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炸鸡店里的张越出神的看着桌上的塑料菜单。
他当然不是希望能从其中找到出人意料的事,比方说自己一直想要寻找的生存的意义,可以解答一切问题的答案,但那答案又是什么呢?总之他现在是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于是只能尽力将精神汇聚在一点,而这一点不管是塑料菜单也好,又或者是身旁窗外的雨也好都无所谓。
黄月英这时候去了前台点餐,于是只剩下他一个人坐在座位上。从他的视点可以看到有人正从炸鸡店的门口走进来,大多数都湿漉漉的,想必是进来躲雨的吧。
张越并不经常出门,说是限于职业性质也不太对,该说他只是不擅长应付人群吧。明明是不擅长应付人群的蹩脚的人,社会的失格者,迄今为止却有许多人的性命折在他手上,这也不能不说是某种讽刺。总之他现在是落入手足无措的状态中。
而要探究他为何这样缺乏自信,不懂得和活人打交道的原因,或许是因为陷入了失败的循环。因为不断经历痛苦的事,不断遭遇失败,所以不管做什么事,哪怕只有一丝失败的可能都会下意识地感到畏惧,最后连尝试也不去尝试。这样的烙印正存在他心底。
他唯一擅长的事,唯一让他受到别人赏识的事,也是唯一的理由让他坐在这间炸鸡店里,并且即将要和一个美丽的女孩一起吃饭的事,却让他悲伤不已。
“我给你带了芝士培根汉堡和可乐,还有薯条和一大堆番茄酱。”黄月英端着许多东西从前台回来,坐到张越对面,“如果你还有什么别的想吃的东西,尽管告诉给我听,我去帮你买回来。不过说真的,也许你也该去试着和别人说说话,总是一个人闷着的话,很容易生病。我说的生病当然不是说身体上的病,而是心理上的病。但不要因为是心病所以根本不加重视,很多时候在心里患病的人往往比在身体上得病的人更加脆弱,也更加难以治愈……”
张越点点头,“你不用担心我。我自己没有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黄月英摊摊手,果然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自顾自将薯条蘸着番茄酱放进嘴里,同时脸上露出陶醉的神情,“就是这种感觉才好。热量在舌头上爆炸,要是这时候再来些啤酒就完美了。”
虽然黄月英是个强大的人,甚至可以说是个可怕的人,但似乎就算是她也有可爱的一面。
张越看了对面的黄月英一会儿,也开始解决自己面前的食物。
他今天一天都没有吃东西,所以理应觉得很饿才对,但直到黄月英开车带他到这里来,吃东西这件事并没有闪过他脑海当中。虽然在回到公寓前去超市买了食材,但那也只是习惯使然。而他此刻在汉堡上咬了一口,也没有特别觉得美味或是难吃,又或者是饥饿被填满的感觉,只觉得一种难以驱散的疲惫弥散全身。
好想要回家。他想,想要回到床上,去听电视的声音,让身体被被子包裹,叫意识沉入黑暗,直到明天到来。在这之前,自己不用去考虑其他的事。
“工作的细节我会在短信上发给你,现在就简单的跟你说说吧。”黄月英很没淑女范的舔着手指,“你这次的目标是个三十岁的亚裔男人,职业是健身教练,不过很明显他没有把自己的工作看得太认真,我们委托人的妻子就是他的学生,但结果却和他滚到了床上,你可以想象这个客户发现这事的时候有多愤怒。不过当然这对我们来说是件好事,意味着更多的收入。”
黄月英将攻击的目标放在可乐上,狠狠的喝了一大口以后,舒畅的打了个嗝,“这个委托人可是我们一直都想要建立联系的大客户,不仅手下有数间市值数百万的公司,在黑道也有不浅的关系,如果我们能把他建立成常客,就意味着我们也能利用他的资源。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看到张越露出的茫然的眼神,黄月英声音顿了顿,“……总之,你只要知道这个客户对我们很重要就好,绝对不容出错。我对你的技术当然很放心,但你也要理解我必须这样叮嘱你的心情,因为我们是负担不起什么错误的。所以你一定要确信这个健身教练死的不能再死,要是你在他心脏打了一枪,就最好也往他脑袋里放颗子弹,总之是要确定一切都没有差错。我就是这个意思。”
在张越点头答应后,黄月英便露出满意的笑容来。
两个人很快将所有食物都消灭干净,张越自不必说,就连黄月英也吃了很多。与她纤弱的外表不同,黄月英似乎是个了不得的大胃王,能够以豪迈的气势将食物吞下肚去,要是她能以美女大胃王的噱头打入娱乐圈,说不定也能成为一方人物。
虽然有些对女孩未来的体重感到担心,但张越不至于不聪明到会将这个担忧说出来给别人听。他们从炸鸡店离开的时候,外面的雨已经变得很大,两个人狼狈的跑到停车场,飞快的上了车。
各自系好安全带的时候,他们的头发都湿哒哒的粘在脸上。黄月英从车里翻出面巾纸擦了擦脸,又把面巾纸递给张越。
“我送你回家。”黄月英说,“早知道该看看天气预报的,这样也能带把伞来,真没想到会下这么大的雨。”
“我也没想到。”张越一边擦拭头发和脸颊一边回答,“明明早上的时候天气还很好。”
“所以天气就是个阴晴不定的贱人。”黄月英言之凿凿,她把车开到公路上,“在回家的路上,你还需要绕路去买什么东西吗?”
