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作者:绪方正臣 更新时间:2016/9/2 10:45:02 字数:5160

窗纱遮罩的阴影下,弓浩护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右手手背。

那里除了普通的皮肤,什么也没有。

他无法承受父亲的暴怒。

-

“我们弓家的血脉已经差劲到这种程度了吗!你这丧家犬!!我竟然还指望你这种家伙给弓家赢得圣杯!!!我是老糊涂了吗!到现在还是连资格都拿不到!!!就连一只木匣子你都看不好吗!!滚——我不想再看见你这废物!!!”弓八重苍老的面孔因怒火而扭曲,年迈使他在骂完眼前没用的儿子后剧烈地咳嗽起来。

浩护疲惫地站着,头深深地低下,之前攥紧的拳头已经渐渐地松开了。

一旁的母亲是轻声地哭泣希望可以骗得一点家主的恻隐之心,减轻对浩护的责罚。

但是怎么可能呢。

-

这是浩护被软禁在书房的第三天。

三天来,他没有见过父母一面,只是常常能隔着门听见父亲的怒吼和母亲的哭泣吵闹。

一年前他从英国的魔法学院以优异的成绩毕业、衣锦还乡的时候,还天真地以为圣杯战争的胜利势在必得。

然而,现在的他,只不过是个被排斥在这场盛宴之外的废物。

几个月前,他们兴师动众地从故乡搬来冬木,以胜利者的姿态,向故乡的魔法师们告别。

现在呢,回去吗?父亲的脸面要往哪放?

浩护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很好的魔法师,无论是在学院、还是在故乡,他总是很受欢迎和尊敬的,他真的无法相信自己在冬木的一败涂地。

-

门铃响了。

仆人拉开门,看见一个奶金色短发的瘦小女子,穿着黑色小纹和服,端庄地站在门口。

“我回来了。”她说道,眼神让仆人有点不舒服。

“对不起,您是……?”仆人不认识这个女子,她的面容不完全像是日本人,但又有点眼熟。

“弓爱理。”她说。

仆人一时半会想不起弓爱理是谁,但听见姓弓,就急匆匆地叫人去告诉家主,自己先带她入座。

-

弓爱理抿了口杯中的红茶,味道很浓,不是幼时记忆中的味道。

她听见有人走来的脚步声,那是弓八重的脚步声,无疑。

“父亲大人,打扰了。”她说道。

对方没有立刻答话,大约是出于看见她手背上印记的惊讶。

“你——怎么回来了?”

八重在自己对面坐下。

“一则得知圣遗物被盗,二则因为爱理太久没有和父亲说话了。不可以回来的吗?”

“你怎么知道圣遗物的事?”八重说话也几乎没有语气,爱理这一点很像父亲。

“回家之前,我顺道拜访了五十岚觉。”

“我知道是那小子偷的。”

“给他也不算浪费。”

“你是怎么得到的?”八重切入正题。他显然不想在已经失去的圣遗物上多聊废话,现在眼前女儿可以为他争夺的荣誉才更值得关心。

“北欧的生活很平静,我有很多时间花在这上面。”

“你的从者是哪来的?”

“没有找到尸骨的圣骑士,他的残剑被仰慕者埋葬于湖畔。”

“Rider?”

“Rider。”

“好……”

八重似乎没什么话可说的了,但爱理此行的目的还不止于此。

“美惠大人和浩护呢?”

“在的。”

“浩护还在二楼书房吧。”

之前父亲的脚步踏过两次楼梯,他不在书房是多么罕见的事情爱理很清楚,所以书房里一定关着正在反省的小孩吧。

“你要见他?”

爱理没有回答,径直走上楼梯。

上一次走这楼梯,似乎还是二十多年前的夏天和父母来冬木度假,就住在这里,听父亲讲了很多圣杯的故事,那时的母亲还会走会笑,自己还可以看见她的面容。

快要到夏天了。

爱理没有给母亲过过忌日,人死了就是死了啊,有什么可祭拜的。

-女仆打开了书房的门,浩护颓丧地坐在柔软的扶手椅里,他不知道为什么在不是饭点的时候打开门,难道是父亲回心转意了吗?浩护坐直了身体。

门外走进一个瘦小的女子,不完全的亚洲面容,白金色头发,黑色和服,眼睛很空洞。

浩护搜索着自己的记忆,有这个人吗?似乎有点面熟。

“那时你才八岁。”她说。

难道是…爱理吗?浩护很诧异。她被送去很远的地方了吗?

