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闹够了没有?!”
“……”
“松手!起来!”
“我不!你不答应去救她的话我绝不起来——”
身着公会制服的蓝发美少女模样的人强忍着怒气蹲了下来,看着跪在地上用双手缠着自己脚踝的棕发少年。
“你清醒点,她已经死了,当务之急是赶紧通知骑士团封锁所有城门,不能让伤亡进一步扩大了!”
“可是她还在外面!”
“我会负责让她安息的!所以你赶紧给我起来!”
“还不能确定她已经真的死了!!!”
“根据冒险者公会条例第七十五项,冒险者小队在确认某一或某些队员死亡并且活着的其他队友也面临死亡威胁时,如能逃跑必须立刻逃跑,你是因为确认她死亡了才会跑回来的,不是吗???”
“……可是……凡事总有个万一啊???”
“没有万一,你看看这个吧”
“这是啥?我现在没法理解?”
“我念给你听吧,这是雷伦(raylen)根据样本以及公会的遭遇报告得出的关于触手怪以及疑似寄生魔物的分析报告,过程就算了,直接说结论吧,那个寄生魔物侵入魔物或是人类后很可能会吞噬宿主的核心然后取而代之操纵宿主进行活动,魔物的话就是魔核,人类的话……恐怕是脑部,所以她已经死了,你也别死缠烂打——”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
“要我说多少遍???她已经死了!已经死了!!已经死了!!!”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求求你救救她吧!王国之剑!凯特•伽德——咕哈!?!”
“……”
少年被一脚踹飞,撞到了公会墙壁,随后无力地下滑,最后一动不动地瘫坐在原地。公会里的其他冒险者有的无奈地捂脸,有的别过了视线。
蓝发之人缓缓走到少年跟前。
“…啊哈,听着,你不是不相信吗?那么我会带证据给你看的~我想想?哪个部位好点呢?一只手如何?你应该会喜欢的吧?”
“……不…拜托你…别那样做…”
“还是说你想要头吗?哈哈哈哈哈~真是遗憾啊,头部的话早就被寄生魔物及其产生的触手占领了呢~不然我也很想给你带的”
“…不要…不要啊!”
“D级的,如果我之后发现因为被你耽误了时间让王都出现了无辜死者的话,事情结束之后我一定会杀了你”
“…………啊啊,行啊,那样就好”
少年话音未落蓝发之人便飞速冲出了公会。
“还能起来不?”
大叔模样的壮汉从公会里面的房间走出,对着少年说到。
“……能让我就这么坐一会吗?”
“…拿去,吃点药吧”
“…谢了”
“…希望你别恨他,他只是不太擅长表达而已,他的意思是…”
“我知道的,一时冲动过头的我也有错,所以没问题的”
“是吗,这样就好,你好好歇会吧”
【【【】】】
虽然已经身心俱疲。
但是现在还有一件要紧事必须去确认。
我掏出了口袋里的纸条。
前往了上面所写的地址。
“……是这儿吗?”
平平无奇的房屋,我试着敲了敲门。
不一会门开了,似乎是一名女仆。
“您是主人委托过的那名冒险者吗?”
“正是如此,我想请他支付剩下五十枚银币的报酬”
“原来如此,那张纸条还在您身边吗?”
“啊啊——很遗憾,来之前就扔在路边了,因为我看上面好像也没什么特别隐私的信息嘛……难不成我漏看了什么?”
“…您多虑了,我只是随口一问而已,钱都在这个袋子里了,请清点一下”
“…………数量没错,顺带一问,你主人呢?已经顺利出发了吗?”
“正是如此,多亏了您的努力”
“……告辞”
女仆略一鞠躬便回到了屋内。
刚刚也注意了一下,屋内有打扫的痕迹,姑且没发现什么异样…
不过她为什么要问纸条呢…差点顺口就说出在口袋里了…
还是留个心眼吧,要是能多少发现点线索就更好了。
【【【】】】
之后吃力地挪回了旅店,躺在客房的床上。
…我必须整理一下思绪。
……
当时,那一刻,我有机会救下她吗?
不,恐怕没有,魔物的速度太快了,事情在我贸然决定让她接近那只兔子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挽回了……
在之后呢?我还有什么能做的却没做到的呢?
我想?我想不出来?
我有好好地确认她的死亡吗?
大概?是有的吧?
……因为那些漆黑腥臭的触手已经从她背后窜出来了啊……
所以我才扔下了剑…连滚带爬地跑回了公会…去向强者求助…
这些都没有做错吧?
但是啊,在她临终前的最后一眼里,我又是个什么形象呢?
我不知道?
但是实际上…我清楚得很,那必然是抛弃她苟且偷生的懦夫的形象。
想到这里我不寒而栗。
但是,这样就好…这是我应得的报应…
即使余生都会活在阴影之下也无所谓…
因为这就是背叛者的下场……
【【【】】】
不知不觉已经睡了一觉…
又有了些新的想法。
当时触手从她背后冒出,似乎还向我冲过来了?
所以我才逃的?
或许?我不该逃?
