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多里外的蓬莱剑宗,常秋峰上。
“最近的卦签怎么老是断呢?”
谢常秋轻轻拈着断裂成几瓣的玉签,有些肉疼。
自从上次卜卦用的竹签折了后,他咬牙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月钱,将签子全都换成了白灵玉的。
就图一个结实,一个润。
结果这次又突然裂开了……
他娘的,莫非蓬莱珍宝阁里的东西还能有假不成?
谢常秋扬了扬自己那标志性的白眉,只觉得匪夷所思。
“谢爷爷,您这一卦算的是什么?”
一旁年幼的女童有些好奇地凑过头,想要从残存的卦象上分析个一二出来,看上去很是天真可爱。
谢常秋轻笑着摸了摸对方的头,只是摇头不语。
卜算一道,不与人言。很多东西是不能说出来的,否则可能会导致并不美好的结果。
只有谢常秋自己才知道,自己方才算的是独孤师妹这次前往尘世的运势。
卦签断裂这一点,其实让他颇为在意。
本来这没什么好说的,绝对的极凶之兆;但问题出在自己所卜的人身上——她可是独孤芮啊!
独孤芮是什么人物?整个修界近两千年来,最年轻的筑元巅峰——这个看上去颇为简单的名号,背后却是无数常人难以想象、更难以企及的机遇与风险。
独孤师妹自出山起,便不知经历了多少大风大浪。其中随便一桩,往往就是可以让寻常天骄折戟的大凶险,但独孤师妹硬是靠着她自己、以及那柄清琅莽了过来……
能做到这种地步,早就不只是简简单单的“天才”二字能解释的了。
要知道,这个世界上从来就不缺没能成长起来的天才;像独孤芮这样寻常人难以复刻的成长轨迹,只能证明一件事——她有大气运。
即便是那场导致她后来被太上长老关了整整十年禁闭的大风波,师妹她当时也是丝毫未损,甚至修为还有所精进……
这样的人,放在话本小说中来一句“气运之子”都不为过。
今天独孤师妹难得来一趟常秋峰做客,与自己聊着聊着便突然从袖中掏出一枚玉符,说是楚歌小老弟在楚国有麻烦,随即就直接架着剑光遁去了,独留谢常秋一人在原地凌乱。
“因为实在担心独孤师妹和楚歌小老弟,所以我才心血来潮为她算了一卦,绝对不是因为我自己好奇,绝对不是……”
划拉着碎成几瓣的玉签,谢常秋莫名的有些心虚。
他自从青年时期钻研上卜算开始,就格外热衷此道。用独孤芮的话说,就是“有卦瘾”。
给自己算命没意思,所以谢常秋酷爱给别人算命。蓬莱剑宗当时的青年一辈,几乎被他算了个遍。
但其实算命这个东西,算得不准还好,算得准、泄露了天机是要折寿的。
白云老人曾经钦点过,谢常秋是整个蓬莱剑宗里最有卜卦天赋的人。
显然,他算得极准。
理论上来说,这种人是很短命的。
但谢常秋却没有青年早夭,甚至无比健康地熬成了常秋峰主;硬要说有什么代价的话,只是他那对没到不惑之年就已经花白的眉毛——这代价显然算不上惨痛。
这种反直觉场面的形成原因也很简单:谢常秋的嘴很紧。
泄露了天机才会折寿,那我算出来不跟别人说不就行了?
如果一般人给别人算卦是翻剧本,那谢常秋就是那种看完了剧本自己偷偷搁那儿乐还不告诉你的人。
这么想想,是不是拳头一下子就硬了?
当年的独孤芮,就是拳头最硬的那个人。
在被对方狠狠修理了几次以后,谢常秋鼻青脸肿地许下了承诺:除非独孤芮亲自要求,否则自己绝对不能为她卜卦……任何形式上的。
然而独孤芮又是一个坚定的人定胜天主义者——所以在那次之后,谢常秋再也没有替她卜过卦。
这一次,却是白眉老道心血来潮破了戒。
“我是担心独孤师妹,担心楚老弟……”
谢常秋一边嘴硬,一边在心底犯嘀咕。
说到底,独孤师妹这趟只不过是去一趟凡人国度而已……大凶之兆?
若是给寻常人算出这样的情况,谢常秋此时估计连唢呐都掏出来了;但放在运势向来强横的独孤师妹身上,他就要反过来怀疑自己是不是被珍宝阁的那老东西骗了,买了个残次法器。
况且自己早些时候为楚歌小老弟他们此行起的卦象,分明是大吉呀……这师徒二人碰到一起,还能有两种运势不成?
白眉老道在心中疯狂帮独孤芮立着FLAG,越想越觉得匪夷所思。
而远在几百里外的关府中,独孤芮刚刚挥出一道潇洒肆意的剑气。
银发女修持剑凛然,正准备继续施为,竟突然有一种要打喷嚏的冲动,险些一股气没运过来,只能暂且停手平复气息。
这对一个筑元巅峰的修士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失误。
“该死的,又是谁在背后念叨我?”