浩护看见了她的右手手背。

他一时间有种立刻掐死这个女人的冲动。

可惜腿脚软软的,他站不起来。

“我想你的日子过得不错。”爱理说。

浩护死死地盯着爱理,快要把她瞪穿,但他知道爱理看不见。

-

急促的脚步声。

气急败坏。

爱理的肩膀被一只手紧紧抓住,猛地扭过来。

“离浩护远点!!”女人歇斯底里地叫着。

“日安,美惠大人,好久不见。”

“谁允许你回家了?你这不孝的疯女人!”

“好了美惠!不许闹了。”

未等爱理开口,八重老头已经阻止了浩护的母亲。

“看来我还是像小时候一样不怎么受欢迎啊……那我还有正事要做。父亲,我出门了。”

言讫,弓爱理一个人走下楼,走出门,可以听见背后再次响起女人歇斯底里的声音。

-

“看来,你和家人的关系有点糟糕啊。”

Rider换上弓爱理准备的暗红色衬衫和九分黑色西裤,从房间里走出来。

“无所谓的。”她说。

爱理倒上一杯价格不菲的红酒,递给Rider。

“噩梦开始之前最后的享受吧。”

-

-

“姐姐,姐姐——你不出来玩吗?”

子瑜趴在子珺卧室上锁的房门上,撒着娇叫她。

里面的子珺没有答话,她坐在镜前,梳着自己的黑发,直直的,长到腰际。

还有九天,就是自己十四岁的生日。

“子瑜乖,自己去玩吧。”

门外响起妈妈的声音。

子珺很想哭,可她的眼泪早就在第一次听到那个消息时流尽了。

她不知道九天后等待着自己的,除了黑暗还有什么。“好叭——我出去玩啦,妈妈姐姐再见!!”

她听见子瑜稚嫩的笑声渐渐远去。

子瑜八岁,还有六年。

不对,她不需要再背负这样的使命,她只要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长大就好了。

“我好嫉妒。”

子珺攥紧了手里的梳子。

密密的梳齿刺着她的手指。

-

那晚,妈妈少有的呆在子珺的卧室里。

“……第一个孩子到了十四岁,要送给仙岛上的婆婆,她是很好心的人,会好好对待子珺的。子珺会在仙岛上生活,仙岛是很漂亮的地方……”

妈妈坐在子珺床边,目光很温柔。

“那什么时候回来?十八岁吗?”子珺问。

“不是的,子珺要和婆婆在仙岛上生活呀。仙岛在大海上,子珺不是最喜欢大海吗?有时候还会有别的孩子来到仙岛上,子珺可以和她们一起玩。”

“那上学呢?”

“不用上学了,每天都可以玩,不是很好吗?”

“我不想那样。”

“婆婆有很大的书房和很多的书。总之仙岛上什么都有。”

“没有学校,没有爸爸妈妈和子瑜。”

妈妈不说话了。

她面向子珺,目光却没有落进她的眼睛里。

“我过节可以回来一下的吧?”

“不可以的。和婆婆过……”

子珺打断妈妈的话。

“那你们可以来看我的吧?”

“不可以……”

子珺很大声地哭出来了。眼睛看不清楚妈妈的表情。

忍不住地哭。

她从来没有这样哭过。

哭了好一会。

她不哭了,因为眼睛很痛,眼泪也不多了。

“那我去仙岛做什么?学习魔法吗?还是帮婆婆做家务?”

“什么都不用做的。就生活在那里。”

“哦。晚安。”

“晚安……”

妈妈走了出去,关上门,熄了灯。

子珺张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哪里有很好心的婆婆会把孩子从家里带走呢?

-

“其他御主的资料看了吗?”电话那头的荀易问子瑜。

“看了。”子瑜看着窗外,漫不经心地玩弄着自己的长卷发。

天色渐晚,视线已经不像白天那么清楚。

“怎么样?有把握吗?”

