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纱遮罩的阴影下,弓浩护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右手手背。
那里除了普通的皮肤,什么也没有。
他无法承受父亲的暴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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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弓家的血脉已经差劲到这种程度了吗!你这丧家犬!!我竟然还指望你这种家伙给弓家赢得圣杯!!!我是老糊涂了吗!到现在还是连资格都拿不到!!!就连一只木匣子你都看不好吗!!滚——我不想再看见你这废物!!!”弓八重苍老的面孔因怒火而扭曲,年迈使他在骂完眼前没用的儿子后剧烈地咳嗽起来。
浩护疲惫地站着,头深深地低下,之前攥紧的拳头已经渐渐地松开了。
一旁的母亲是轻声地哭泣希望可以骗得一点家主的恻隐之心,减轻对浩护的责罚。
但是怎么可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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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浩护被软禁在书房的第三天。
三天来,他没有见过父母一面,只是常常能隔着门听见父亲的怒吼和母亲的哭泣吵闹。
一年前他从英国的魔法学院以优异的成绩毕业、衣锦还乡的时候,还天真地以为圣杯战争的胜利势在必得。
然而,现在的他,只不过是个被排斥在这场盛宴之外的废物。
几个月前,他们兴师动众地从故乡搬来冬木,以胜利者的姿态,向故乡的魔法师们告别。
现在呢,回去吗?父亲的脸面要往哪放?
浩护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很好的魔法师,无论是在学院、还是在故乡,他总是很受欢迎和尊敬的,他真的无法相信自己在冬木的一败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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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铃响了。
仆人拉开门,看见一个奶金色短发的瘦小女子,穿着黑色小纹和服,端庄地站在门口。
“我回来了。”她说道,眼神让仆人有点不舒服。
“对不起,您是……?”仆人不认识这个女子,她的面容不完全像是日本人,但又有点眼熟。
“弓爱理。”她说。
仆人一时半会想不起弓爱理是谁,但听见姓弓,就急匆匆地叫人去告诉家主,自己先带她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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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爱理抿了口杯中的红茶,味道很浓,不是幼时记忆中的味道。
她听见有人走来的脚步声,那是弓八重的脚步声,无疑。
“父亲大人,打扰了。”她说道。
对方没有立刻答话,大约是出于看见她手背上印记的惊讶。
“你——怎么回来了?”
八重在自己对面坐下。
“一则得知圣遗物被盗,二则因为爱理太久没有和父亲说话了。不可以回来的吗?”
“你怎么知道圣遗物的事?”八重说话也几乎没有语气,爱理这一点很像父亲。
“回家之前,我顺道拜访了五十岚觉。”
“我知道是那小子偷的。”
“给他也不算浪费。”
“你是怎么得到的?”八重切入正题。他显然不想在已经失去的圣遗物上多聊废话,现在眼前女儿可以为他争夺的荣誉才更值得关心。
“北欧的生活很平静,我有很多时间花在这上面。”
“你的从者是哪来的?”
“没有找到尸骨的圣骑士,他的残剑被仰慕者埋葬于湖畔。”
“Rider?”
“Rider。”
“好……”
八重似乎没什么话可说的了,但爱理此行的目的还不止于此。
“美惠大人和浩护呢?”
“在的。”
“浩护还在二楼书房吧。”
之前父亲的脚步踏过两次楼梯,他不在书房是多么罕见的事情爱理很清楚,所以书房里一定关着正在反省的小孩吧。
“你要见他?”
爱理没有回答,径直走上楼梯。
上一次走这楼梯,似乎还是二十多年前的夏天和父母来冬木度假,就住在这里,听父亲讲了很多圣杯的故事,那时的母亲还会走会笑,自己还可以看见她的面容。
快要到夏天了。
爱理没有给母亲过过忌日,人死了就是死了啊,有什么可祭拜的。
-女仆打开了书房的门,浩护颓丧地坐在柔软的扶手椅里,他不知道为什么在不是饭点的时候打开门,难道是父亲回心转意了吗?浩护坐直了身体。
门外走进一个瘦小的女子,不完全的亚洲面容,白金色头发,黑色和服,眼睛很空洞。
浩护搜索着自己的记忆,有这个人吗?似乎有点面熟。
“那时你才八岁。”她说。
难道是…爱理吗?浩护很诧异。她被送去很远的地方了吗?
