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薇看着两眼通红，目光发直的库图佐夫，内心刺痛不已。她知道绝望和巨大的孤独正笼罩着他。
小镇的广播已经送到，可是缺乏有效的暴力手段和公信力，虽然大部分镇民已经按照声明居家隔离。
可小镇化工厂和其他工厂仍然运行着，他们的老板不想承担任何损失，库图佐夫没有真正中央许可和所有力量资源的倾力支持。
他想要登记病例，但根本忙不过来。想要拉起封锁线，问题也是同样的。还有物资派送和临时医院，哪一个不是需要大量人手。
可他根本来不及多想，只能先把损失降到最低。他和芙蕾雅还有希尔薇已经连轴转动了一天，靠他们三人勉强把各种药品送到了每个人的家里。
但已经有家庭开始死人了，他们惊恐地惨号，不顾一切的冲到街上怒斥政府不兑现承诺，这样的情绪正在大面积传播，如果再没有保护他们的措施出现，只怕是第一道防线就要崩溃。
实在不行，只能如实告诉镇民，然后大家在自己的家附近搭起帐篷，自己能救一个是一个，但太低消太徒劳，他必须得到谁的支持。
医生还没有一个人前来报道，所以凝聚不起来一股势力……但时间真的不等人，谁能想到瘟疫会在自己身边爆发？
就像每个人打心底里认为自己是长生的。
“小姐，您去睡觉吧。”希尔薇的目光让库图佐夫有些心疼。这个大病初愈的少女已经随他一起工作了几天，大概也快坚持不住了吧。
“希尔薇陪着您。”
“芙蕾雅小姐……”库图佐夫唤来芙蕾雅，她正在装配着库图佐夫指定的配套药。
“博士？”她也惊讶地发现这个高大的男人正弯曲着自己脊柱，脸上的神色已经黯淡到了即将熄灭的地步。
“您觉得死了多少人……”
“不好说，起码上百了。幸好他们听了宣言在家里隔离了起来，不然更多。”她最后一句话明显是在安慰库图佐夫。
他闻言疲惫的眼睛顿时瞪大，直愣愣地看着前方，眉头痛苦地挣扎着，眼泪止不住成行地流。
“不要让我统计阵亡了……一百万……我数得过来吗……我数得过来吗……”
希尔薇知道，他又陷入了某种幻象中了，可怕的创伤应激再一次使他陷入失能。
多么痛苦的抽搐和歇斯底里啊。库图佐夫已经看不见芙蕾雅关切地问询，就算她已经抱住想要以头抢地的库图，也还是止不住他的崩溃。
希尔薇感觉心都漏跳了半拍，她轻轻地拍了拍芙蕾雅叫她让开，库图已经跌坐在地上靠着沙发不断抽搐着。
她温柔地坐在了库图的身上，饱蘸泪水的眼睛痴痴盯着他，双手已经捧起了他的脸颊，
“睡吧主人，希尔薇会帮您分担的。”
只见她从兜里拿出一小片药丸含在嘴里，两片唇已经贴了上去。
库图的口腔里也是烟草味，那令希尔薇无比依恋的烟草味。她把药丸顶到舌尖，轻轻地撬开了库图紧咬的牙关。
她触碰到了库图的黏膜，此刻他们是多么亲密。希尔薇把药丸送到了库图的舌头上，但她忍不住，又去触碰他更深的地方，这一刻，她占有了他，安慰了他，给了他安眠。
希尔薇眼神迷离地和库图分了开来，镇静药已经发挥了作用，看着他逐渐缓和下来的脸，她忍不住又微笑着在他的脸上吻了一下。
“芙蕾雅小姐，给主人吃过阻断药以后就替我照顾他一下吧，我得外出一趟。”希尔薇毫不顾忌芙蕾雅震惊的表情，起身微笑道。
“您……您得去哪里……”
“去找点帮手。”只见希尔薇换好鞋子戴好口罩就走出了门。
……
我睁眼就看到了芙蕾雅坐在我的身旁打盹。
发生什么了？我怎么突然没了意识？难道我确诊了？或者，竟然是已经濒死了正在走马灯么？
“芙蕾雅小姐，芙蕾雅小姐！”我叫醒了她，而她见我醒来，顿时也露出笑容来。
“库图博士您终于醒啦！刚刚您突然昏倒了，还好没事。”
“听过我的肺了吗？”我顿感大事不妙，哪有人莫名其妙昏倒的。
“听过了，没有啰音，您只是太累了。”
听她那么说我就稍微放心了一些，可想到昏迷的这段时间事态又在扩大，我顿时又头大起来。
“希尔薇小姐呢？她去哪了？”我立马从床上起身，穿好白大褂就要出门去送药，“叫她一起来，能做多少是多少。”
“希尔薇小姐她……”我转头看去，只见芙蕾雅一脸怪异，甚至有些不敢和我对视。
我的心揪了起来，走过去问道，“她怎么了？”
“她说要帮您找一些帮手，然后就出去了。”
我猛拍一下额头，她这个小姑娘又能做些什么。
“随我一起去找她吧小姐。”
