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结果来说，张越真的屁颠屁颠地跟着李莉莉走出图书馆，沿着楼梯向下走，最后离开了主校舍。
为什么会这样呢？张越问自己这个问题，却得不出一个答案，难道是因为他不擅长拒绝别人吗？可以轻易夺走他人生命的人，却难以对别人的要求说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该振作起来。张越想，我得去做自己的工作，而不是受到别人摆布。因为这种活法是无法带给他正面的影响的。在他的人生里，实在是太缺乏正面的影响了。
他刚想到这里，一旁将书本抱在胸前的李莉莉笑着朝张越道：“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诶？”张越愣了一下。
“如果是不好回答的问题就算了。”李莉莉看了张越一眼，又去看主干道一旁的树木。许多男男女女躺在树荫下的草地上。他们在各自聊天欢笑，所生活的世界耀眼无比。
“我只是想你既然不是学生，就应该会有自己的工作吧。你知道我想要当什么吗？在毕业后，我希望去当一名志愿者，去中东或是非洲这类贫苦的地方，为那些没有机会读书的孩子教书。或许你会嘲笑这种事没有意义，因为如果无法从根本上改变那些国家，从根本上改变这个世界，痛苦和悲伤的事情是无法抑制，是每天都会发生的，但如果只是因为这样，连努力也不去做，那才是真的连一点希望也没有呢。哪怕只能够拯救一个人，让一个人得到救赎，这份工作也是值得的。你觉得呢？”
张越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觉得你说的很对。”
他有什么资格提出异议呢？他的存在本身就是要为这个世界去平添痛苦和悲伤的事。
“我不会嘲笑你的。”张越说，“我也相信你可以让这世界变得更好。至于我的工作，这也不是什么不好回答的问题，我从网上贩售汽车零件，以此谋生。”
这是黄月英为他想出来的托词，甚至也真的为他建立了一个网站。凭张越一个人，是连一个可以让人信服的谎话都编不出来的。
“汽车零件？”李莉莉苦恼的皱眉，“这我倒是不太了解。这份工作很赚钱吗？”
“勉强糊口而已。”张越道。
这时两个人穿过林荫道，已经到达校舍后的赛场。这是一片广大的绿茵地，赛场两边各有一个门柱，穿着全套防护服的橄榄球员们在草地上奔跑，时不时撞在一起。
为了转移话题，张越朝李莉莉问：“你们学校的球队很强吗？如果我真的会在一周后去观看比赛，我希望知道自己是站在正确的一边，为他们加油。”
“嗯……该说是强还是不强呢？”李莉莉果然不再纠结于张越职业的问题，转而为另一个问题开始纠结，“我其实对运动并不关心，但我想应该是不弱的，至少在和其他校队比赛的时候，我很少有听到他们输掉的消息，反而是赢的时候更多。如果你打算站在他们这边，应该不会是错误的决定。”
这时赛场上有人传了个长球，橄榄球在空中飞舞，划了一道长线，很快便是触地得分。
两个人在一片欢呼声里找到位置坐下，都看着正灼热化的赛场。
李莉莉说她对运动并不关心，其实张越对运动的兴趣也很一般，这两个对运动都没有太大兴趣的人此刻却坐在这里，原因到底是什么呢？张越想了一会儿，只觉得脑袋发出咕啾咕啾的声音，像是有人正用汤勺舀着他的脑浆。
“那你的梦想是什么？”李莉莉突然问。
“梦想？”
“嗯，梦想。”女孩点点头，“我的梦想已经和你说过了，我想要去帮助这世上更多的人。你的梦想又是什么呢？总不会是卖汽车零件吧？这个世界上有无聊而现实的工作，但也会有真心想要去做的工作，因为这份工作可以实现人生价值，让你有成就感，就像我们在小时候都想要当科学家或是宇航员那样。你梦想中的工作是什么？”
梦想中的工作……
张越呆呆的想着这件事。我梦想中的工作是什么？绝对不会是眼下自己所做的事。但除此以外自己还能有什么别的梦想？我真的曾经有过什么梦想吗？如果真的有，那现在也已经被忘记得一干二净了。我从来没有想过去当什么科学家或是宇航员，从小时候开始，我就已经在竭力的挣扎，生活里根本没有梦想介入的余地。