“还好吧。”

“有想好接下来的策略吗?”

“不说了我急着出门了!”

她挂掉电话飞奔出门。

-

子瑜所租住的公寓后面是古宅区,冬木至今犹存的古味几乎集中在那里了,当然,爱理和Rider也驻扎在那里。

不是巧合,根据爱理的性格、着装、家世背景以及近期冬木房屋租出/购买情况,宋子瑜查到了弓爱理的住处。

盯了很久,终于看见弓爱理出门。

随行的是一个金发的男子,大概就是她的从者了吧。

-

-“想要出去逛逛吗?”爱理问Rider。

“为什么?”他晃着杯中的红酒,很惬意地靠在墙上。

“我打电话叫人来铲掉后院的紫阳花,我不喜欢看见花被连根拔起的样子,你喜欢吗?”

爱理已经开始整理出门的东西。

“为什么要铲掉?!”

Rider显得很惊讶,但弓爱理没有解释,只是自顾自地提上手包出门去,很确信Rider会跟上。

-

老宅区外围是条老街,有不少老式的烧烤店和居酒屋。

时近黄昏,灯笼已红透长街,游人如织,很热闹。

爱理很讨厌人多的地方,但想要走出古宅区,总不能钻黑巷子。

她很清楚街市的喧闹之外还有什么。

“宋子瑜,我等你现身。”

弓爱理在心中如是说道。

-

-

子瑜浅咖色的皮衣外套袖中藏着短刃。

这大约是她与Berserker最大的不同之处:比起浴血奋战,她更喜欢在呆在暗中。

但她否认自己是个刺客,她称自己为猎人。

-

下班后前往古旧居酒屋的游人熙熙攘攘,夜幕降临,灯笼的光将这条街点染如同红色的星云。

也许整条街只有子瑜和爱理感到这里充斥着脆弱、盲目和空虚吧。

“但很快只有我一个人会怎么想了。”子瑜对自己说。

她的目光已经落在了爱理白金色的头发上。

-

-

“这个时代的生活,还适应吗?”

觉与克瑞斯特尔捧着咖啡,惬意地并肩站在窗前。

落日很美。

“你的百叶窗不修修吗?”

“……”

“啊这个时代的生活啊……我觉得…似乎有种熟悉感,虽然让我挺安心,但心情又不能保持轻松。”

“大约是对圣杯战争感到紧张吧。”

“…尽管我不想承认,但我想我是真的有点紧张。啧,这个时代的咖啡比以前的差很多啊……”

“抱歉,只有速溶的……”

窗外如此之好的落日美景,两个人聊天的内容让觉不甚满意。这种时候得强势转换话题才行。

“克瑞斯特尔,你喜欢落日吗?”

“我印象中最壮丽的日落是漫天的火烧云连着原野上的尸山血海…满眼猩红……”

觉暗自扶额。

“抱歉,让你回忆起不好的东西……”

“没关系的,是敌人的血。”

克瑞斯特尔眯起眼睛笑了,恶作剧得逞后的那种笑。

“这,这样啊…我们聊点愉快的话题吧,比如,你酒量怎么样?”

“噗,这算什么愉快的话题。”

“可是你笑了呢,还不够愉快吗?”

“唔,我倒是不怎么喝酒。”

“附近有条老街,开着很多居酒屋,感兴趣吗?”

“诶!——是那种日本特色的居酒屋吗?!”克瑞斯特尔显得很兴奋。

“是啊。”

-

-短剑从袖口嗖地伸出,已经紧紧地握在手中,只需要向她的后心……

等等!

