乐一首一首的切。
脑子里什么也不想。
这种感觉,真的不错。
直到大约是……嗯,第四圈的时候?
眼前的一样事物吸引了我的注意。
红白相间的盲杖。
盲杖可是很好玩的。
就像超胆侠的拐杖一样,可以分成三半,中间有着弹力绳,甩起来打人来特别痛。
我们这些做志愿者的,有时趁别人不注意,就会拿出盲杖来玩玩。
柱着它的,是一位戴着墨镜的伯伯,从外表上看大致是四五十岁。
作为一名义工社成员,帮助他人的思想已然嵌进了我的脑海。
尤其是晚会结束了还没多久,我还停留在“盲人需要帮助”这个定式上。
我摘下耳机,迎了上去。
“伯伯,请问您需要帮助吗?”
“滚开,小屁孩。”
啊嘿!
这要是普通人肯定就翻脸走开了。
但我不一样啊!
我是……有着耐心毅力和极为厚的脸皮的新世纪好少年……
“伯伯您需要我扶您吗?”
“神经病啊。”
戴着墨镜的伯伯加快了脚步,盲杖在地上一点一点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我惊讶地发现他走得很快,并且很稳,和我心目中的盲人形象并不同。
而我见到过的盲人形象也并不同。
在我和之前合作的那些盲人们相处的时候,他们总是坐着,要移动的时候,也是我们的志愿者会去扶他们。
看到如此行走如飞,无视地形行走的盲人还是第一次。
“伯伯您好,我是上外附中义工社的学生……”
我加快脚步赶了上去。
盲人再快终究是没有眼睛完好的人跑的快的,再不说我正是身强体壮的时候,而他已经四五十岁了呢。
他听到我是学生时,明显减缓了速度。
“学生啊……有事吗?”
这问题就难倒我了。
说实话,真的没有什么要紧的事。
想要和他说话也只是因为一时的冲动而已。
趁着这面对面的时机,我仔细端详着他。
风霜仆仆的脸,因为干燥而有些裂开的黝黑皮肤。
灰黑色的外套,脚上套得是运动鞋而不是皮鞋。
从哪里看都和我的父亲这一代的人很像。
我愣了几秒,但我随即想出了一个理由:“是这样的,我们义工社要做这样一个调查,了解每一个盲人的背后的故事。我今天遇见了您,也是因为缘分,那请问您愿意接受这个小调查吗?”
伯伯明显思考了一下,有些犹豫地问:“我现在有事,可以边走边说吗……”
“当然可以!”
我隐约间意识到了今天如果我抓住了这个机会,它就将成为一个大的分水岭。
不过这还只是一种微小的感觉。现在的我,还不知道分水岭到底是什么。
在一小段路之后,我们走到了斑马线前。
“这里您需要帮助吗?”
“不用,谢谢你了。”
伯伯稍稍抬手示意:“斑马线这里……”
他用盲杖点地。
“我是碰的到突起的,红绿灯也有声音提示。”
“嗯……”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在等红绿灯时的间暇,我向伯伯搭话。
“您今年贵庚?”
“我啊,四十八了。”
伯伯还是很有礼貌的,看来是我之前的行为有些太过唐突了。
“伯伯,我要先为之前道歉。”
“不用,是我才需要道歉才是。”
嗯?
“是我反应太激动了,你的出发点还是好的嘛。不过,下次可别这样了。”
诶?说实话,虽然我之前道歉了,但我并不知道我哪里做错了啊?
我只是出于他的反应,下意识地觉得需要道歉而已。
伯伯继续说道:“很多人都认为像我这样的瞎子……”
“伯伯您并不是瞎子。”我试图接口。
“瞎子就是瞎子。”伯伯摇头,“但我们不需要怜悯,也不需要特殊对待。”
“更不需要,”他的头对着我转了过来,虽然戴着墨镜,我也知道他看不见我,但却有一种被盯着的芒刺在背的感觉,“在大街上走着,就有人冲过来问是否需要帮助。”
我脸有些发烧:“盲人难道不需要帮助吗?”
“你是不是觉得这样是在帮助我们?恰恰相反,会觉得非常困扰。”
红灯被绿灯所取代。
走在斑马线上,我十分紧张地左顾右盼,害怕有那个不长眼的把这位伯伯撞倒了。、
但伯伯却是一副驾轻熟路的样子,一点顾虑也没有的用盲杖点着地,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马路的对岸。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比我走得还要快。
“好险啊,伯伯。”我心有余悸。
“这就是你的观念上的问题了。你把我这样的人看成什么了?我们除了看不见以外,与你们并没有任何的不同。”
这句话恰似一道闪电从我脑海中划过。
“到了。”
我抬头:“养老院?”
“是啊,我来见我的妈妈。你要一起来吗?”
“不用了。”
我还没不识趣到那个地步。
“那伯伯,我就先走了。”
我试图挥手向他告别,但突然意识到伯伯他并看不到挥手,于是拉了拉他的袖子。
“等等。”
我有些不解。
伯伯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了张名片,塞给了我。
“房地产公司……”
“是啊。”
伯伯走进了养老院,留我一人在那里发呆。
房地产公司啊……在印象中并不像是盲人能够做的工作啊。
在印象里,盲人给我的印象就是盲人搓脚,算命之类的。
我在脑海中过滤了一遍,却讶异地发现了一个事实。
我曾经接触过那么多的盲人。
却从未认真地了解过哪怕是其中的一个。
我或许知道他们的名字。
但我从未知道过他们的生平。
他们每一个人都热烈的活着。
他们每一个人,都也拥有着自己的生活。
他们在我的眼里,就好像只是单纯地被贴上了“盲人”这个标签而已。
我不由得陷入了沉思,再一次戴上了耳机开始兜圈子。
在我一贯看来,仿佛只有低声下气的服侍、容忍盲人的一切坏毛病和坏脾气,只有这样才是给予他们帮助。
是这样的吗?
我们没有把盲人这个群体看做与我们普通人,正常人一样的群体。
我们甚至没有把他们当人。
他们失去了作为人所基本的尊严。
在我们这些正常人眼里,盲人就好像是小猫小狗一样,他们很脆弱,需要帮助。
但是这样就是给予帮助了吗?这样,就是给予尊重了吗?
不是的。
每个人都是独立存在的,他们不应该身体上的缺陷而受到同情。
须知,同情等于区别对待,等于歧视。
你给我所想要的安静与尊严,我给你所愿的认可。
这就够了。
不要理所应当的,去用那些善意,让对方感激。
这是对于生命最最基本的敬意与尊重。
我们乃至社会对于视障者这个群体的不公平,我们不曾给予他们证明自己的机会,从未深入了解过他们,而是自以为是地高高在上,俯视着他们,施舍着不必要的善意。
这样只会让他们更难过。
社会上需要的,并不是这些施舍。
真正需要的是相信并且看重彼此的能量、真诚的表达自己,以及不把自认为的善强加给对方。
当你遇到了他,请以对待平常人的态度来对待。
我们需要的不是:
“我是盲人。”
“啊!我跟你讲,不会有困扰的,我以后会多多帮助你的。”
而是:
“我是盲人。”
“哦。”
我盼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