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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起的尘烟让人咳嗽不止。
去村庄。
又倒下了的骑士靠躺在坍塌的旧屋废墟上催促我道。
请来的村庄村长,带来了草药师。草药师神色凝重地对着骑士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不一会儿,骑士便下了决定,叫我收拾行装。
村庄的青年抬起了骑士,草药师随在身旁,村长拄着拐杖与我交谈。离开了坍塌的旧屋,我和骑士住进了村里的小旅馆。
旅馆有两楼,一楼兼作着酒馆。骑士依旧叫我多和村人交流,养伤的期间总是赶我去一楼。
酒杯往来,人**错,欢笑声与争吵声交织。我认为自己已经了解了这座村庄,但酒馆里的风景确实我从未见过的东西。
开始我只是呆在角落的桌边,渐渐就算呆在墙角,旅馆主人便会皱起眉头,似驱赶我般说的话带着不耐,清扫的时候朝我推来扫把,咂嘴把我身前的桌子擦的水花四溅。
我告诉骑士,觉得可以呆在房间里读书或挥剑,但骑士却给了我一袋硬币。这是钱币,我知道它们是买卖的货币。
金币、银币,与铜币,而袋子里面有金与银的两种硬币。
我给了旅馆主人一枚银币,在角落的一桌占了座,旅馆主人终于笑开了,没一会儿送来了许多的料理,没有找零。
虽然不知道一枚银币的价值,我却会看其他人,桌上的料理远没有银币的价值。
突然,我想起过去簇拥我的前贵族们。仅有一次,前贵族们瞒着骑士带我外出过,路过路摊,他们见我好奇为我买了路摊上商品。
大概是草编的虫子,或者小动物,路人付出一枚硬币换到一件,他们却花了三枚硬币吵吵嚷嚷才拿到了一件。之后青白又或红脸的他们对我说,这是高贵之人的恩赏。
他们似乎我当做了蠢蛋。
前王恶名昭著,前贵族们也是过街老鼠。比常人要多花三倍也好,五倍也好,都不过是因为路摊不愿和沉迷旧梦的前贵族做买卖而已。
如果不是现王的慈悲,你们都该上断头台。街中的议论也从不掩恶意,从不避人。
昏暗的烛火点亮着浅夜里的旅馆。旅馆主人正和客人谈笑,陌生音调的语言接连响起,我却只听得懂笑声。
他们只是排斥外乡人而已。
骑士期望着,我能融入这些人。学会这陌生又熟悉的变调的语言,学会如何和他人相处,因为我不再需要成为王了。
我知道,但我抗拒着这么做。
下雨天,今天的旅馆意外人很多。即便拿了银币,旅馆主人还是表现出我很碍事的样子,也为了避开沸反盈天的诸多酒桌,我走出了旅馆。
如果骑士问起,就说去了村庄的哪里吧。
出了村庄,我去见了荒道旁的那株花树。落花的花毯已经早不见了,大雨里无叶只有枝丫的花树孤零零地站着,孤零零地绽放,孤零零地凋谢,孤零零的却也没事。
“你真好呢。”
我羡慕着花树。
骑士的催促,仿佛在说他明天就将死去。
为什么不能像教我读书挥剑一样,教我变调的乡语。为什么不能像教我如何与臣下相处一样,教我怎么和他人相处。
还可以教我种田,挥锄头和挥剑像吗?劈柴就和挥剑差不多,提水可以锻炼臂力,洗衣服应该也是锻炼手臂,学会做料理是不是为了避毒,说来已经很久没有做抗毒训练了。
读书可能用不上了,但是安定之后我想要写信,前贵族们可能不期望,可也能试试邀请他们来,我会努力做到许多事。虽然已经没法复国,但建起一个庄园应该没问题,这也能算是一个小小的王国。
湿漉漉地回到旅馆,因为弄湿了地板,旅馆主人皱起了眉头。
银色的硬币能派上的用场已经很少了,用热水暖和身体,隔天我发热睡熟了。
又过了数天,骑士终于能起身了。
起身后,骑士立刻去拜访了村长,我想要跟去,骑士阻止了我。
之后又过了数日,骑士独自走在前面,我跟在身后。是要去哪里呢?道路的尽头,一眼就看到了被修缮好的旧屋。
搬去旅馆养伤的那天,骑士似乎拜托了村长帮忙找人修缮旧屋,然后起身的那天是去打听进展,直到今天终于修缮完成了。
旧屋成了新家。
不仅增建了书房,还开辟了一小片田地。破旧的水井重新垒了石砖,除尽了杂草,朽坏的井盖也换了新。
劈柴的地方也新建了一间小仓库,一半放满了圆木,一半还空着。
庭院通向家门的地面上,则是铺了一条鹅卵石的道路。之后再道旁撒下一些藤草的种子吧,如果开了花一定很漂亮。
就像是曾经期望过的小说里隐士的家般。
帮着做新家的收尾,还以为骑士会拒绝我帮忙,但骑士却只是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任由我帮忙。
我觉得高兴。
我会和村庄好好相处,也会学会这变调的乡语,只是我想要慢慢来。骑士可以慢慢地教我怎么做个普通人,然后骑士也好,前贵族们也好,一定都可以放下复国。
待收拾好,骑士去躺下休息了。
兴致勃勃地在新家的里外来来回回,为了拾些藤草的种子回来,我出了门。
或许我还可以送礼物给骑士,虽然有些晚了,现在也能庆祝他的康复。
出神的想着,藤草的茎勾住了我的脚。
藤草的花簇拥成整片,在道边铺成了一片多彩的花田。望着茂盛的藤花,我蹲下身编起花环。
我不记得的过去,花树花园里的我是不是也这么玩的呢?应该不是,因为花树的花并没有可以编的茎干。
编坏了几个,我很快编出了圆形的花环。
骑士是否会喜欢呢?走在回去的路上,我很快担心起骑士是否会因此呵斥我。踌躇了几步,想要扔掉花环,又有些不舍,最后我转道去了那株花树那里。
孤零零的花树伫立着。
“漂亮吗?”