弓爱理由于身材极为小巧的缘故,后心部位大约只在子瑜腰腹部,这样一来,后心处并不方便下手。

脖子才是最佳选项。

-

可惜这一秒的迟疑。

当子瑜重新向弓爱理后颈处下手时,这个小女人已经迅速转身握住了飞窜来的袖剑——

她白皙而纤弱的手紧紧握住锋利的刀刃硬是阻止了它的突袭。

子瑜没有想到她羸弱的身躯有这样的力量。

子瑜没有收手的念头,她加大了力气,剑锋逐渐逼近弓爱理的喉咙。

-

然而,两个及时纠正了的失误足以使她今晚的行动以失败告终。

-

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她们对峙着,恐怕今晚没有任何一人可以全身而退。

爱理另一只手使劲扯住在闹市中眼花缭乱尚未停下脚步的Rider,他这才从晕晕乎乎中回过神,看到眼前的景象,他没有反应的时间,只是一把抓住眼前黑发女人的手腕,轻松地带御主脱离危险。

他记得这是Berserker的御主宋子瑜,可此刻弓爱理看向他的眼神却比与Berserker对战之类的事可怕得多。

“抱歉……”他对他右手正流血不止的御主说。

弓爱理没有回答他,而是对眼前的敌人说道:“晚上好,宋小姐。也出来散步吗?一起去喝一杯怎么样?宋小姐初至敝国,可有尝过敝国的清酒?”

Rider不清楚弓爱理心里打得什么算盘,他只看见血顺着她的手掌往下流,落到地上或浸染入她黑色的和服。

宋子瑜还没有答话,她的似乎也是一脸愕然的表情。

“噢,你也没有尝过呢。这样好了,我作为东道主趁着今晚的好机会就邀请二位一起去品尝一番了。”言毕,就用那只血淋淋的右手拉住宋子瑜的右手,包括那只尚未收起,带着自己血液的袖剑。

宋子瑜猛地一抽手,弓爱理却像我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转过身就往旁边一家居酒屋里走。

Rider很担心她,那只右手正在血的沐浴中悄悄地颤抖。

他没有看宋子瑜的脸,只是跟着御主走进居酒屋。也许宋子瑜是对今晚的行动尚不满意,跟着他们也走了进去。

-

不可思议的是,跨进这家居酒屋的那一刻,Rider感受到她的气息,前所未有的强烈。

他身体和她相同的那部分血液指引着他。

“她,在这里……”Rider对自己说。

居酒屋橘黄色的灯光漾着暖意,客人不少,店里很热闹。

只有这三人僵硬地坐着。爱理在中间,宋子瑜居左,Rider居右。

尽管弓爱理熟练地给三人点了酒水食物,但仍然无法消除这时的怪异感。

-

Rider尝试性地吃了一些撒着奇怪调味品的豆腐,身边两个女人也默不作声地吃她们的料理,动作很慢,大概是没有胃口。

弓爱理正用左手举箸,右手无力地放在腿上,大片干涸的血迹覆盖住她的皮肤,不过长而深的伤口处仍有少量血液缓缓渗出。幸好她黑色的材质不明的和服上难以看见血迹,否则满身血迹地出现在热闹的居酒屋实在是令人不适的做法。

无论如何,Rider很厌恶现在的气氛。

Rider这一刻唯一在意的就是附近她的气息。

他转头向店铺深处望去。-

忽然只一瞬,她的气息划过自己的后颈,然后远离。

-

Rider立即往店外看去,隐隐约约望见一个金色短发的女子,刹那间淹没入人海。

-

“克瑞斯特尔……”他像个梦游者般轻声呓语,随后不由自主地站起。

他想要追出去。

他感受到弓爱理无力地右手试图拉住自己,但他的身体无法控制般地向外走去。

他一直追入人海。

疯子似的推开身边的人往前找了一阵。

一无所获。

-

子瑜不知道弓爱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她不认为这值得退缩。如果在她发出邀请的那一刻选择灰溜溜地离开,才是最大的失策。

现在对方从者违背主人旨意的突然离开,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还是让宋子瑜更加安心了一些。

弓爱理仍然不说话。

子瑜干脆搁了筷子,转头看向弓爱理。

“我要回去了,一起走吗?”弓爱理说。

言毕,她便付了钱转身离开,脚步并不快。

子瑜便跟在她身后。

“我顺路去一趟药店。”弓爱理说。

-

Rider颓丧地在拥挤的人海中站了一会。

-

等他完全清醒过来时,急匆匆地跑回居酒屋,她们却已经离开了。

Rider感到双脚像灌了铅般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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