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金口不开

作者:走召人 更新时间:2023/3/12 15:09:52 字数:3027

“艾米特,你还不能走。”男人穿着黑色的军装,压低了帽檐。

他坐在别墅的大厅里,漫不经心地叠起双腿抽着雪茄。这个男人在阴影中看不到表情,甚至是看不到他的五官,他就这样坐在壁炉旁的小沙发上,没有多余的动作,若不是他不时地嘬一口手上的雪茄烟,真就如雕塑一般。

这尊“雕塑”给了他前面躬身站立的人巨大的压力。那是一个穿着卡其色正装的中年人,这也是他的别墅,壁炉上挂的也是他的半身油画肖像,只是他很清楚,只要这个男人在,这里的支配权就不再是自己。

“您现在很体面。”男人把雪茄烟轻轻搁置在烟灰缸上,转身上下扫了一眼那副笔调柔和色彩温暖的肖像画上,继而又一次面对着中年男人道,

“请记住您的体面是谁给您,不要让公司难做,不要让战争停滞。”

“可……咳咳咳,可我的健康呢经理,您会咳咳咳,我是说,我知道公司的难处,就当从我们的交情上来说……”

他激动地想要上前一步去,可胯刚有行动,男人便利落地伸出手朝他直直地指来,“停,再后退一些。对,就这个距离。”

“我们的交情?”他的声音听不出除了戏谑以外的任何情绪,“是谁想出来在镇里放老鼠的建议的?其实想想,这其实真是个好策略,您也真正是一个能为公司牟利的人,这点早已经检验过了。”

“不可操纵的战争,就不可以随便押宝,我记得这是您的名言来着。”

他颤巍巍地掏出一瓶药来往嘴里塞了进去,又咳嗽了一阵,才又上气不接下气地解释道,

“是…我低估了鼠疫,也没想到特亚莫雷斯他反应那么迅速,我根本来不及布置,小镇就被他用卑鄙的手段封锁了。”

“很好先生,您没有辩解什么,很爽快。”男人拿起烟来狠狠地吸了两口,烟头橘红的焰和浓烟一起淹没了他的脸,“那么这就是您的问题了,公司会解决问题,不过不会帮您解决问题,这样成本太大。”

“化工厂不能关,就这么简单,您也知道战争又快开始了。置于库图佐夫先生……您当初怎么对付冯.斯特劳斯伯爵和冯.西格蒙德侯爵的,您就怎么对付他,祝您好运。”

男人说着就站起身来,“另外一说,库尔根迪诺岛上的雪茄真是不错,假如您活的下来,新大洲也有许多业务,您大可一展宏图,祝您健康。”

别墅又一次空无一人了。

中年男人颓丧地坐在黑衣军人刚刚坐着的位置上,他盯着还在徐徐冒烟的雪茄,内心无比厌恶。

“蕾娜……”他从怀中掏出一块表来,打开翻盖,夹层里是一个漂亮少女的头像照,上面用钢笔写下了一行秀丽的字,“给父亲”。他把怀表轻轻捧在手中,送到自己额头上贴了一会,这才觉得那股难以遏制的恶心得到了缓解。

“幸好你是安全的……爸爸可能挺不过去了,咳咳咳咳咳。”

“我早该想到,这里面怎么可能有情分…我早就知道了,自从第一次在这里面赚到钱。”

“特亚莫雷斯,哈哈,特亚莫雷斯啊。”他脑海中想到了那个青年人。

第一次见他是在中央军的医院里。那是个温和的男孩,脸上永远带着温和的微笑。男人讨厌那样的微笑,那种少不更事,那种意气风发。

他一定没经历过饥馑,羞辱,还有失去至亲的痛苦。人们说他姓库图佐夫,这是个有名的姓,比艾米特不知道高贵多少。

“先生,您脸色不好。”他走过来展露出谦逊又温柔的笑容,帮自己盖好被子。

真是个察言观色的好手,自己从来都有着引以为傲的伪装能力,他竟然看得出自己神色中的异样,虽然不至于察觉到那些嫉妒和仇视,但至少发现了些什么。

“没有医生,我最近和长官们谈了太多啦,可能有些疲劳吧。”他只是因为长期地过分紧张而昏倒了而已。

之后再见他时,他出现在了火线。

他真的变了很多,开始抽起烟来,长发变成了光头,若不是那双蓝色的眼睛,还真是叫人难以相认。

彼时他正统计着战损,这很正常,连队的军官都死光了,大头兵们字都不认识,更别说要统计什么。只是这位圣奥利维拉医学院的高材生,怎么会屈尊来到前线呢?

