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着美丽结晶花纹的栩栩如生的灰白雕像，在其高高扬起的颅顶之上，一朵无比绮丽又虚幻的火光在顶楼摇曳着。
这就是灯塔的灯火来源。
我为那火焰的奇异变幻而着迷，一时间竟呆立在原地，而霜灰也没有说话，我们就这样静默的看着那朵跳动的火焰。
“这是……”
“这是我的身体，也就是真正的我。”她向前迈步，缓缓的绕着玻璃柱，“我将自己作为燃料点亮了这朵火焰，而现在和你交谈的只是一个往日的幻影。”
我没有说话，继续听着霜灰的回忆。
“那大概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那一天丢失了部分记忆的我们一同在一艘破旧的木船上苏醒。在经历了最初的恐慌之后，我们试图驾驶这艘船，寻找最近的陆地，也是在这段时间里，我们唤醒了一个名为‘玛丽’的奇特魂灵。”
玛丽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我的身边，看着她灵动的双眼，我知道这是本体。
“玛丽诞生于这艘船，她可以用意识控制任何属于船的部分，但最初的她就像一个傀儡一样，并没有多少自主的情绪反应。”
玛丽跟在霜灰的身后，漂浮在她的头顶。
“她只听船长的命令，而那时的第一任船长是我。”说着，她伸出手臂，抬手摸向玛丽的脸，玛丽颇为配合的假装蹭了蹭。
“这条白色的河太过宽广，我们缺少必要的参照，无论是向哪一个方向行驶，最后都会很快的迷失方向。”
“直到玛丽的出现。玛丽似乎和现在他们居住的那片大陆上的某样东西有着某种联系，这种相互吸引，使得她会不由自主的向那个方向靠近。”
“当我把船的掌舵权交给玛丽后，她很顺利的带着我们来到了这座突然出现的灯塔。”
我注意到霜灰的停顿，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雕像的面容已经模糊不清，面庞上不停颤动的火舌，一刻不停的打磨着雕像的轮廓。
它已经残破不堪了，似乎随时都会崩塌为一摊灰烬，但它仍然挺立，火焰并未在上留下任何裂隙。
“灯塔周围有一片循环的时空，每当我们试图离开时，时间和记忆就会重置回登岛的那一天，直到经过了数百次循环后，我才找到方法破解了这个循环。”
她平静的诉说着，但面前这具石化的躯体提醒着我当年的凶险。
“最后，大副领着船员们离开了这个岛屿，而我削减了自己的记忆以减缓消耗，因为当我自身燃尽之时，这具复制的身体也会彻底消散。”
我想起那个由众多日记构成的储藏室。
“我利用点燃自己而窃取的部分‘循环’的权柄，让自己每一天的记忆和状态都回到循环启动的那一天，在每一天即将结束时，将值得记录的东西记录下来。因为实际上并没有这么多年来的记忆，所以也许还不算太坏？嗯哼……”
“但这副身体的损耗仍然是没有办法的，它需要进食来维持生机，也依然会在每一次重启的时候保留身体的记忆。”
她有些勉强的笑了笑，玛丽凑过来贴在她的身后，环抱着她。
“谢谢，小玛丽。”霜灰侧过头蹭了蹭玛丽的脸。
“恕我直言，您为什么能坚持这么多年呢？”我颇为不解。
一天天注视着命定的终结渐渐来临，而自己却没有任何办法阻止，甚至缩减了记忆，让它无限循环在同一天。就算终于等到了终结来临的那一天，也只能感慨时间转瞬即逝，一切都仿佛是在昨天发生。
这样的生活在我看来只是无尽的折磨。
“嗯……最开始是为了船上的其他人，为了给他们留下能够返航的指路明灯，但在知道他们找到了大陆，又慢慢建立了驻地之后，大概就已经放心了吧。”
霜灰背着手慢慢走下楼梯，我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像一个小姑娘似的，一蹦越过最后几阶，最后落在五楼的地板上。
