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神的时候会盯着某物或者竟然是虚空看,那时候能清楚地感觉,我迫切的要把一切都看做是无。
而不同的是,孩子会把玩小小的墨斗线,画家痴迷在光阴色彩里,希尔薇正傍我身侧看着广场上的喷泉。
这都是好的,他们面目中是那样希冀,或者仅仅只是好奇,至少不想呆愣地要把所有都忘记。
我也希冀,见希尔薇放光的眼睛和小心翼翼不敢靠近喷泉的羞怯,岁月在这一刻有了些许意义了。
“上前去呀小姐。”我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不了主人……咱们回……回家吧。”她仍不敢相信自己有一个家,细细的声音在拼到家时已经难以听到。
“家,当然得回家,不过难得出来,逛逛不也挺好么?”我拉着她走到了喷泉面前,生命女神的塑像托举着一个瓶子,水从雕像下涌到那瓶子中再哗啦啦地流下来,希尔薇的眼神中满是审美。
她似乎有了一个女孩该有的灵动,“真美呀。”
“假如有个画家能画下您看泉水的画面,那肯定更美了。”我退到她身后让她有更好的视野。
“希尔薇很单薄……不美……”
“附庸风雅的诗叫单薄,承载不起苦难的懦夫叫单薄,”说到这里我苦笑了一下,“少女留恋光阴美好那张真诚的脸,哪里能用单薄形容。”
她微笑着没有说话,低下头去挪到我身边,“主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呀。”
“您相信美好的愿望吗?”静静感受了一会美好之后,我问道。
她不明所以地抬起头看着我,不知道自己该点头还是摇头。
“那就信吧,一切会好起来,什么都会好起来,把这些愿景说给泉水听,用这一便士当媒介,让愿望映照进现实吧。”我掏出两便士,给希尔薇一个,我的那枚则把它扔进了泉水里。
她抿了抿嘴闭上眼睛想了些什么,也把硬币投到了泉里。
“愿上帝赐福您健康和万事如意。”她小声呢喃着,我又怎么可能听不见。
“愿圣安。”我揉了揉她的脑袋。
所有人都对我投来了奇怪的目光。认识我且知道我那套说辞的人,得见希尔薇美丽的面容,会由衷惊艳,又不无惋惜地看看她的伤疤。
不认识我的人,以为我从哪里找到了一个年轻的女友,分明带着几分嫉妒。我也不在意,因为我的在意会刺痛希尔薇。
“吃点东西吗?”走到一个餐厅前我问道。
“希尔薇不饿。”
“您不饿?我都替您饿。”因为同样的餐量下,我已经觉得头脑有些发昏了。
说着就拉她进入了餐厅找了个位置坐下。
“赫尔佐格小姐,尽快上两份餐,我要面和牛排,给这位小姐一份甜食和主菜。”蓝发的服务生叫汉娜.赫尔佐格,是一个兼职的女学生,曾经问过我一些有关生物的问题,所以和她也算熟识。
“博士!我都不知道你有那么年轻漂亮的女友!”她的活泼,我多么希望希尔薇现在也能拥有。
而博士是她对我的昵称,我在功课上确实帮了她不少忙。
“库图佐夫先……先生,是我的叔叔。”希尔薇红着脸把头瞥向我多开汉娜贴的十分近的脸。
“小姐名叫?”
“希尔薇.库图佐夫娜。”我首先开口道。
“希尔薇小姐……银色的少女,再要一份冰淇淋吧,算我请小姐的,你们稍等!”
等汉娜蹦蹦跳跳地回到厨房,希尔薇才扭捏地开口,“我……我怎么配主人的姓……”
“那我的侄女要姓什么呢?”我笑着摆摆手。
不多时餐就上齐了,汉娜的随意发挥是:给了希尔薇一盘小份枫糖千层饼,一盘剃了骨的鱼肉,当然还有她许诺的冰淇淋,一顿很不健康的午餐。
“小姐请用吧,真羡慕你啊能有库图先生这么好的家教,要不我也当您侄女?”她转头朝我眨眨眼。
“假如您妄想我替您做功课,还是让它在脑海里吧。”汉娜白了我一眼就又满是好奇地打量着希尔薇。
“唔……太丰盛了。”希尔薇有些不敢拿起餐具。
“中午当然得吃丰盛点呀,不然下午怎么有力气工作。”汉娜爽朗地安慰了一下希尔薇就又起身去招待别的客人了。
“赫尔佐格小姐真可爱呢。”希尔薇低下头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地拿起刀叉。
我最佩服汉娜的地方就是,她一次也没有提起希尔薇的伤疤,全然把她当做一个普通人在对待。面对火线里缺少肢体的人,我也大体会这样对待他们,尽量不提起,不用小心翼翼的态度,暗示我在意他的残缺。
瞧她满脸小心的幸福,仿佛说服了自己尽量不去觉得这一切是真实的,以免在这一切被剥夺后,太过于难以接受。
可每次她被甜食打动,嘴角都会勾起一丝微笑,牵动着脸颊那抹红润,显示着她的纯真,她的美好。
“结账赫尔佐格小姐。”等我们都吃完了,便叫来汉娜买单。
“近来小镇上都还好吗?”我随意说这个话题。
“嗯……倒是很多人感冒了,不过还是老样子。”
流感吗?我对传染的疾病是十分忌惮和敏感的,因为军中大肆传播的某种热病曾经差点结果了我。
不过也不用太担心,这里没有乱糟糟的环境和每天都在感染的伤口,病毒倒不会怎么传播。
“再见小姐。”
“欢迎下次光临呀!”
