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珞最终决定还是换个房间。
无他,只是觉得不吉利罢了。
新的房间安排很快,并且这次安排的房间相当阳间。玄珞在叮嘱完李雲航要好好学习后,就放他离开了。玄珞再怎么去管李雲航,但他毕竟也只是李雲航的大哥,还是表的那种,很多事情他是不能逾矩的。现在他已经做到他作为大哥应该做的全部,之后这小子会去哪接着鬼混,那就不是玄珞可以把控的了。
玄珞坐在大大的落地窗前的吊椅上,透过窗户,望向那依旧灯火通明的城市,轻轻摆动着吊椅,心中有着莫名的惆怅。
李雲航在玄珞正式入住后就和管家开车回家休息去了,不过玄珞也再三警告李雲航不要再出去鬼混,回家好好休息准备明天接着上课。
玄珞与自己在玻璃上的投影对视一眼,然后没由来的叹了口气。
今后,要去干什么?
讲真,玄珞还没想好。
看来还是草率了,玄珞倚在吊椅上,嘴上笑容略带苦涩,应该做好规划再退学的。
他摩挲着手心里的另一枚徽章,呆呆地看着远方的灯火从繁密到稀疏,再到三更的寥寥无几,直到最后几束火光也熄灭在广袤的黑暗中,他才恍然
而他手里的那枚刻有汉仪小篆体镇字的徽章,也被摩挲得愈加明亮。
感受着手中由钢制成的徽章的质感,恍惚间,玄珞有种错觉,就好像他还没有从镇学府退学,明天一早他还得和自己的战友同志去早操,当下发生的一切,莫不过是他的幻觉罢了。
我已经离开了,回不去的。
玄珞摇摇头,定住心神,将徽章收到衣服内侧夹层,决定停止这毫无意义的无端联想。
先睡吧,他一边脱去上衣,一边想着,明日再来考虑未来的问题。
玄珞躺在柔软的大床,身体上的疲惫顿时冲破思维的防线,很快便沉沉的睡去。
……
翌日,晨。
当黎明的初晖还未刺破黑夜的迷障,躺在床上的玄珞就睁开了双眸。
他压下脑袋的昏昏沉沉,拿起手机一看,此时不过卯正,也就是俗称的早上六点。
看来是作息还没调节过来,玄珞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摁熄屏幕,翻了个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接着睡。
开玩笑,在学校里天天六点起也就算了,现在都退学退役了,谁还六点起?
所以直到巳初,也就是九点,玄珞才神情恍惚地从床上爬起,而此时,外面早已是艳阳高照,秋季难得的大晴日。
玄珞穿着一身单薄的睡衣,打着哈欠,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却与明媚的阳光撞个满怀,晃到了眼。
反正都睡到现在了……要不再睡会?
玄珞心里盘算着这个念头,但肚子无声的饥饿感却做出了最有力的抗议。在经过一番较为激烈的心理斗争后,他微微叹息,最后还是走进洗漱间,开始刷牙洗脸。
过了一会,玄珞抬起头,看见镜子里自己那由黑渐银的短发和有着银灰色纹路的眼瞳,对力量的把控略略松了一丝,一瞬间,那面镜子似乎受到了什么无法承受的力量,顷刻就布满了碎裂的痕迹,而原本光滑的镜面也在同一时间内打上了哑光,变得黯淡无色,再也映照出任何东西。
玄珞默默地看着眼前这面碎裂的镜子,幽幽叹气。
还好是小姨的酒店。
玄珞摸了摸镜面,这次镜面的破碎,发现这次的碎裂比在高铁上的更为彻底。
为什么?我的力量在增强吗?