“不,我现在只想要回家。”
夜色已经降临,城市里到处都是灯光,将从天而降笼罩下来的黑暗驱散,犹如五彩的宝石一样。无数红红绿绿的雨伞在街道两边穿梭,公路上行进的汽车则被雨水刷得发出反光。
张越背靠着座椅,脑袋靠在车窗上,光和影在他脸上不断变幻。
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黄月英特意开车将张越送到楼下。她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看着张越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下车的时候,突然开口叫住他。
“张越。”
“嗯?”张越一只手搭在车门上,扭回头去看她。
“……没事。”她摇摇头,“我只是想说,你真的得从这个鬼地方搬出去。如果你不知道该怎么做的话,求助我也没关系,我正好认识几个在房地产工作的朋友,他们手上都有些很好的房源,我可以为你联系他们。”
“我很感谢你的心意,但是不用麻烦。”张越说,“我会照顾我自己的。”然后将车门关上。
张越退了几步走进楼道里,以此避开雨水,目视着黄月英的雷克萨斯亮着前灯开走,然后沿着楼梯朝上走。
楼道里一片漆黑,说是安了声控灯,但其实早就坏了,也没有人来修。于是张越只能走在黑暗里,摸索着前进。
明天还有工作要做。
他这么想着,终于走到自己的房间前面,掏出钥匙开门。他最后挣扎着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连用毛巾擦干身子的努力也不去做,一下子扑倒在床上,晾晒过的羽毛的味道溢入鼻腔。
四周的一切都在变得黑暗,所有事物都在消失,分崩离析。
明天还有工作。要去杀人。他想着,用这双手,再一次……
张越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六点零一分,床头柜上的闹钟响个不停。他从床上坐起来,只觉得浑身难受得要命。将闹钟按倒,到洗手间去洗脸,换了衬衣,将换下来的衣服放进洗衣机里,然后到厨房去做早饭。
早饭是煎蛋和培根,还有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牛奶,吃完以后,将餐具收拾完毕,在电视上看完今天的早间新闻,发现昨天自己所杀的人似乎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报道的尽是些娱乐明星的八卦又或者因为昨日大雨而发生的堵车之类的事。
张越不知道这是因为电视台有意封锁消息,又或者是因为这个城市每时每刻都在死人,像这种小事并不值得报道的原因。
这时候洗衣机发出“叮”的声音,张越于是又将里面的衣服取出来,一个个套上衣架放到阳台上晾晒。
今天天气很好,昨天晚上的大雨简直像是假的一样,耀眼的阳光穿透层云洒下。虽然地面还是湿漉漉的,小区里为数不多的树木却因此多了几分翠意。
好了,现在所有事情都做完了。
张越虽然还想要再看一会儿电视,但想着拖拖拉拉果然不是好的习惯,于是去衣柜里把枪拿出来,塞在衬衣下面,又穿上一件黑色的卫衣,终于准备出发。
他在小区外面不远搭上三路公交车,又转了两班车,一路摇摇晃晃坐到市中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