为什么要逃呢?
老老实实被戳死不就可以一了百了了吗?
我恨我自己。
背叛同伴的自己
胆小如鼠的自己。
连面对死亡的勇气都没有的自己。
我……
【【【】】】
我好像忘了做某些事情,可是一直想不起来。
“咚咚”
“!?”
开门一看,是一名不认识的男人,看穿着估计也是冒险者。
“K先生让你去一趟公会”
“!?!…………我知道了,有劳了”
“这有啥的,反正他给了钱了,那我走了,你抓紧去啊”
“……”
一股不祥的预感在心头袅袅升起。
他……总不至于…真的…………
不能继续往下想了,因为我差点呕出来了。
……那就,走吧…
…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前往了公会。
【【【】】】
“告诉你一个很不幸的消息”
“……”
“虽然有痕迹,但我没能找到她”
“……呼…”
“所以我向骑士团建议把城门继续封闭三天……还有,这两把剑,是你的?”
“……是的”
“拿去”
接过剑,少年突然想起了某件要做的事。
“还疼不?”
说话的是公会长泽洛。
“啊,泽洛先生,谢谢,好多了”
“作为对他的惩罚,他这个月一半的工资就归你了,拿着”
“唉?!?谢谢???”
“你可快闭嘴吧,既然出来了那正好替我一会,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他到里面谈”
“知道了知道了,唉,明明我不擅长前台工作的来着”
少年跟着接待员K先生走进了公会长办公室,随后K先生便关上了门。
“……要跟你讲的是有关E级冒险者修莱娅所立遗嘱的事情”
“…………”
“文件在这,你确认一下”
遗嘱受益人那一栏写的是少年的名字——阿尔弗雷德。
“………………”
“没什么异议的话就按照遗嘱执行了?”
“……没”
“那你抓紧时间上楼把她的遗物带走吧,一直占着房间也不像话,拿着,钥匙,从左往右第二间房”
“…………”
“说到钥匙,还得换锁才行啊,这把是备用的,之前那把还在她兜里呢……万一被谁捡去了就不好了”
少年无言地接过钥匙,缓缓打开了办公室房门,一步一步地走上二楼。
【【【】】】
东西并不多。
想想也是,她一个异世界人来到这还不到一个月呢,哪能有多少东西。
虽然不多,但我收拾得异常仔细。
大点的自不消说,袜子、指甲剪、蝴蝶结发饰、小刀、鞋子之类容易漏掉的物品全都被我小心地收集起来,垃圾桶里的垃圾也顺便带走扔掉吧。
看了几遍,似乎确实没有什么落下的了……
算了,还是再最终检查一次吧,我可不想让沾染上她的气味的珍贵物品被陌生人的污渍玷污了……
床底……没有
床上……!
我居然把这个给忘了!
她的头发!还有皮肤碎屑……这个就算了,混进其他人的就麻烦了,掸进垃圾桶吧。
我认真地挑出了床头的每一根黑色长发,也就十根左右,长度和光泽都差不多,应该都是她的……太好了。
最后看了一眼整理好的物品堆,这个数量的话一次性就可以全部带走了。
于是我抱着东西下楼了。
“K先生,近段时间有别人住在那间客房么?”
“……她住进去之前我打扫过了,应该不会有别人的东西才对”
“啊,那太好了”
【【【】】】
在旅店客房中郑重地放置好了她的遗物,把头发和旧剑单独拿出来放到了桌上。
要做的事很简单,可是现在还没办法完成。
只能等三天了……
难熬,连做点什么打发时间的权利也没有,也没有什么朋友,就连家人也不存在……
失去了之后才发现,原来她是那么珍贵的存在。
对了,去楼下喝点酒吧。
“法林(Farling),来杯啤酒”
我对着店里的侍者——店主的儿子小男孩法林喊到,他坐在前台发呆,因为现在一楼就我跟他两个人。
“…阿尔弗雷德先生?马上来~”
“啊,谢了”
“怎么了?感觉你没什么精神呢”
“……没什么,忙你的去吧”
“事实上现在我闲得很,有什么烦恼的话不妨说给我听听哦”
“你今年九岁吧?”
“嗯?对呀?怎么了?”
“…没啥,就是觉得你说的话有点太像成年人了”
“这也正常吧?在店里工作的时候都跟大人们聊天的嘛,你之前也跟我聊过天吧?没注意到吗?”
“这样啊,抱歉,我可能没在意——”
“噗哈哈哈”
“你笑啥?”
“客人在跟服务员道歉唉?笑死我了”
“……哈,那啥,我的倒霉事,你确定想听吗?”
“洗耳恭听”
于是我跟他讲述了事情大致的经过。
之后他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我。
“……呃,再怎么说我也不至于被一个九岁小孩可怜吧……”
“…这杯酒我请你了”
“唉,没问题吗?”