回家的路上我们很少说话,她依偎着我,到了那个熟悉的小屋子。
我们买了许多东西,多了一个人,需要多添置些。洗漱的,各种换洗的衣服,也大体算是完备了。
希尔薇每天都会打扫屋子,我也算是默许了她这样做,如果她觉得自己对我毫无价值反而会更加诚惶诚恐,这是我不希望看见的。
回来后她换了身居家的蓝色丝带裙子,便开始忙碌起来,雨季了,邋遢的我让许多东西都开始长出霉菌,所以她便拿着帕子到处擦拭着。
雨天……我的噩梦啊。
“主人您真的不把这些荣誉裱起来吗?”希尔薇到我的书架前擦拭起了那块勋章,“帝国战争英雄,主人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我躲在房间里抽烟,听她那么说我只觉得一种深深的讽刺感袭来。
忽然希尔薇走到我的房间里,见我颓然地抽着烟,她关切地道,“怎么了主人,是希尔薇哪里惹您不开心了吗?你惩罚希尔薇就是了……请千万不要不开心。”
我揉了揉她的头,“要下雨了,又是夜雨。”
“您希望我陪着您吗?”
“我会忍不住抽烟,惹您嫌弃的。”我闭上眼狠狠皱了皱眉头又舒展开,企图缓解一些精神压力。
她凑近我,缓缓跪伏在我的脚边,任由烟气逼近她不闪也不躲。
“你这是干嘛。”我起身扶起她。
“我是您的。”她认真地说道。
“您是您自己的。”我掐灭烟头把她抱在怀里,我实在需要些什么慰藉。
“希尔薇快化掉了……”
“像冰一样么?”
“说不清楚,我想一辈子陪着主人。”
我等待着夜雨的到来,又急切地想让它结束。
我把雨初来时,窗外那清新的泥土气息比作人将死时的回光返照,那清新很难再找到能媲美它给人带来希望的力量,然后在这美好过后,雨的冷呛满鼻子和肺,滴答作响无处不在的密集雨声,又让这一切变成地狱。
此时正是如此,然后闪电划过天际,然后轰的一声……
“告诉我的母亲……”
“共和万岁……”
“我不想死……”
“好痛啊,给我吗啡,给我吗啡……”
“撤退!撤退!”
“后方是雷阵,我们退不了……”
“我们的后方吗?你是说,祖国让我们去死?”
“给我请牧师……拜托了医生……我想忏悔”
嘈杂,冤魂在这一刻全部被召唤回来了,他们饮泣着,哭喊着,冤屈让他们的面庞满是痛苦,他们逼近了我,我退无可退。
但我又感觉到了一丝温暖,我感受到双手被紧紧握住,我感受到我的战栗在被谁轻轻抚摸,我感到了一声声担忧的哭声和呼唤,我模模糊糊间看见了怀里有一个人。
是希尔薇,是银发的女孩,我慌忙点起一根烟,她身影才更加聚拢了一些。
“我怎么了希尔薇……”
“您回忆起了很可怕的事情,不过主人,您有我……您多索取我呀……您不用那么坚强。”她明显哭过,我不知道我到底说了些什么。
“我是个军人希尔薇。”我抱着她,不确定这样的紧会不会让她难受。
“第五个年头的雨季,死了很多人,战线已经直逼内陆了,我在先头部队里。”
“雨下得很大,什么也看不清……”
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能语无伦次的表达着表达着。
她在我怀里念诵着祈祷的经文,“愿我主降下慈悲和平静抚平苦难的俗世……”
对那些经文我早在接触到医学,并对生命并不神圣甚至十分污秽这点认识十分清晰后,便不再信任。可我觉得一股莫大的平静从希尔薇的声音中涌来……
真神奇,难道她真的是天使么?
雨又变成了雨……对,它只是雨而已,嘈杂暂时消失了。
“您困了么?”她动人地笑着。
“晚安希尔薇,回您的房间吧”我拭了把冷汗,也勉强笑着对她说。
“主人,让我在这里吧……”
“不可以这样。”
“我不是您的妻子,也不配是您的妻子,我是您的一只猫,您难过了,我想伏在您的床边陪着您。”
“假如您看我不顺眼,尽管把我朝柜子上砸去,假如您觉得我有些可爱,想抱在怀里摆弄,我就静静在你怀里。”
“您是我的家人……”我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