“我、我也不知道。”张越发觉自己说话的声音有些脆弱，便连忙闭上嘴，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我没有上过大学，甚至连高中都半途而废。我不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我想，就算没有梦想人也是能够好好的生活下去的。”
没错，就是这样，就是这个道理。所以我才能活到现在。迄今为止我已经夺走那么多人的性命了，连同他们的未来与梦想一起。像这样的自己，是没有资格谈什么梦想的，更是没有资格获得幸福的。
“那听起来可真叫人伤心。”李莉莉这么说。她好像是真的觉得很伤心似的，连表情也失落了起来，眼帘低垂着，“虽然没有梦想大概也是能生活下去的，但就算在同样的环境里生活，有希望的时候和没有希望的时候，快乐和痛苦也完全不同。就算做同样的工作，有目的时候和讨厌去做的时候，疲惫与否也完全不同。人类就是这样的。”
看着这样的李莉莉，虽然没有理由，张越却忍不住想要去安慰她。但是应该怎么去安慰呢？张越这辈子也没试过去安慰什么人，长久停留在他生活里唯一的人就是黄月英，而黄月英是个永远不需要别人去安慰她的人。
两边观众席上又是一阵响亮的欢呼声，张越看向赛场，发现计分板上显示着8:5的数字，似乎是分数落后的那一队将比分又追了回来，许多人在赛场上奔跑、欢呼、拥抱。
“对了。”李莉莉在张越耳边喊了一声，等到张越惊讶的回头看向她的时候，才满面笑容的继续往下说，“你说你不知道往后该做些什么对不对？”
“我倒也没有那么说……”
她却充耳不闻似的，激动地将张越的手握住，好像此生以来第一次想到这么好的点子，“你到这里来上学怎么样？”
“上、上学？”
“没错，到这里来上学。我是这里的学生，所以我敢肯定这是个好办法。你可以在这个学校里一边学习，一边去寻找自己想要做的事，摸索自己的梦想究竟是什么。我也是这么做的，并且不只是我，还有很多人都是这么做的。这个学校是给我们第二次机会的圣地。你不是有朋友也在这个学校上学吗？他应该也这样告诉给你听，因为这里真的是个很棒的地方，并且我也能够做你的朋友，我们可以一起上课，课后一起到图书馆查阅资料，做立体模型，为论文苦恼。我知道这是个重大的决定，但你真的应该好好考虑一下。”
张越愣愣的看着李莉莉漂亮的脸。
到这里来上学？太可笑了，为什么他要这么做？可笑的办法。没错，简直让人笑掉大牙。像他这样的人难道还能够得到新的人生，让一切重来吗？没可能的，不可能有办法……
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事。
但是……新的人生。去过大学生活。受到教育。成为一个正常人。不用去过和血腥打交道的日子。那样的未来，真的好令人向往。
“真的能行吗？”张越发觉自己居然有些患得患失，这让他恐惧，但他还是忍不住去问，“我从高中就辍学了，甚至没有高中学历……”
“当然没问题。”李莉莉笑道，“我说了，这个学校是给人第二次机会的地方。”
张越在球赛结束后和李莉莉告别，赛场上两队球员在比赛的时候虽然口角与碰撞时有发生，但最后却互相拥抱，以示大家以后还是好兄弟，张越虽然没有和李莉莉拥抱，但也亲切的握手告别。
张越开始觉得遇到李莉莉是一件幸运的事了，她似乎将给自己混乱的生活一种导向，让他知道往后该做些什么，而不是烂在公寓里发霉。
又转了几路车离开市中心，回到居民区边缘的小区里，他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但到底忘记了什么呢？虽然回忆了好一会儿，但还是摸不着头脑，只能暂且先上楼。一边心想，既然是能被轻易忘记的东西，想必也不会有多重要吧，一边掏出钥匙开门，却发现房间里已经有人捷足先登。
黄月英坐在电视前的沙发上，手里捧着一张报纸正在阅读，看到张越推门进来，就笑着朝他说了声“欢迎回来”，张越又是一阵发愣，先点了点头，回了句“我回来了”，然后才去想黄月英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这时候是下午四点左右，外面天光正好，挂在阳台的衣服也已经晒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