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恶心的世界。”大厦的顶端,少年迎风而坐,凝望着楼下车水马龙,远处霓虹闪烁。
他眼中的戾气仿若要吞噬这个世界,而在少年的远处,大厦的另一端是肃穆而立蓄势待发的消防员以及民警。
“你先下来,我们好好谈谈好吗?”温声细语从人群中响起,这是一位看上去充满知性的女子,与周围人面色焦急的模样不同,她浑身上下充满着娴静的气质,看上一眼整个人就会陷入安静的氛围中一般。
而在楼梯间中有人在嘈嘈私语。
“大厦并没有可供攀爬的位置,没办法从其他位置爬过来救下他。”
“没有办法也给我想办法,这可是文管大楼,人如果真死了舆论很难控制!”
“我尽量想办法,你们先拖点时间,我看看能不能从隔壁大厦弄跟绳索爬过去。”
......
没有理会女人的话语,少年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缓缓的站了起来,侧着身子漫步在大厦的边缘。
“在很久以前,我都不明白,那些傻的可怜的人为什么总喜欢在自己的世界里沾沾自喜。”
“在自己的世界里自我满足,明明就是个卑劣到令人发指如同尘埃一样的存在却自我感觉十分良好。”
“我偶尔会想自己会不会是这样,会不会成为这样,想一想就觉得要吐。”
“我或许是一个不愿接受现实逃避一切的可怜虫,但这种世界我不知道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或许未来的风景会偶尔绚烂,但总共要消亡的。”
少年喃喃自语着,此刻的他异常平静,他缓缓回过头来,望着逐渐靠近的众人他静静开口道:
“你们想过要自杀吗?在寂静时刻,在诸多烦恼缠身时?在绝望降临时?”
“在认清生活的本质依然保持希望,才是真正的英雄主义。”
知性女人注视着少年默默说道,她窥视着少年的眼睛试图了解着他的内心。
然而那双眼睛与她之前所见过的寻死者都不同。
并没有任何绝望,甚至可以说没有任何情绪,如同没有波澜的湖水。
她有些诧异,她忽然想起了还是年少时,如同眼前少年这般年岁时,一位经历过战争浑身伤痕的长辈对她说的话。
“当你无法从一个人眼中看到任何情绪时,他并不是失去了对生活的希望,而是下定了无法被任何事物左右的决心。”
“无论是穷凶极恶的杀人犯在杀人前,还是对生活失去希望妄图自杀的人都会有情绪,怀疑恐惧愤怒绝望。”
“这并不是最主要的,他们最多的情绪是迷茫,是对未来不确定性的迷茫,犯罪者实施犯罪会对后果迷茫,自杀者即便心存死念也会对死亡的结局而迷茫。”
“人一生最多的就是迷茫,只有心怀信念,且坚信着,才会静如止水。”
“我那些战友啊,在面对敌人时便是如此,他们并不是情愿赴死,而是即便死亡也无法打败他们的信念。”
在回忆里让她唯一深刻的是那双赤忱的双眸,灼灼燃烧,即便风烛残年,然在多年后的几天亦能让她身躯发麻。
是的,她并没有在少年的目光中看到任何绝望,而是无畏的坚定,与记忆之中那些自杀者临死前目光涣散截然不同,与她几十年遇到形形色色的人也不一样。
“他,不可能自杀。”女人浮现了这样的念头,可随即又摇了摇头,如果他不会自杀,那他之前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大部分抑郁症患者都有类似的思想与念头,或是对自己的不满或是对其他人的不满,可能有任何原因,大多数时候是缺乏一个可以沟通的桥梁,而导致在此情绪中越陷越深,而难以沟通,严重者会导致精神分裂症。
“你怎么了,龚医生?”旁边人焦急的推搡打断了女人的思绪,在他人的指示中,她才发现,那位少年已然坐在了天台的边缘,展开着双臂,似乎在拥抱着寒冷的空气。