“先生您还记得我么?我是安德拉德.艾米特。”

他眼神微微往自己那边一瞥,可怕的漠然给人一种极强的威慑,

“是特派员么?战损正在统计,稍安勿躁。”对了,战场上哪有人穿正装的,难免他会认为自己是什么特派员。

事实上他是来组织回收装备的,两军尽管对立,可武器却不少是公司出售的。一场战役结束,公司总是会组织人去回收装备的。

“啧,”他的样子还真是令人满意,不笑了也没有哭,冷漠得和所有出生低微的士兵一样,经历着身边人的惨死,忍受空饷带来的饥饿。

大概是他或者是他的老子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吧。正好,自己好久没挣外快了,回到首都看看能不能从他那里捞点什么油水。

“库图佐夫……医生?”真讨厌念出贵族的姓氏。

他终于转过头来,露出诧异的神情,“您认得我?”

“哎呀不知道您还记不得记得一年前,您还在中央军的时候,曾经还照顾过我呢。”他说着递出了自己的名片。

他接过名片看了看,嘴角勾起来,却看不出任何笑意,“抱歉,您也未知会过我您的姓名,所以我不记得了。”

真是可惜,没看到他丑态毕露的展现出兵痞般的油腔滑调,他还是那么礼貌。

“不过,”他继续在报表上写着,“您的表情我确实在不少您的同事脸上见过。看着别人死自己却可以从中牟利,真是得意,不是么?”

安德拉德笑了,他毫不掩饰出嘲讽和得意。难道这种不痛不痒的话能激发起自己的某种羞愧,唤醒自己的某种良知么?

什么是良知?自己曾经也有,可是无耻的人活了下来,善良的人死得坟冢无存,这并不是鄙视什么,只不过他由衷地觉得,世间没有善恶,只是如果要活下来,并且活得更好,那高尚是绝不能沾的。

善良让人自我感觉良好,善良也让人肚中空空如也。

回忆结束,他长叹一口气,血腥味蔓延在整个口腔和气管里。

可是……为什么自己又永远对可爱的女儿说,千万要做一个好人,勿伤害任何人呢?

他站起身,感觉到一阵又一阵的不安袭来,空旷变得难以忍受,填满这些空旷的是无尽流动着的时间,一点一滴地像告死天使般催促自己快些死亡,快些腐烂。

来到卧室,他穿起红袍,带好念珠跪倒在威亚神的神龛前祈祷着。

“我何错之有,我太想活了而已。”

“您说您会回到世间,可是您何曾显灵?假如您说,您爱一切高尚,应许我等凡人天堂有一寸之地,我就那样做,您说过么?”

“我九岁逃荒,一路上家人死光了,当贵族家仆,被贵族侮辱。入伍过活,被长官欺压。什么也不求,但求一口饱饭,忍无可忍之下行了偷窃,入狱被顶替他人死刑。”

“之后被派克公司收养,初也不敢苟同,自认为心存善念。可越见越多的是,手染鲜血之人大发其财,我如何不选择怀疑,您所说究竟是否是那个究竟。”

他的嘴唇颤抖着,念珠被指甲掐断,落满了整个房间,回应他的却仍然是一片空虚。

他还等着,他想自己快死了,难道所谓的神在面对一个将死之人时也不肯开一开金口么?

“你么?你罪无可恕。”一个低沉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传来,惊地安德拉德刚想转身的姿势一个趔趄。

“谁!是谁!咳咳咳咳,哈哈,是的是的,我罪无可恕啊!”他红着眼四处张望,目光回到亚威的神像上。他飞身跪倒在神像面前,尽最大努力控制住颤抖的手捧起它来。

“不是它,”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明显更近了一点,还带来了脚步声,安德拉德猛一回头,门正在此时被推开。

早已形成危机意识的安德拉德一瞬间就感受到了凛冽的杀意从那双蓝眼睛中射出,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从腰间拔出手枪。

嗡……还来不及做些什么,安德拉德只感觉脑袋一沉,耳边嗡鸣个不停,他感觉自己在做梦,自己根本没生病,没有加入派克公司,没做许多有的没的。

“不准睡。”又是嗡的一声意识又一下子回到了自己的脑海中,耳根和太阳穴都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一张清秀消瘦的脸出现在自己眼前。

“嘶……你可真快呢特亚莫雷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嘴角竟不自觉的涌出笑意。

“笑吧,”又是一耳光,安德拉德再一次感觉到头昏脑涨,“毕竟明天的阳光,你再无可能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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