“那时的我其实已经没什么执念继续存在下去了，毕竟真正的我已经彻底化为那些灰烬，只是一个复制体，即便存在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
我看着她从床榻上的枕头下翻出一个小木匣，木匣打开后，里面是一封书信。
“但就在我准备就此熄灭的时候，我的大副托人给我寄了这封情书。”
“情书？”我有些诧异，看着霜灰脸上灿烂的笑容，我并没有多说什么，但……
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吧？
“对，情书。”她并没有展开那封信纸，只是拿在手上仔细端详着，“他啊，一直都是个笨蛋，从很久之前就一直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明明知道我有喜欢的人了，却还写这种东西来骗我。”
她抬起头，满是笑意的眼眸却隐约有水光流转。
“啊～，这种东西也只有和他一样蠢的傻瓜才会相信了吧？”
看着霜灰的这副模样，我的心隐约有些刺痛。
为什么我会感到一丝莫名的熟悉呢？
“从那天起，已经过了不少时间了吧？为什么我还在坚持呢？”她把信纸放回木匣，又将木匣轻轻放在床上，“明明我只是一个复制体，为什么还要日复一日的等待呢……”
霜灰不再言语，沉默地继续走下楼梯，玛丽似乎也察觉到了霜灰的失落，紧紧的跟着她寸步不离。
“抱歉，和你说了一些无聊的东西，我们重新回到正题上来吧。”她示意我重新坐到之前的椅子上。
“不不不，并没有，是我好奇心太过了。”
她摇了摇头，不想再谈论这些话题，转而讲起我需要注意的地方。
“首先是遗忘，我之前已经和你说过了，这个地方有种力量会让我们逐渐遗忘，以及屏蔽和扭曲我们对一些东西的感知。”她表情严肃的看着我，“因为重置记忆的原因，我并没有受到多少来自这种力量的影响，但是斯诺克的异常还是让我发现了这件事。”
“船长？！”我再一次吃惊起来，“可船长不是最新一任的摆渡人吗？”
“并不是哦，实际上，摆渡人的船长一直都只有三任，分别是我，顶替我的大副，以及……”
“斯诺克。”
我睁大了眼睛，有种半夜陪朋友摸黑走夜路后，突然被他搭讪的惊悚感。
“没错，他一人饰演了好几代的摆渡人，而且逻辑自洽，行为自然，除了不正常之外，哪都正常。”
她说着指了指身侧笔直站立的玛丽。
“我委托玛丽观察船长，顺便收集一些岸上的信息给我。”
“玛丽！随时待命！”玛丽看起来十分骄傲的昂起了头，同时一张不大的纸张缓缓从楼上向我飘来。
“这是岸上的一些值得注意的事情，你可以拿一份走。另外，时间已经过了很久了，我们直接说重要的事情。”
我收起纸张，认真的听着她接下来说的话。
“我想你也发现了，这股让人遗忘的力量，也会在一定程度上篡改人的记忆，以便他们接受这个世界的各种设定。但是，还有一些设定是这个世界本身就与外面的世界不同的。”
“比如这第一条：水应当是无色无味的，而在这个世界，它的味道被篡改成了血的腥味。”
“虽然还有别的，但我知道的里面，这个最易辨别，也最易记忆。”
我强压着心中的波澜，继续听下去。
“其次，旧蜕并不是真实存在的东西，虽然我并没有这种东西，但根据我的研究，它更像是一种象征。值得注意的是，一旦你从心底相信旧蜕是真实存在的事物，那么你就要小心自己的记忆已经被世界篡改了。”
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不过你仍然可以选择相信你看到的人类，他们一般都是友善的。”
“船长是好人……”玛丽在一旁咕哝着。
“最后……镜子中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而且也必须是你的真实。”
窗户不知何时被打开，微风将河面上的腥味送入房间内，我注视着霜灰的眼睛，认真的回答道：
“我记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