“我能坐过来吗?”沉默良久,被称为龚医生的女人才朝着少年缓缓开口。
在女人看不到的角度,少年轻轻松了一口气。
“当然可以。”少年的语气平静无比,与之前充满戾气的模样截然不同,这让女人不禁有些疑惑以及犹豫。
不过随即便安然坐在了少年的身旁。
她是一名心理医生,同时也兼职消防队的“谈判专家”,无论是为了拯救一位病人或者是一条生命她也不应该惧怕,虽然这些年来她已经拯救了上千条生命,但还从没有如此相近与跳楼者坐在一起。
或许她并不仅仅是为了拯救,更多的也有一些好奇。
“你为什么要自杀“”龚医生犹豫片刻,问出了与以往工作时相同的问题,不过在以往她都是经过安慰等对方心情平静了再做询问。
少年依旧侧着身子,撇了一眼旁边,这样做他随时能看见天台另一边的情况,使得其他蠢蠢欲动的消防员抑制住了冲动。只能在原地焦急的等待。
“谁说我要自杀。”少年忽然开口道,他望着楼下人来人往,好像在看着一具具行尸走肉。
龚医生皱了皱眉毛,年近三十的她皮肤看不到任何岁月的留下的影子。
“你不是要自杀,那你这是要做什么。”她觉得少年说的是实话,但她不明白少年费这么大阵仗是要做什么,虽然见面仅仅一个照面,谈不上了解,但她并不认为对方是多此一举的人。
“你认为你所看到的这个世界是真实的世界吗?”少年平稳的语气仿佛不像是在询问而是陈述着。
龚医生摇了摇头:
“我以为你要跟我说什么,我并不清楚这是不是真实的世界,起码我没看到任何虚假的影子,无论是否真实,活在当下总比虚度光阴好。”
少年意外的点了点头:
“你说的很对,不过我的意思是你真的看清楚这个世界了吗?你真的足够了解吗?”
龚医生皱着的眉毛没有松开过。
“我并不觉得自己足够了解这个世界,但正因为不了解我才觉得有趣,每个人的成长经历不一致所看到的也不一样,即便是同一片天空也有不一样的色彩。”
“我需要做的仅仅是随着时间见我想要的色彩。”
少年的目光满是赞赏,被十六七岁的少年这样注视,令她十分觉得十分违和,但意外的并不别扭。
“那如果你的天空是被别人设定的呢?你所见到的色彩永远是有所缺陷的呢?你所笃定的人生不过是被圈养而成?”
龚医生陷入了沉默,她很喜欢揣测,各种想法各种可能性,她忽然意识到,少年可能的的确确是不想自杀,而他的目的可能是自己?
“我是一名心理医生,而且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你所说的不过是猜测,甚至可以说极少部分逃避现实者的臆测,你有什么证据吗?”
她要掐灭这不切现实荒谬的猜测,这少年怎么可能知道他自杀的举动就必定会引来她,而其中的目的又毫无逻辑,可能性只有少年是个疯子,信念强大的疯子这种结论比较合理。
少年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了一枚银色硬币,这并不是钱币,精致的外表在阳光照样下闪闪发亮,很显然它的材质也不一般,也不会是游戏币,让人不经揣测这种造物的用途。
少年摊开手向女人展示着这枚硬币,一面刻着明,另一面刻着暗字。
龚医生瞬间回忆起了某个电影的画面,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你不会要我猜正反吧,我不是赌徒也没有欠赌债,存款很多,虽然没有男友但还是很幸福美满的。”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随即说道:
“并不是,我只需要你盯着它。”
龚医生有些疑惑的望了少年一眼,随即便注视到了在大厦的侧面一个男人正挂着绳子努力朝着两人的位置攀爬,注意到她的视线便疯狂打着手势。
显然是要她拖延一下时间,但那攀岩的姿势实在是太过滑稽。
龚医生点了点头回答道:
“好,你这是要催眠我吗?”
