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
“咚咚咚……”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
又听到这声音,汪霞吓得胆颤心惊,把头缩进被窝,使劲地捂着。
卫生院的汪霞,怕极了这深更半夜的“咚咚咚”。
“咚咚咚”,把人能吓死。要人命。
要说这窝囊事,还得从一个月以前说起。
汪霞是从卫校毕业分配到镇卫生院当医生的,已经两年多了。乡下卫生院条件比较简陋,小院子里五六间土坯房,依次还设置了药房、门诊室、治疗室——也就是治个头痛脑热、伤风感冒这样的小毛病。卫生院统共也才三人:院长老张兼出纳、药房管理员小王,再就是汪霞了。院长和小王都是本地人,家都在镇子上住,所以一到了晚上,卫生院就有些荒凉了——就汪霞一个人在这儿住着。
天黑下来,一弯残月挂在半空,满天的星星一闪一闪地眨巴着眼睛,点缀的整个天空那样的静谧。
两个本地人早已经各回各家了,卫生院本来不大的院子显得格外空旷了。汪霞早早关了院门,吃完饭半躺在床上看了会儿书,有点犯困,就斜倚在床上眯眯瞪瞪睡着了……
“咚咚咚……”院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间或还有人大声叫嚷的声音。
“汪医生……快开门……”
有病人?汪霞不敢迟疑,一骨碌爬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把院门打开,昏暗的灯光下,门外站着个壮汉,说起话来非常着急:“汪大夫,快……帮帮忙……俺媳妇生小孩,可能……难产……”
“你在哪个村呢?住哪儿?”汪霞问。
“羊头岭……”大汉回道。
“那么远……咋没把人送到卫生院来?”汪霞问的也急促。
“不行啊……怕来不及……求你了……求你出一趟诊……”大汉几乎是在哀求了。
“那么远……”汪霞还没说出口。
大汉赶忙说:“汪大夫,有车呢,俺有车……俺开车来的……”
听说有车,本来还犹豫不决的汪霞答应了:“那好,你等一会儿,我准备一下。”说完转身回屋,拿出药箱,从柜子里翻找了几盒药瓶药片一并装入药箱,便背着药箱、锁了房门院门,跟着大汉上了院门口的小轿车,一溜烟地朝羊头岭飞驰而去……
只一会儿功夫,车便开到了一处庭院门前,下了车,便听到屋里女人惨叫声。汪霞便背着药箱进了屋。如此这般了好一阵子摆弄,“哇”的一声,一大胖小子终于生产出来了。
汪霞用袖子擦了一把额头的汗珠,终于松了一口气。
皆大欢喜。大人小孩皆平安。
壮汉一口一声谢,从口袋掏出一沓钞票,硬塞给汪霞。推让一阵子,拗不过那汉子,汪霞接了过来。一瞅,蓦然一惊:一沓冥币,亿元大钞。
再抬头看时,壮汉竟然满脸是血,眼珠深陷,面目狰狞——全没了人样……
“啊……啊……救命啊……”汪霞丢了魂,大叫着慌不择路地飞奔着……
夜深人静,一阵阵“救命”的声音在羊头岭上空回荡……瘆人得很,村庄里不止一个人被从睡梦中惊醒。
感觉着不对劲,村长汤二旺披上衣服,拿着手电筒,从墙角拎起个扁担,出门叫上同样惊恐万状的大壮、二狗子等四五个年青小伙子,一人手里提溜个家伙,朝着呼救声摸索去了。一众人高一脚低一脚地循着惨叫声,寻到南山脚下,找到了脸色惨白、浑身衣衫褴褛的汪霞——从山上连滚带爬地到了山脚。汪霞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嘴里只会喃喃着叫唤“救命”。几个小伙连架带背,把汪霞弄到村长二旺家。汪霞就昏死过去了。
直到第二天半上午,汪霞才醒过来。村长二旺问了半天,汪霞才断断续续地说清原委。听的一众人一头雾水。
鬼话!不信。哪有这稀奇古怪事?