浩护看见了她的右手手背。
他一时间有种立刻掐死这个女人的冲动。
可惜腿脚软软的,他站不起来。
“我想你的日子过得不错。”爱理说。
浩护死死地盯着爱理,快要把她瞪穿,但他知道爱理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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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促的脚步声。
气急败坏。
爱理的肩膀被一只手紧紧抓住,猛地扭过来。
“离浩护远点!!”女人歇斯底里地叫着。
“日安,美惠大人,好久不见。”
“谁允许你回家了?你这不孝的疯女人!”
“好了美惠!不许闹了。”
未等爱理开口,八重老头已经阻止了浩护的母亲。
“看来我还是像小时候一样不怎么受欢迎啊……那我还有正事要做。父亲,我出门了。”
言讫,弓爱理一个人走下楼,走出门,可以听见背后再次响起女人歇斯底里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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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你和家人的关系有点糟糕啊。”
Rider换上弓爱理准备的暗红色衬衫和九分黑色西裤,从房间里走出来。
“无所谓的。”她说。
爱理倒上一杯价格不菲的红酒,递给Rider。
“噩梦开始之前最后的享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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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姐姐——你不出来玩吗?”
子瑜趴在子珺卧室上锁的房门上,撒着娇叫她。
里面的子珺没有答话,她坐在镜前,梳着自己的黑发,直直的,长到腰际。
还有九天,就是自己十四岁的生日。
“子瑜乖,自己去玩吧。”
门外响起妈妈的声音。
子珺很想哭,可她的眼泪早就在第一次听到那个消息时流尽了。
她不知道九天后等待着自己的,除了黑暗还有什么。“好叭——我出去玩啦,妈妈姐姐再见!!”
她听见子瑜稚嫩的笑声渐渐远去。
子瑜八岁,还有六年。
不对,她不需要再背负这样的使命,她只要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长大就好了。
“我好嫉妒。”
子珺攥紧了手里的梳子。
密密的梳齿刺着她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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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妈妈少有的呆在子珺的卧室里。
“……第一个孩子到了十四岁,要送给仙岛上的婆婆,她是很好心的人,会好好对待子珺的。子珺会在仙岛上生活,仙岛是很漂亮的地方……”
妈妈坐在子珺床边,目光很温柔。
“那什么时候回来?十八岁吗?”子珺问。
“不是的,子珺要和婆婆在仙岛上生活呀。仙岛在大海上,子珺不是最喜欢大海吗?有时候还会有别的孩子来到仙岛上,子珺可以和她们一起玩。”
“那上学呢?”
“不用上学了,每天都可以玩,不是很好吗?”
“我不想那样。”
“婆婆有很大的书房和很多的书。总之仙岛上什么都有。”
“没有学校,没有爸爸妈妈和子瑜。”
妈妈不说话了。
她面向子珺,目光却没有落进她的眼睛里。
“我过节可以回来一下的吧?”
“不可以的。和婆婆过……”
子珺打断妈妈的话。
“那你们可以来看我的吧?”
“不可以……”
子珺很大声地哭出来了。眼睛看不清楚妈妈的表情。
忍不住地哭。
她从来没有这样哭过。
哭了好一会。
她不哭了,因为眼睛很痛,眼泪也不多了。
“那我去仙岛做什么?学习魔法吗?还是帮婆婆做家务?”
“什么都不用做的。就生活在那里。”
“哦。晚安。”
“晚安……”
妈妈走了出去,关上门,熄了灯。
子珺张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哪里有很好心的婆婆会把孩子从家里带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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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御主的资料看了吗?”电话那头的荀易问子瑜。
“看了。”子瑜看着窗外,漫不经心地玩弄着自己的长卷发。
天色渐晚,视线已经不像白天那么清楚。
“怎么样?有把握吗?”