“我约等于店主,所以没问题”
“是吗……”
“我觉得吧……叔叔没做错什么哦”
心里咯噔一下,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叔…叔叔……”
“开个玩笑,阿尔弗雷德先生,不过我刚刚的话是认真的,我认为修莱娅小姐的死不是叔叔你的责任”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这一切很可能只是一场不幸的巧合罢了,而您在这些事件当中已经做到最好了,所以你大可不必为此感到自责”
“……或许如此…法林,谢谢你听我讲这些不愉快的事…另外,麻烦再来一杯”
“啊,这杯开始要收费了”
“…你还我感动啊喂”
【【【】】】
昨天晚上意外地睡得不错。
白天放空内心做点杂事,晚上跟法林聊聊天。
一天转眼就过去了。
一躺在床上就感到有些不自在。
总是容易想到她。
……
希望她在那个世界能过得好一点。
【【【】】】
“……?”
隐隐约约看见她背对着我站在小巷子的出口处。
下意识就跟了上去。
然而等到我走到那里,她早已不见了。
四处张望发现她在东边的路上。
继续跟上。
跟上之后她又消失了,继续张望又能在远处发现她,于是我不断重复着这一过程。
这个走向是…
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她殒命之处,而她就这么背对着我站在那里。
“……修莉?”
她没有动作,但却开口说话了。
……
声音由小到大,一开始还没能完全理解,慢慢才听出来那是对我的谴责,最后变成了歇斯底里的怒吼。
“阿尔——!!!”
某种东西似乎在她背部涌动,似乎马上就会破体而出。
“……”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手中的剑已然刺穿了她。
【【【】】】
……
梦,吗……
还是说就是她在托梦呢…
我干了什么啊?
一次还不够…居然又杀了她一次……
我真的太愚蠢了。
一直在麻痹自己,不愿去直面事实。
是我杀了她…
如果没被利益冲昏头脑接下那该死的委托,那她肯定不会死的。
如果我不去找她,她肯定也不会死的。
如果我不叫她去处理那只死兔子,她就更不会死了。
我……
【【【】】】
“他这几天一直这样吗?”
“不,前两天还挺正常的,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喝成这样”
“哈,也正常,估计是受了什么刺激了吧”
“本来想跟他聊聊劝解劝解的,但他根本听不进去,就一个劲地喝,直到烂醉如泥”
“……嘛,只是这样还算可以吧”
“…”
【【【】】】
终于到了王都城门开放的那天。
再这样关下去的话可不行。
因为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我必须为她送行。
哪怕只是出于我虚伪的悲哀,我也要象征性地安葬她,否则我便失去了做人的资格。
所以我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郑重地将她的头发以及那把旧剑握在手中。
缺乏工具的话也没法完成此事,我又向法林借了把铁锹。
他说我看起来似乎有点奇怪,他很担心。
然而这是多余的担心…不是吗?
我的行动都是受我自身意志驱动的,我还没变成丧失了思考能力的行尸走肉,所以没问题的。
真的没问题的,因为马上就要结束了。
【【【】】】
男人伫立在少女殒命之地,似乎在缅怀逝去的生命,又像在沉思。
一段时间后男人用铁锹在路边挖了个坑,将一把破旧的长剑和几缕黑色长发放在了坑中,之后把坑埋上,略微做出一个小土包的形状。
这是一个简陋的坟,伪善者为无辜受难之人建起的坟。
男人回到了大路上,转向坟墓低下头,嘴唇微微翕动,絮絮叨叨地低语着。
“修莉,这几天我一直很纠结、很懊悔、很痛苦,但是好在这些苦闷的时间是有意义的——我完全无法否认,是我杀了你,你是被我害死的,甚至说我谋杀了你也不为过,但是啊,好在我还有那么一点点良知,也是托你的福,我终于想明白我应该怎么做了,不会被骑士团处决的杀人犯就由我来制裁吧”
男人拔出了剑,剑尖对准了自己喉咙。
“这就是我的结论,不这样的话就没法赎罪——这就来见你”
“乒”
这是金属与肉体接触发出的声音,只不过似乎是由肉体主动接触金属的。
“哐啷!叮叮!叮!”
这是剑落地的声音。
很遗憾,没有头落地的声音呢。
只不过看样子马上也要落地就是了。
因为那颗脑袋在面对死之恐怖时呆住了。
【【【】】】
“这不可能”
全部的意识都在拼命告诉我眼前的一切是不现实的。
我也很想相信,但我没法对眼睛说谎。
“你是谁?!?为什么要阻止我???又为什么会是那副样子?????”
“……”
过量的非人类的眼球、从背后生长出的滴着脓汁的漆黑触手、腥臭无比的气味,这些都是次要的。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会是她的样子。
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对我冷冷地说到:“你很清楚这是为什么,不是吗”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她早就死了,她不过是因为被寄生所以变成了这副凄惨的样子罢了。”
我隐隐约约觉得这话说得挺对的,那么要做的事就只有一件了。
送她上路吧。
然而遗憾的是,在我刚刚这么想的一刹那,尖锐的触手突袭而来。
我闭上了眼,处于本能,但是心里觉得这样的结局也不错,杀人偿命再合理不过了,不是吗。
下一瞬,我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