玄珞控制好自己这莫名其妙来的力量,将其尽数压制在自己的体内。随后拿起毛巾打湿,给自己最后擦把脸,就离开洗漱间,换下睡衣,穿着一身士阶惯用的蓝白相间款式的束袖常服,其背后纹有一只笼罩在云雾之中的白泽图案。
下楼后,玄珞根据酒店的引导走到了餐厅。
原本餐厅吵吵嚷嚷,很多刚刚起床的住客正一边享用早餐一边高谈阔论,一个个油头粉面,穿金戴银。
有些正在大快朵颐的富商见玄珞进来,都顿时收敛了起来,端正姿势吃自己的饭。他们这番举动反倒使玄珞有些哭笑不得。虽然乾明天朝有法律规定士可以对平民进行说教,但现在这个时代还会这么做的士已是少之又少。
玄珞没有多留,他停在这里只会使大家都不痛快。他走向另一片与此地有些泾渭分明的区域,那里的人多与他一样,皆是穿着常服的士,而另一些较为随意的士也在自己的衣领或胸口佩戴着象征士的徽章。他们见玄珞走了过来,都举起自己放在手旁的茶杯,向玄珞点头致意:“晨安。”
“晨安。”玄珞微笑回道。
简单打过招呼后,玄珞就自己找了个桌子坐下,拿着女侍放在他面前的菜单,思索片刻,要了一笼小笼包和一杯豆浆,外加两根油条。不一会,女侍就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过来。
玄珞一边吃着自己的早餐,一边听着餐厅电视机播放的早间新闻。
“……近日,中东紧张局势加剧,世界联盟已加派维和部队进驻冲突区域……”
玄珞正吃着,一个端着同样食物的人径直走了过来,在玄珞这张桌子旁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玄珞皱皱眉头,把自己的碗筷向自己这方拉了拉,低头继续自己干自己的饭。
兴许是发觉玄珞压根没注意到自己是谁,那人无奈地咳了一声,先开口了:“晨安,祈安先生。”
嗯?
玄珞听到这有些熟悉的声音,抬起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旁边坐着的不是别人,而是昨日前来处理案件的六扇门警察张志柱:“张峰捕头?晨安晨安。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玄珞看着眼前同样换上士服的张志柱,不由得有些好奇,因为昨日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完毕了,不知道为何今日又找上来。
张志柱喝了口豆浆,咂咂嘴,答道:“倒没什么大事,只是那小姨娘的家人找到了,他们想找你表达一下谢意。”
“这样吗?”玄珞想了想,觉得有些麻烦,还是摇摇头,“不用了,我也没做什么,举手之劳罢了。”
“真的?”张志柱面不改色地一边撕开油条,一边说道,“那可惜了,他们可是打算给感谢费的。”
听到这话,正准备把小笼包塞进嘴里的玄珞动作一僵,然后他默默放下筷子,整理衣冠,正襟危坐:“此话当真?”
“当真。”
“没什么好吃的了,张捕头,我们赶紧动身,别让人家等急了。”
……
医院里,一间豪华病房门前,几名有着虎头肩甲的警察正靠在墙上聊天,而在这几人旁边的,是一名穿着传统靛青色汉服、保养得很好的老妇。
老妇时不时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有着黄金外壳、雕饰得极为复杂的怀表,似乎是在看时间。但老妇并未等太久,不一会,张志柱就带着玄珞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这就是受害人家属。”张志柱把玄珞推到自己前面,“晨安,桃老,人我给你带过来了。”
“晨安。”老妇见到二人,也是松了口气,站起身,微微颔首道,“桃老不敢当,不过一民妇罢了,怎担得起‘老’字?”
“桃老这话就见外了。”张志柱摇摇头,笑道,“在我看来,桃老可比相当多只是取得个士名便趾高气扬的酸腐儒生强多了。来,祈安小子,这是桃源商会会长桃总事桃老。桃老,这是玄祈安,退伍军人。”
“你就是玄公子?”见到正主,桃老有些激动,“是你发现我孙女的?”
“桃老客气了,”被推到前面的玄珞有些无奈,只得上前行礼:“桃老晨安,在下玄珞玄祈安,桃老称小生祈安即可。”
一旁的小护士有些讶异地看着玄珞,似乎是认识玄珞,抬手就要打招呼,但玄珞却压根没意识到她在和自己打招呼,并未对小护士的问候做出回复,引得后者生气地鼓起腮班子,握紧自己的小拳头,暗暗下定决心不给这家伙好脸色看。
“太谢谢你了。”桃老顺势差点就要跪了下去,顿时吓得一旁陪着的护士、张志柱和玄珞飞快扶住桃老,不然还真就让老人家跪在玄珞面前了,“桃夭夭那孩子是我们家最后的延续了,她要出了什么事的话……”
说到这,老人忍不住抹起眼泪。
“桃老不用担心,”小护士扶着桃老,安慰道,“桃夭夭已经没事了。”
“桃老您也放心,我们六扇门把那些混蛋抓住了,正在进行审问。”张志柱沉声道,“昼时我们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结果。”
“多谢各位。”桃老拿出手帕擦干泪迹,有些歉意地说道,“是老身失态了。哦对了,差点把正事忘了。”
桃老从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张支票,递给玄珞:“一点心意,还请祈安少侠收下。”
接过支票的玄珞和探过脑袋的张志柱看了一下,都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嘶!”