“还好吧。”
“有想好接下来的策略吗?”
“不说了我急着出门了!”
她挂掉电话飞奔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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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瑜所租住的公寓后面是古宅区,冬木至今犹存的古味几乎集中在那里了,当然,爱理和Rider也驻扎在那里。
不是巧合,根据爱理的性格、着装、家世背景以及近期冬木房屋租出/购买情况,宋子瑜查到了弓爱理的住处。
盯了很久,终于看见弓爱理出门。
随行的是一个金发的男子,大概就是她的从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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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出去逛逛吗?”爱理问Rider。
“为什么?”他晃着杯中的红酒,很惬意地靠在墙上。
“我打电话叫人来铲掉后院的紫阳花,我不喜欢看见花被连根拔起的样子,你喜欢吗?”
爱理已经开始整理出门的东西。
“为什么要铲掉?!”
Rider显得很惊讶,但弓爱理没有解释,只是自顾自地提上手包出门去,很确信Rider会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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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宅区外围是条老街,有不少老式的烧烤店和居酒屋。
时近黄昏,灯笼已红透长街,游人如织,很热闹。
爱理很讨厌人多的地方,但想要走出古宅区,总不能钻黑巷子。
她很清楚街市的喧闹之外还有什么。
“宋子瑜,我等你现身。”
弓爱理在心中如是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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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瑜浅咖色的皮衣外套袖中藏着短刃。
这大约是她与Berserker最大的不同之处:比起浴血奋战,她更喜欢在呆在暗中。
但她否认自己是个刺客,她称自己为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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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后前往古旧居酒屋的游人熙熙攘攘,夜幕降临,灯笼的光将这条街点染如同红色的星云。
也许整条街只有子瑜和爱理感到这里充斥着脆弱、盲目和空虚吧。
“但很快只有我一个人会怎么想了。”子瑜对自己说。
她的目光已经落在了爱理白金色的头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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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代的生活,还适应吗?”
觉与克瑞斯特尔捧着咖啡,惬意地并肩站在窗前。
落日很美。
“你的百叶窗不修修吗?”
“……”
“啊这个时代的生活啊……我觉得…似乎有种熟悉感,虽然让我挺安心,但心情又不能保持轻松。”
“大约是对圣杯战争感到紧张吧。”
“…尽管我不想承认,但我想我是真的有点紧张。啧,这个时代的咖啡比以前的差很多啊……”
“抱歉,只有速溶的……”
窗外如此之好的落日美景,两个人聊天的内容让觉不甚满意。这种时候得强势转换话题才行。
“克瑞斯特尔,你喜欢落日吗?”
“我印象中最壮丽的日落是漫天的火烧云连着原野上的尸山血海…满眼猩红……”
觉暗自扶额。
“抱歉,让你回忆起不好的东西……”
“没关系的,是敌人的血。”
克瑞斯特尔眯起眼睛笑了,恶作剧得逞后的那种笑。
“这,这样啊…我们聊点愉快的话题吧,比如,你酒量怎么样?”
“噗,这算什么愉快的话题。”
“可是你笑了呢,还不够愉快吗?”
“唔,我倒是不怎么喝酒。”
“附近有条老街,开着很多居酒屋,感兴趣吗?”
“诶!——是那种日本特色的居酒屋吗?!”克瑞斯特尔显得很兴奋。
“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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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剑从袖口嗖地伸出,已经紧紧地握在手中,只需要向她的后心……
等等!