有些可惜地戴起了花环,要是有水洼就好了。爬上树,把花环挂到了花树的枝干上,下来的时候枝干勾破了裙摆。
“……破了。”
提起裙摆看了看,素黑的裙摆中段被勾出了一道口子。如果这是前贵族们送给我的那件黑裙,我大概会有点难过吧。
“谁叫我把漂亮的裙子都扔掉了呢。”
那件黑裙大概还在王都旧家的箱子底吧。我没带上它,而且已经不合尺寸了。
风吹过,花树摇起了枝干。
“虽然是骗你,我以前可是公主。”
摸着树干,我玩笑地说道。
当然,花树并不会回应我。
挂上的花环在风里摇曳。
下次,再送给骑士吧。
再过一段时间,等复国的事情更远一点的时候。
可是没有那个时候了。
回到了家,黄昏沉下,晚霞满天,推开家门,新家里却没有一人。
去见村长了吗?我想。
晚霞渐消,月光洒下。
是不是和村长一起吃饭了呢?我想。
猫头鹰鸣叫,月光明亮。
先吃饭吧。骑士可能因为太晚了所以在村庄里留宿了,身体也没全恢复,夜路当然不好走。
清晨一早,我找去了村庄。
旅馆里没有,村长也不知道。今天不在,昨天也不曾有人见过骑士。
骑士离开了。
留我一个人,独自一人离开了。
曾经高兴的心情嘲笑着自己的愚蠢。
骑士大概是死了。
骑士已经不年轻了,导致骑士带我离开王都的伤也几乎废掉了骑士。所以,骑士才会暂时放弃复国,带我在这边境落脚。
是的,只是暂时。
生儿育女吧,把王血传下来,等到有朝一日,有朝一日……骑士按着我肩膀说,然后把我推去村庄。
可是,为什么现在要离开呢。
是不想死在我的面前吗?
记忆里骑士的背影有如坚墙。
还是还有要去安排的复国事宜?
说到底,我不知道骑士是怎么受伤了。读书也挥剑,作为旗帜坐在高堂,只是做一个无知象征。
实际上真的有追兵吗?
众望所归的新王不曾屠灭旧王朝,旧贵族挂着过往的荣耀,小丑般在街上阔步也不曾被送上断头台。
崭新的新家里,客厅的桌上放着一小箱钱币。
掀开,里面满装着金与银的硬币。
接下来独自一人生活吧,耳边仿佛响起骑士的声音。
合上了盖子,扣上搭扣,捧着箱子到庭院里。
噗通——
挪开井盖,我把箱子沉进了井底。
作为王血,我要作为旗帜。即便我不想。
现在为了王血,我要延续血脉。即便我不想。
蠢蛋簇拥着蠢蛋。
盖上井盖,低头余光扫过了裙摆。
说来,裙摆被挂破了。
不想待在新家里,于是换了衣服带着针线出了家门。
村庄当然也不想去。
坐在花树下,细细地缝补起裙摆的破口。
骑士在旅馆里给我的金银币还剩有不少,能用多久呢?
如果顺着道路直走,能不能走出边境呢?
那么就见不到这株花树了吧。
在路口回望花树在的方向,不知道别国是不是也有花树呢。沿着道路归家,新家的庭院站着数个村庄的人。
说着变调的语言,把劈好的柴火送进了小仓库。
说着陌生的乡语,把果蔬的种子塞进了我的手心。
骑士一离开,我似乎就和村庄很亲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