汪霞说:“药箱还挂在那家……那个鬼东西床头呢……”
南山上是一片坟地。
奇了怪了。
村长二旺示意:四五个年青小伙一起,顺着山脚一路寻上去,却果然在一座坟边的柏树枝条上,看到了挂在上面的药箱。
四五个人顿时脸色吓得惨白,取了药箱一溜烟地跑回了村。
“是谁……”看到提溜回来的药箱,村长二旺大吃一惊。
答:“汤坤两口子。”
惊得二旺嘴张的老大,半天没言语一声。
说起这汤坤,其实是二旺的本家侄子。那娃命苦。
汤坤高中毕业没考上学就出去打工了——家里光景也实在太难了,还在念初中时死了爹,高中还没毕业老娘又去世了,不是他叔村长汤二旺接济经管,只怕连个高中都念不完。
汤坤这小子也争气,在外面打工几年不光挣钱了,还带回来了个排排场场的外省媳妇——当然,婚事也都是村长汤二旺帮着张落的。手里有了俩钱,小俩口就没再出远门打工了,在县城开了一家小公司——专门弄房屋装修的活计。生意做的顺风顺水,挣着钱了:过年过节提溜到村长汤二旺家的礼品不断翻着花样地上档增量嘛。
小俩口恩恩爱爱,日子过的滋润着呢。去年夏天又买了辆小轿车,开回村里可着实风光了一阵子。
老先人总结的“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点不假。
汤坤年前开车回来给二旺拜年,车翻滚到山沟里去了。汤二旺带着人费了好大的劲,把人从车里弄出来,那叫一个惨:汤坤伤势严重、危在旦夕。媳妇儿已经没气了,怀了几个月的身孕呀。
汤二旺卸了块门板,把汤坤放在上面,带着一众人抬着抄小路赶到镇上,听了信的县医院救护车也正好赶到。弄到县医院,抢救了小半天,总算把命保住了。刚醒过来,就问媳妇儿咋个样,二旺哪敢说实话呀,扯谎说他媳妇只受了点伤,也在治。
纸包不住火:汤坤还是知道了,当时就又昏死过去了……
是日夜,在医院看护汤坤的二旺实在困的撑不住了,就趴在床头睡着了……
一阵喧嚣声惊醒了二旺,“有人跳楼了!”有人叫喊。
二旺睁眼一看没见了侄儿汤坤,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跑了出去。跑到楼下一瞅,果然,跳楼的是侄儿汤坤。乘着二旺睡瓷实了,摸爬到医院楼顶上跳了下去。
病房床头柜子上,一张纸上用血写了几个字:“叔,侄儿去找娟子了。俺不能让娟子孤孤单单,还有马上出世的孩子。把俺和娟子埋在一起……”后来才晓得,那是汤坤咬破手指用血写的——娟子就是汤坤媳妇儿。
汤二旺老泪纵横地操持了侄儿俩口子丧事,按照侄子的血遗嘱,把俩口子埋在了一起——就葬在南山半坡上汤家祖宗旁。汤坤活在爱玩车,虽然是因为车遭了祸事,二旺还是特地从镇上纸扎铺弄回来辆纸扎小轿车在坟头烧了。
现如今竟出了这档子窝囊事。
二旺细盘算,心头一紧:今儿个汤坤百日哩!
二旺赶紧准备了些香、纸,带着孙子在汤坤坟头如此这般摆弄了一番……伺弄完才看到,坟头冒出一棵不知名堂的嫩芽……两只蝴蝶绕着那棵小嫩芽翩翩起舞,一直都没离开。望望四周,枯技残叶一片枯黄。二旺心里犯滴咕:瞧这节令也不对呀?
当日夜,睡梦中的二旺朦朦胧胧,看到汤坤来到床前,“叔,娟子给您生了个孙子……多亏了卫生院的汪医生——是她帮着接生的……”顿了一会儿,又说道:“叔,按辈分,俺儿是孝字辈,俺想给他起个名字叫……汤……孝……钢……您看行吗……要是不行,您老有啥好名字告诉俺,写上纸上烧了俺就看到了。”迷糊中,只见侄儿边说边用手指在床前地上写划着“汤孝钢”三个字……梦醒了,汤二旺拉亮电灯,床前地上清清楚楚地划着“汤孝钢”三个字……
碰到这号事的确把汪霞吓的不轻,好一阵子都缓不过气来。白天上班一忙起来倒还不觉得,一到晚上,她就早早插上门,关好窗子,倦缩在被窝里,用被子把头捂得严严实实。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挪腾着。
“咚咚咚……”
“咚咚咚……”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
汪霞正睡得眯眯瞪瞪,被那个“咚咚咚”惊醒,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可门外敲的执着,边敲边叫喊着“汪大夫”。实在没招,也怕真有个急诊病人,汪霞从被子里探出头,问“啥子事?”
“您那天救了俺媳妇……救了俺一家子,连俺们家一口水都没喝,俺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这不……过节了,俺给您送点东西……表示感谢。”门外答道。
山里人厚道,汪霞这两年的确也医治了不少人,偶尔这家送点洋芋,那家送点小米等土特产也是常有的事。可是,自从上次遇到那个糟心事后,汪霞连半夜尿尿都不敢开门,哪里还敢开门收礼品呀。再说,她也没整明白,哪家呀?便答道:“不用了,我是医生,治病救人是我的本分。礼品你拿回去吧。”
“一点心意……拿都拿来了,你就收下吧。”门外依然执着。
“说不要就不要,你拿回去……”汪霞有点生气了。不光生气——怕!怕得要死。
停了好一会儿,门外答道:“这样吧,俺把礼品挂在您门上……”随着脚步“堤坨”声渐渐的远了,夜,又恢复了寂静。
汪霞却百思不得其解:过节了——这也没什么节呀?!
第二天天刚亮,汪霞被尿憋醒了,打开门,吓得一声惊叫,人昏了过去。
门把手上,挂着“礼品”——红、黄、白、绿、紫五色纸制作的清明幡,这玩意儿可是清明节插在坟头上的东西啊!
今天,清明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