弓爱理由于身材极为小巧的缘故,后心部位大约只在子瑜腰腹部,这样一来,后心处并不方便下手。
脖子才是最佳选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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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这一秒的迟疑。
当子瑜重新向弓爱理后颈处下手时,这个小女人已经迅速转身握住了飞窜来的袖剑——
她白皙而纤弱的手紧紧握住锋利的刀刃硬是阻止了它的突袭。
子瑜没有想到她羸弱的身躯有这样的力量。
子瑜没有收手的念头,她加大了力气,剑锋逐渐逼近弓爱理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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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两个及时纠正了的失误足以使她今晚的行动以失败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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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她们对峙着,恐怕今晚没有任何一人可以全身而退。
爱理另一只手使劲扯住在闹市中眼花缭乱尚未停下脚步的Rider,他这才从晕晕乎乎中回过神,看到眼前的景象,他没有反应的时间,只是一把抓住眼前黑发女人的手腕,轻松地带御主脱离危险。
他记得这是Berserker的御主宋子瑜,可此刻弓爱理看向他的眼神却比与Berserker对战之类的事可怕得多。
“抱歉……”他对他右手正流血不止的御主说。
弓爱理没有回答他,而是对眼前的敌人说道:“晚上好,宋小姐。也出来散步吗?一起去喝一杯怎么样?宋小姐初至敝国,可有尝过敝国的清酒?”
Rider不清楚弓爱理心里打得什么算盘,他只看见血顺着她的手掌往下流,落到地上或浸染入她黑色的和服。
宋子瑜还没有答话,她的似乎也是一脸愕然的表情。
“噢,你也没有尝过呢。这样好了,我作为东道主趁着今晚的好机会就邀请二位一起去品尝一番了。”言毕,就用那只血淋淋的右手拉住宋子瑜的右手,包括那只尚未收起,带着自己血液的袖剑。
宋子瑜猛地一抽手,弓爱理却像我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转过身就往旁边一家居酒屋里走。
Rider很担心她,那只右手正在血的沐浴中悄悄地颤抖。
他没有看宋子瑜的脸,只是跟着御主走进居酒屋。也许宋子瑜是对今晚的行动尚不满意,跟着他们也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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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思议的是,跨进这家居酒屋的那一刻,Rider感受到她的气息,前所未有的强烈。
他身体和她相同的那部分血液指引着他。
“她,在这里……”Rider对自己说。
居酒屋橘黄色的灯光漾着暖意,客人不少,店里很热闹。
只有这三人僵硬地坐着。爱理在中间,宋子瑜居左,Rider居右。
尽管弓爱理熟练地给三人点了酒水食物,但仍然无法消除这时的怪异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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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ider尝试性地吃了一些撒着奇怪调味品的豆腐,身边两个女人也默不作声地吃她们的料理,动作很慢,大概是没有胃口。
弓爱理正用左手举箸,右手无力地放在腿上,大片干涸的血迹覆盖住她的皮肤,不过长而深的伤口处仍有少量血液缓缓渗出。幸好她黑色的材质不明的和服上难以看见血迹,否则满身血迹地出现在热闹的居酒屋实在是令人不适的做法。
无论如何,Rider很厌恶现在的气氛。
Rider这一刻唯一在意的就是附近她的气息。
他转头向店铺深处望去。-
忽然只一瞬,她的气息划过自己的后颈,然后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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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ider立即往店外看去,隐隐约约望见一个金色短发的女子,刹那间淹没入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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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瑞斯特尔……”他像个梦游者般轻声呓语,随后不由自主地站起。
他想要追出去。
他感受到弓爱理无力地右手试图拉住自己,但他的身体无法控制般地向外走去。
他一直追入人海。
疯子似的推开身边的人往前找了一阵。
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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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瑜不知道弓爱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她不认为这值得退缩。如果在她发出邀请的那一刻选择灰溜溜地离开,才是最大的失策。
现在对方从者违背主人旨意的突然离开,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还是让宋子瑜更加安心了一些。
弓爱理仍然不说话。
子瑜干脆搁了筷子,转头看向弓爱理。
“我要回去了,一起走吗?”弓爱理说。
言毕,她便付了钱转身离开,脚步并不快。
子瑜便跟在她身后。
“我顺路去一趟药店。”弓爱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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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ider颓丧地在拥挤的人海中站了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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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完全清醒过来时,急匆匆地跑回居酒屋,她们却已经离开了。
Rider感到双脚像灌了铅般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