我急匆匆打开门，外面的阳光刺得我有些睁不开眼睛，但也来不及等眼睛适应，我捂着双眼就向外跑去。
“库……库图博士，您看前面是！”
我转头诧异地看着芙蕾雅一脸希冀的惊讶，再回过头，只见阳光中晃晃荡荡走来几百个戴着口罩的人。
其中那个穿着女仆装的高调少女便是希尔薇，为首还有几个人，我只觉得他们无比熟悉。
等他们都靠近了，我发现他们有的穿着工人制服，有的穿着警察制服，还有的都是文职人员打扮的模样。
“库图佐夫先生！”一个青年工人摘下帽子朝我挥舞着，然后飞奔到我的身旁。
“米欧奇？您怎么……”
“是希尔薇小姐叫我们来！她告诉了我们您的处境，身为您的朋友和小镇一员，我怎么会不来帮您呢？”他伸出手紧紧地和我握在了一起。
他们也全都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认出了为首的几个人。
那个穿着学生装的女孩儿是汉娜.赫尔佐格，她身边站着一个高大的警官。那个穿文职人员衣服的是汉斯.库斯图里卡，正一脸抱歉地看着我。
他们身后是数百号的人，他们全都紧张又充满希望的看着我，仿佛他们全部人的命运都压在了我的身上。
“库图博士，没想到您真的是博士啊。还好您及时发现疫情，不然还在餐厅里打工的我可要遭殃啦！”汉娜搂着希尔薇的手臂朝我挥了挥手。
“小姐您旁边这位警官是？”
“库图上尉您好，我是镇警察局局长，曼森.赫尔佐格。您是了不起的人。”高大的警官严肃地朝我敬了个军礼，我也对他回向了一个军礼。
“这是小镇全局尚且健康的一百来名警察，如果您需要封锁或者治安维持，我们立马就会响应，同时也请相信我们的专业，您专心负责医疗事项就好。说真的，如果不是希尔薇小姐说明了您的身份，我大概今天就能逮捕您这个过于唐突的上尉。”
我感激地点点头，上前去拥抱住这个严肃的警官，“谢谢您……谢谢您们为小镇的贡献。”
“还有我呢先生！”米欧奇把我拉到一旁，摊手指着那些对我频频致意的工人们，他们大都身穿工装制服，甚至手里还拿着螺丝钉有的拿着锄头。
“您说，您说。”我激动得热泪盈眶抓住米欧奇的手不停颤抖着。
“这些全都是我的工友，嘿嘿嘿，您看我们这些大老粗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报团厉害，毕竟人多力量大嘛。那狗日的镇长老早就跑了，除了您我们谁也指望不上了，各位向库图先生问好啊！”
“库图佐夫先生您好！”他们齐齐脱下帽子朝我招呼道。
“我会打石灰，造几个棚户还是没问题。”
“我会拆卸和安装，结构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我会机械！”
“我懂化学！”
响应的声音此起彼伏，感动和强烈的希望冲得我的泪腺已经失守。我扶着米欧奇的肩膀大口喘息着。
“那个……库图佐夫先生……”
我回神看去，汉斯正挠着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真是误会您了……可谁叫您当时那么粗鲁，就和个匪徒似的。这是我们全体广播站和电报站极其其他宣传文职部门的同事，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能为您分担一些统计的工作。”
我又哭又笑，连忙摆摆手。
幸亏我足够信任希尔薇，把我小镇所有的关系都和她当故事一样说过，甚至是用枪威胁库斯图里卡的事情。
“这一切都多亏了希尔薇小姐呢！”米欧奇把希尔薇推到了我的面前，她身着女仆装，银白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烁着温柔的反射。
她正羞怯地盯着我，良久之后她才两只手掂起裙摆，曲腿对我行了个礼。
“希尔薇回来啦，亲爱的主人。”
我再也难以压抑心中的感情，抱着她开始痛哭起来，
“抱歉小姐……抱歉小姐……没能守护好您……”
大家欢呼着，鼓掌着，瘟疫的阴云在这一刻似乎烟消云散，阳光美好得仿佛是寒冷的沙漠夜晚中，燃气的篝火。
“亲爱的先生，也让希尔薇守护您一次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