“怎么感觉像那个算卦狂魔谢常秋……”
独孤芮心中暗骂,面上却仍如古井无波,只是紧紧盯着对面的白莲圣女。
自己陡然发难之下,对方似乎并没来得及反应,只得硬生生地接下了方才一剑,荡起阵阵烟雾。
独孤芮自然不知道什么有烟无伤定律,但长期以来的战斗经验让她知道,对方应该并没有受什么严重的伤害——甚至可能毫发无损。
毕竟上次交手时,就连自己挥出的“那一剑”都被对方挡下了。
那掺杂了些许因果之道的必中之剑,即便是自己也不能确保每次都能斩出。
片刻过后,烟雾散尽。
巨大的白莲幻影缓缓消失,伴随着万道微风拂面,白莲圣女明媚的脸庞在莲生莲灭间逐渐显现。
“不错的剑诀……”
遥遥地望着独孤芮,白莲圣女的赞赏满是真挚:“练的很辛苦吧?”
这辛苦二字来得有些莫名其妙,场间的楚歌却听得心中一动。
“我自己修行的功法,当然要自己去创。”
师尊当日的那句话说来轻松写意,但在“自创功法”这金灿灿招牌之后的艰辛,确实不难想象。
在自己修行了浮萍剑典后,楚歌便对师尊满是敬意——仅靠自己一人便可以归纳总结出一部足以修炼的剑典,这已经不只是“惊才绝艳”能够形容的了。
仅仅规划好灵气在筋脉中的运转轨迹,便已复杂至极,更别说还有如何配合剑诀、如何晋升境界等各式各样的问题。
想要解决它们,在摸索的过程中不知要经受多少次经脉错乱、气血逆流的痛楚,甚至有可能爆体而亡……说句九死一生完全不过分。
仅仅是最基础的修行本身,师父她便已经如此辛苦啊。
遥遥地望着持剑傲立的银发女修,楚歌突然又想到了对方住所中的那朵巨大浮萍。
“我是一个没有根的人……从我开始修行之路的第一天开始,我能赖以生存下去的就只有手中的剑。”
不辛苦的话,又怎么能说出来这种标准的孤狼台词呢。
想到这里,楚歌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自家师尊的面庞。
不得不说师父的偶像包袱够重,此时还是板着那张对外时标准的面瘫脸,倒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波动。
眼见一剑未果,独孤芮倒也没急着抢攻,只是以手执剑,平静地看着白莲圣女。
独孤芮虽然没有再挥剑,但伴随着她握着清琅的右手渐渐抓紧,一股莫名的“势”开始围绕着她悄然凝聚。
“势”在这个修仙世界,可绝对不是什么玄学。
势的积累,可以让杜子伟那样超凡五重的修士使出浮光掠影级别的杀招,便足以看出在修士比斗中,让自己起势的重要性。
更别提此时这种顶尖修士之间的较量了……
二人只是冷冷对峙间,便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气场扩散开来。尽管没有被刻意针对,场间的诸位超凡修士却也都觉得有些呼吸不畅。
至于那位没有修为傍身的老管家,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毕竟,趋利避害是生物的本能。
“那现在,便是我的回合了。”
即使能够理解二人之间“势”的博弈,但白莲圣女的这句“瓦塔西诺烫”还是让楚歌有些出戏。
怎么,你也是牌佬?
“我的‘移魂’,之前你们已经领略过了。”
“这次试试这个如何?”
白衣少女眼帘低垂,脚下便再度涌现出巨大的白莲虚影,将她托举向空中。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镇魂!”
伴随着一阵低语,玄妙的白色波纹飞速荡漾开来,片刻间便已及体。
楚歌只觉得环绕周身的空气中突然传来一股巨大的压力——恰如白日楚王宫时。
但如果说彼时的那种压力像是要碾碎一切的山峦,那么此刻众人面对的,就是冰封万物的寒风。
此时恰有一只飞鸟经过众人头顶,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有些痛苦的啼叫,便当即被定在了半空之中。
不止是飞鸟。
伴随着那股玄妙波纹的扩散,皎洁的月色、清冷的晚风、当然也包括在场的所有人,此方小天地的一切都好像被瞬间冻结。
“这是……类似于时停的能力?”
“不对,应该有所差别。”
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无法操控自己的身体,楚歌有些咂舌:“现在除了思考,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但如果只是不能控制自己身体的话……那只鸟为什么没有掉下来?”
正当楚歌的大脑飞速运转时,他用眼角的余光瞥到了自家的师尊。
独孤芮似乎也已中招,被定格在了刚刚那个瞬间。
银发女修右手抚剑,月光洒在她谪仙一般完美的面庞上,竟有一种威严而圣洁的美感。
“甚至连师尊都被冻结住了……”
看着被定在原地的独孤芮,楚歌有些惊疑:“这人真的比师父还强?”
只一刹那,这种疑虑便被彻底打消。
没有任何征兆的,独孤芮搭在剑柄上的手指突然动了起来。
伴随着一阵同样玄妙的无形波纹从清琅上涌出,独孤芮无比自然地挥剑向前。
就仿佛冰河解冻,万物复苏。
浮萍剑诀——破法式。
这一剑还有余力,似乎是要连带着将场中所有人的禁锢冲破。
但可能是因为破法式发动的时机问题,楚歌感到围绕着自己的禁锢只是稍稍松动,却并没有彻底解开。
“又是关乎到‘法则’的力量吗……”
望着银发女修有如流星一般绚烂的双眼,白莲圣女若有所思:“你总能给我惊喜,独孤芮。”
独孤芮轻哼一声,手中的清琅微微一转。
无比锋利的剑光于惊鸿过隙间炸起,直直地朝着白莲圣女而去。
对方似乎早有所料,步履轻移,轻描淡写地躲过了这锐利至极的一剑。
瞥了一眼破法式在空间中留下的波痕,少女的面上露出一丝恍然:“果然……独孤芮。你便是此世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