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被对方的理念所打动，从而加入了白莲教？”
独孤芮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令人难以读出其中的情绪。
“不。”关樵的回答倒是出人意料：“蓬莱对我有授业之恩，至今难忘……”
话语至此，中年男人的面上流露出一丝感伤：“我又怎能轻易叛出师门？”
好家伙，感情白天在宫里你还念了旧情是吧？
楚歌在心底狂翻白眼，“授业之恩至今难忘”的前提下这老哥都打的那么尽力，这要是忘干净了，那简直不敢想。
话说当时他一口一个“蓬莱狂徒”，怎么感觉喊得颇为情真意切，看不出多少旧情啊？
“老爷，我就知道！”
听到关樵这几句，一旁的老管家倒是突然上了劲：“后来一定又有隐情，你才被迫加入白莲邪教，而且你还一直心向蓬莱……对不对？”
“不，没有你说的这种隐情。”关樵摇了摇头，亲口打消了老管家的念想：“我是自愿加入圣教的。”
“完全自愿。”
“虽然我当时没有马上同意加入白莲教，但是我向圣女提出了一个申请。”
关樵闭上双眼，再度陷入回忆：“我希望能再观察一段时间。”
“令我惊讶的是，白莲圣女同意了我的申请，并且直接向我开放了白莲总坛的访问权限。”
迎着众人不解的眼神，关樵的表情有些尴尬：“这是圣女的原话……听起来有些别扭，其实就是对我撤销了蒙蔽总坛的幻术，让我随时可以找到的意思。”
访问权限都整出来了，这时髦值还真高啊……
楚歌皱了皱眉，总觉得白莲圣女的这句话有些莫名的出戏。
说起来，这也就是关樵彼时已经心灰意冷；若是换做张乾那种立功心切的心态，估计一转背就能上报宗门给白莲教来个一锅端了。
这白莲圣女对关樵何止是信任有加，说句推心置腹也一点不过分啊……
估计这也是攻克关樵心防的重要环节吧？
望着神情复杂的中年人，楚歌若有所思。
此时夜已渐深，晚风愈发萧瑟起来。众人都有修为傍身，倒并不觉得有多寒冷，在场唯一的普通人老管家更是顾不上这些，只是怔怔地看着自家老爷。
月光洒到关樵脸上，倒令他原本平平无奇的五官多了几分莫名的神采。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我见到了很多。”
“有因为那场大水毁了房屋，走投无路过来投奔的流民；也有因为后续的瘟疫葬尽妻儿，孑然一身的老人；还有父母尽丧，带着年幼的妹妹从几十里外的桑城过来的孩童……”
“你们可能不知道，从桑城到武都虽然只有几十里，路况却十分艰险，更别说在那场大水之后，许多道路桥梁都被摧毁，至今都没有完全修复。”
“而支撑他走完这无比艰辛路途的，仅仅是一个‘白莲教可以管饭’的信念。”
“这些都是我之前从来不曾看到……甚至从来没想象过的景象。”
“这个世界上，原来真的有很多这样的人。”
中年男人的面上满是悲悯：“对于我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很多时候的举手之劳，便可以救人一命、甚至挽救一整个家庭。”
听到关樵这句话，楚歌突然想到了那个吹糖人的老者，还有他那两个死去的儿子。
他还记得老人将“风筝”交给自己时说过的话。
活下来的人，要努力向前看。
但……也得有人帮助他们向前看。
“凡人是修者的根基，这是我在蓬莱时也常常听到的一句话。”
“但真正让我体会到这一句话的，却是在白莲教中。”
话都到这儿了，关樵终于也彻底放松下来，顺带着挺直了腰杆：“或者说，是圣女让我重新认识到了这些。”
“我能感受到，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贫苦人家、无论是能够飞天遁地的修士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在她的眼中，都没有任何不同。”
废话……你们都能直接把楚王偷梁换柱、跟蓬莱对着干了，还在乎什么达官显贵啊？
看着突然开始燃起来的关樵，楚歌突然对那已经见过两面的“白莲圣女”升起了无比浓厚的兴趣。
那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
“我想问问蓬莱……”
关樵猛然望向蓬莱众人，目光炯炯：“为何却从来不行这些‘举手之劳’呢？”
“这……”
顾昂然等人面面相觑，想要反驳一下他，却又找不出哪里不对，一时间便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倒是在一旁的楚歌心有戚戚：其实作为一个穿越者，他倒是完全能理解关樵提出的这些问题。
说到底，大家都陷入了一个思维盲区。修士既然比凡人更强大，就应该能考虑的更多——这本就是错的。
洪水、山崩，这些在强大修士的眼里看来会是问题吗？
当然不会，一道法决的事。
可对于面对这些天灾的凡人来说呢？
凡人国度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所以会需要仰仗修仙门派；修仙门派又需要源源不断的人口，因此自然会庇佑凡人国度——本应如此。
但事实却不仅是这样。
虽然修士们还远远不是真仙，但毕竟也已经走上了追求超凡的道路。
说到底，动辄几百上千年寿命、挥手便有移山填海之能的高阶修士，根本就没办法设身处地的去为凡人考虑。
这不是怜悯与否的问题，而是更根本层面上的“认知差异”。
仙凡之差，本就是比所谓阶级差异更难以跨越的鸿沟。
这也就是为什么楚国的一场大涝能蔓延许久，蓬莱高层甚至都不知晓的原因——在九重天上俯瞰人间，总会有些失真。
即便是像关樵这样的武都土著，十四岁前往蓬莱学艺后都基本没回过家；又有多少蓬莱修士，能真的常来他们所护佑的这片土地上亲眼看看呢？
就连楚歌他们这次下山的试炼任务，都是“剿除邪教”，而非“平定灾情”。
当然，张乾刻意瞒报也算是一个原因，或许他那个在宗内身居要职的叔叔也给他打了掩护——但这些都不是根本问题。
当真的驻足人间时，哪怕是在场的这些蓬莱修士们，也不得不承认宗门确实做的不够。
听完关樵刚刚的一席话，楚歌的脑海中甚至都产生了一个有些怪异的想法。
在体恤民生这一点上，最起码在眼前的武都，甚至放眼整个楚国，蓬莱做的确实都不如白莲教远矣。
不过倒也不能说蓬莱冷漠无情，毕竟在这种个体力量极为悬殊的世界观下，能够去护佑普通人的，都已经算是善良了。
只能说白莲圣女似乎完全不存在这些所谓的思维盲区。
说起来，她的这一系列行为，倒像是某些穿越者会干的事情……
想到这里，楚歌再度后悔起来，自己当初怎么就没好好看看关于白莲圣女的剧情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