只见支票上百万那一栏上面写了个1,然后后面是一连串的零。
好家伙,碰到狗大户了。
但玄珞看着这张支票,想了半天,还是咬咬牙,把支票退回给了桃老:“桃老,无功不受禄,我出的力微乎其微,您给的这钱……太多了。”
一旁缓过神的张志柱倒是暗自点点头,玄珞这番举动顿时博取到了他不少好感。一百万说实话很多了,纵然是张志柱这个六扇门老鸟在见到这么多钱时也会有片刻失神和相当时间的犹豫。当然,如果玄珞选择收下这笔钱,张志柱也不会说什么,但以后也不会深交。
看来玄祈安很清楚自己要什么啊,张志柱心想着,虽然这个小子还是挺贪财的。
桃老见状也是愕然片刻,旋即眼神中露出欣赏之色,并非每一个士都能克制住自己的贪欲。虽说她给出一张百万元的支票并非是想考验眼前这个还尚显青涩的年轻人,但玄珞这番选择无疑是给桃老和张志柱一个不错的印象。
不过,桃老也犯难了——她确实没有准备别的谢礼。
就在桃老正思索着怎么办的时候,忽然,桃老放在包里的手机忽然响了。
桃老打开手机接通来电,才知道是自家财务助理打电话询问如何处理一家门店的事。
听到这,桃老眼睛一亮,估摸着算了一下这家店面的市场价,顿时便有了决断。
“祈安,我把这家门店送与你吧!”桃老斩钉截铁地说道,“就这么决定了。”
玄珞闻言,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同意并道谢。
就在桃老打电话给自己的财务助理准备转移材料时,一名穿着白大褂的高挑女性从病房走了出来,推了推鼻尖的眼镜:“谁是桃夭夭家长?小姨娘情况已经基本稳定了,但鉴于她不可预估的心理创伤,我们给她打了点麻醉以确保她暂时不会醒来,不过让不让她醒还是取决于你们,当然,你们可以现在去陪陪她了。”
“我是,马上就来。”桃老简短安排了一下,便收起手机,走进了病房,“祈安少侠,张捕头,你们也一起进来吧。”
玄珞恰好也想看看女孩情况如何,便应下了桃老的邀请。至于张志柱,他本来就有这项工作安排,带玄珞来见桃老只是顺带的。
进入病房,便见到同样穿着六扇门服饰的数名警察,配着钢刀与手枪,见张志柱进来,立马站起来立正,对张志柱行礼:“队长!”
“没什么事了,先出去吧。”张志柱回礼后示意警察们先出去,几名六扇门警察也十分麻利,其中两人各提起两把椅子,轻轻放在病床边,随后几人便轻手轻脚出去了。
“来,桃老,您且先坐。”张志柱扶着桃老坐在靠近床头的椅子上,轻轻说道。
桃老坐下后,点头表示谢意,随后她将目光转向静静躺在床上的女孩,目光里满是宠溺与心痛。
桃老轻轻抚摸着女孩的手,没有说话,却让在场的人都能感受到一种极大的哀伤。
玄珞并没有选择坐下,而是站在病床另一侧,沉默注视着被自己无意中救下的女孩。
他放开自己的意识去感受,虽早有预期,可桃夭夭那精致姣好的面容下隐藏着的伤痕真是令人触目惊心,仍旧让玄珞感受到极大的愤怒。
不过这些罪犯既已被抓,玄珞便没什么好追究的。
但令玄珞很奇怪的是,这波人千辛万苦逃到了国外,又为何突然回国,还绑架拐卖了几名少女儿童?
玄珞对那人的记忆只是粗览,很多事情只是知道了个大概而非原貌。
只是看到他们几人在南亚海岛的一座昏暗酒吧里跟一名穿着名贵西装的白人男子点点头后便离开了酒吧,显然那名男子对这些事记忆深刻,玄珞甚至可以清晰地分辨出那白人男子手腕上带着的名贵手表上刻着的西洋文字,随后的事就是只剩下他们坐飞机回到了国内,就这已经都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不对!
玄珞立马意识到了自己之前忽视了什么,人的记忆怎么会清晰到连别人手上腕表刻着什么字都记得一清二楚,更逞论那些一丝一毫的常人完全不会去刻意记住的细节。
现在的技术水平已经达到可以修改人记忆的程度了吗?
玄珞对此表示怀疑。
会是超凡吗?
玄珞思索片刻,开始考虑这个猜测的可能性。
正在玄珞的头脑风暴开始朝某些不可预知的方向狂奔之时,张志柱一巴掌拍在玄珞肩上:“回神回神,坐这想啥呢?”