身为心理医生她知道各种催眠手段,看硬币催眠也是最普遍的手法之一,她自己也会自然不怕被催眠。
“你也可以这么认为。”少年轻轻一笑,默默盯着她,随即把硬币往上方抛去。
在她的注视中,硬币在天空慢慢的旋转,在阳光的照样下闪闪发亮,却又晦暗不明。
眼前的世界竟然发生着翻转,时而明亮无比,时而晦涩阴暗。
两种色彩的交错让她瞬间升起一丝惊恐,在硬币旋转时,她莫名的感觉时间的流速似乎变得无比缓慢。
而意识到这一点时,她立马想抽离视线不再看硬币时,视线仿佛是被固定了一半,怎么也无法抽离开来。
耳边隐隐传来奇怪的嘶吼声,像是野兽的咆哮。
随着硬币落到少年的手里,少年轻轻摊开手,露出一面刻着是暗字的硬币,而眼前的世界已然完全不一样。
灰蒙蒙的天空带着阵阵血色,被褐色的乌云弥漫。
不知名的漆黑鸟兽飞来飞去,发出刺耳的叫声,灰红色的尘埃以及碎屑在空中飞舞。
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以及一种怪味,而原本楼下车水马龙现在却空无一人,周围换上了一种奇怪的寂静,除却不知名的嘶啼声,没有任何人烟气。
她转头望去,原本不少人的天空此刻空荡无比,甚至变得十分破败。一旁的地上还有虫子爬来爬去以及蜘蛛网。
一股死寂感以及巨大的恐惧冲击着她的内心。
这是一个令人崩溃的世界,在这里似乎没有人类,只有那位少年带着盈盈微笑注视着她。
“这里,是什么地方?”努力让自己变得镇静,龚医生干涩的说道。
她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催眠,催眠再神奇也只能构造存在于记忆中的画面,而眼前的世界她绝对没有来到过。
“如你所见,这是另一个世界,它有很多名字,有人叫它深渊,有人叫它无人界,我更喜欢叫他暗面。”
“宇宙至诞生之初便在不停的扩散,让一切从虚无到存在,但虚无并不会消失,而是以另一个方式存在。”
“宇宙的扩散是一种宏伟的力量,他没有确切的意识,但它便是人们口中的造物主,难以言述,甚至不可言述。”
“而这种扩散也开拓了两种世界,一面代表光明与生机,另一面代表黑暗与毁灭。”
“在规则之中没有什么东西能一直存在的,生命甚至时间,物质的增长也需要代价,而这一面世界代表着熵。”
少年缓缓陈述着,随即话锋一转。
“你应该调查过你爷爷吧?他一身伤痕,可这个世界已经一百多年没有爆发过战争了,他也从来不谈论他参与的到底是什么战争。”
“从懂事开始你没看到过你的父母,你的爷爷却告诉你他们没死,你不好奇他们到底是什么情况吗?”
龚医生怔怔出神,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
“你的意思是他们来到了这里?在这里进行着战争?”
少年没有说话,已然是一种回答。
她很想说,为什么她的父母不可能是在进行着某种秘密任务,潜伏在其他地方进行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呢。
但在爷爷去世的这些年里,她也在不停的调查,依旧没有查出任何线索。
很多事情的真相永远那么让人难以想象,但这种不可能的真相可能就是真正的答案。
少年的目标果然就是自己。
展望着这个荒芜的世界许久,她开口道:
“所以,你的目的是什么?”
“就像你说的,明白生活的真相,依旧保持希望才是真正的英雄主义,但我并不会告诉你真相,一切都需要你自己去探寻,毕竟真实的结局可能超脱你的想象。”
少年一边说着,一边抓住她的手,把硬币交到了她的手里。
“当你有面对任何事物,仍然能保持勇气的信念时就再抛一次硬币吧。”
随着硬币交到她手里,那个荒芜的世界消失了,她再次回到了原本的大厦。
远处那位攀爬的消防员依旧保持着滑稽的动作,周围的众人也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
看着手里的银色硬币她表情有些复杂。
“现在需要你帮我最后一个忙。”少年露出一个阳光的微笑。
“把你的手给我。”
龚医生疑惑的望着少年,但还是乖乖的把没拿硬币的那只手递给了少年。
随即在她震惊的目光中,少年牵着她的手,往天台底下跳去。
“卧槽!”
一旁仍旧保持着滑稽动作的消防员见此一幕瞪大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