“嗯……没啥。”玄珞被这猛地一拍给中断思路拉回了现实,见拍自己的是张志柱,只得无奈地答道。
“别想太多,你做的已经很好了。”张志柱还以为玄珞还在为自己没有提前发现桃夭夭而自责,便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我会的。”玄珞叹了口气,挤出一个笑容。
随后,玄珞把自己的注意力重新放回桃夭夭身上。
张志柱见状,也只是微微叹息,便带着警察们走出了房间。
随着张志柱和警察们的离开,偌大一个病房便只剩下玄珞和桃老,以及那名一直守着桃老的小护士。
“桃老,”见气氛实在沉闷,玄珞想找话题提提气,也顺便解答一下心中的疑惑,“我冒昧地问一下,桃夭夭的父母去哪了?”
听到玄珞的问题,小护士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瞪着玄珞:“你干嘛揭别人的伤疤?”
“没事,小雪。”桃老听到玄珞的话开始也是一怔,以及略微的不满,但她旋即想到玄珞是今年才退伍回家,顿时便释然了,只是眼神依旧伤感,“不好意思祈安小友,这是我的侄女安然若雪。桃夭夭的父母,在两年前因车祸离世了。这件事在当时还登上新闻了,我以为你会知道。”
“车祸?”玄珞闻言,心里一咯噔,十分歉意地说道,“抱歉,桃老,我并非故意触及您的伤心事。”
“无妨,我相信你并非故意的。”桃老笑笑,靠在椅子上,依旧轻轻地抚摸着桃夭夭的手,“况且,这事已经过去很久了,我早就释怀了。非要说伤心事,倒也算不上。”
“我觉得他倒更像故意的,”护士安然若雪在一旁嘟囔着嘴,小声比比道,“桃少爷和夫人也都是军人啊,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军人?”听到这个词,玄珞眉头一皱,追问道,“是哪个部队的?陆海空,还是联勤,亦或者特支?”
“很抱歉我没法回答你这个问题,”桃老听到玄珞的疑问,叹气道,“说来有点可笑,我的儿子参军十数年,但我从未了解过他的工作是干什么的,甚至他在哪个军种我都不知道。”
“是我唐突了。”玄珞自知有些冒犯,但心底还是暗下决心去查查此事。
“当然,如果你想了解此事的话,”桃老似乎是看出玄珞的打算,提醒道,“你可以去找一下张捕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次来办我儿子那个案子的也是他。”
“我明白了。”玄珞点点头,“多谢桃老指点。”
“不过,”忽的,桃老又开口了,“我希望,如果你查到了什么,麻烦也告诉我一下。”
“您放心,桃老。”玄珞目光澄澈,说道。
桃老点点头,还想说点什么,但突然,床上的桃夭夭发出一声轻微的呢喃声,顿时就吸引了在场三人全部的注意力。
“我去叫医生。”安然若雪马上站起身出门。而玄珞也起身走到床边,看着床上的女孩,同时释放自己的感知意识,感知其情绪会不会出现剧烈变化。
桃夭夭只觉得非常难受。
眼皮像是被胶水粘住了一样,无论她怎么努力,始终都只能睁开一道微不可察的细缝。外面的世界朦朦胧胧的,重叠的光影交织在一起,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两个人站在自己面前,想要开口,却觉得喉咙干的发疼,声音都哽在喉间,只有游若细丝的声音从嘴里流出:“奶……奶?”
“奶奶在,奶奶在!”桃老一听这声音,眼泪刷的一下就流了出来,她跪在床边,有些苍老粗糙的手握着桃夭夭的苍白的小臂,哽咽道,“奶奶在这。”
“糟糕!”玄珞紧张地看着桃夭夭,他的感知告诉他,桃夭夭的情绪起伏正在逐步扩大——她可能正在回忆起那些痛苦的经历。
不过这可能吗?
不管是什么,玄珞都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桃夭夭再次被那些事二次伤害,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屏蔽乃至删除她对那些事情的记忆。
但这些方法对人体伤害太大,别的不说,就昨天那几个壮硕的男子,听说有一个已经半身不遂了。
或许有个折中的办法。
玄珞深吸几口气,闭上双眸,原本被他特意控制成黑色的头发又重新变回银灰色,双眸中的银灰纹路也再一次泛起亮光,一股无形的力量被牵引在了玄珞身边。
下一秒,他猛地睁开眼眸,深邃的眼神中恍若有无数星河在其流转盘旋,眼中的银灰色光芒瞬间大亮,一个玄奥无比的图案在他的眼中映出,下一刻,整个世界的时间骤然停滞了。
无数正在高速运动的事物,或微观或宏观,或化学或物理,所有的一切都在此刻被一种位格极高的力量强行停滞,就像是放慢了亿万倍的电影,世间的万事万物都在以一种几乎无法观测的速度在运行。
“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