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已经用随意领域限制了爆炸的范围，但爆炸的余波还是让如同风中残烛的纭梦一个踉跄，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
“唔……？”不过预料中的情况并未发生，因为一只白洁的手拦过她的腰间，扶住她的娇躯，头部后靠，也传来一点柔软的触感，就像是轻薄的棉花被一样
纭梦回头看去——
“啊，抱……抱抱抱歉……！”
却猛地发觉自己的脑袋瓜，似乎枕在了折纸微微起伏的胸口上
一下子失了分寸的少女飞红了脸颊，连忙准备起身，不过随即又被腰鼓撕裂的那阵剧痛拉回原地
“不要乱来”
顺着声音抬头望去，她表情不变，言语中透着一些责备，只是眼中不小心闪过的一丝担忧，还是被少女敏锐地捕捉到了
“知道啦……本能地有点不好意思而已”
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纭梦也很快平稳了心境，一边操控治疗装置恢复着自己的伤处，又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一边回头看去，脸上点出淡淡微笑
“你在担心我吗？”
“别自作多情”
她平淡地说着，就好像在说「根本没有担心你」一样，只是那忽然撇过的脸蛋，又好像是在掩饰自己方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担心
纭梦也知趣地没有追问，只是笑着，乐着，用那对水灵灵的小眼睛望着她
折纸却好像被自己的眼神盯得，越来越不自在的，少女能够感觉得到，紧靠着的，她的身体都有些儿颤抖了
不过，就在纭梦洋洋得意地休息之际，放在自己腰间的那只不安分的手却突然一捏，一串电流让少女忍不住发出娇嗔
“噫！？折纸你……你怎么能欺负病人的！”
“没有，只是在惩罚某个魅魔而已”
“诶诶？！魅魔？哪有魅魔……？”
“……”
折纸原以为说完后少女会因为羞涩而收敛些许的，不过……她看着身上呆傻的可爱少女左顾右盼，好像真的在寻找魅魔似的疑惑神情，一时有些哑语，只是默默想到：
也是，人的眼睛是看不见自己的
在纭梦的一番整蛊过后，紧张的心情似乎也放松了许多，折纸便松了一口气，不过与此同时，雷达上蓦然显示出一个红点
“小心点，她还活着”
折纸一手抱紧纭梦，一手举起武器警戒
“嗯，那样子当然无法杀死她，而且我也没有打算杀死她，只是尽可能破坏掉她的显现装置，让她失去行动能力而已”
作为敌方的领队头目之一，如果能读取到她的记忆，纭梦相信至少能一定程度上缓解自己在与维斯考特的信息战上的绝对劣势
顺带一提，特训过程中纭梦还发现了一件事情——显现装置本质上可能是一种推动灵力转换的介质，随意领域的实质效果也和创造大同小异，这也是她能很快掌握显现装置操作的原因之一
而从此衍生出的问题还有很多，但并不是现在应该考虑的了，在折纸的搀扶下，纭梦慢慢倚靠在墙壁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团浓烟
“你好好休息，不要做傻事，我来解决”
对着纭梦沉稳地交代完后，折纸握剑、推进、突击，极快地向着烟雾散去后浮现的那个身影闪去
「叮！」但是出乎意料的是——
洁西卡居然还备着一把短刀，挡住了折纸挥来的刀背
“……！”
两方僵持不下，而在角力之中，刀的位置微微偏移，让折纸得以看见在短刀底下……
洁西卡那与先前大不相同的决绝眼神
她一时惊讶，她原本是打算一击打晕洁西卡然后直接带走的，但没想到对方第一层接线套装下居然还有第二层备用套装，显现装置的受损情况也不如预期
尽管刚才那场爆炸还是造成了不错的损毁，使对方失去了一部分功能，但洁西卡似乎还想负隅顽抗，而且机体也确实还保留着一定的机能，这使折纸不得已只能再寻找机会制敌了
折纸先行向后跳去，举剑指向洁西卡
“洁西卡，放弃挣扎吧，你的任务已经失败了”
“……不”她低声轻语
“如果你现在投降的话，我们是不会杀了你和你的队友的”
“叛徒说的这么神气做什么？呵，不过……”
折纸冷静地观察着洁西卡，试图看出她的破绽，然而，她眼中看见的景象却超出了她的预料，洁西卡忽然摇摇晃晃……摇摇晃晃……慢慢地，站起身，明明已接近强弩之末了，脸上却挂着……笑容？
一副……凄厉到有些狰狞的惨笑
“任务失败的渣滓有什么活着的意义呢？”
折纸皱起眉头，她未曾想过洁西卡会说出这样的话语，但现在的她并不认可这样的话语，因为——
“不，至少你还有同伴在帮助着你，而且，维斯考特不值得你这么做，他是一个能为了自我利益，利用他人感情去为他送死的一个贱——”
“你又懂什么了？！”
折纸的话语蓦然被一声怒吼中断了
“你难道不明白吗？一个在你绝望之际拯救你的人，在你的心中会是怎样的分量？鸢一折纸你难道不明白吗？你难道会不理解吗？你不是最清楚了吗？！”
“我……！”
纭梦在后方默默听着这一切，她望着洁西卡因为恼怒而彻红的脸颊与她暗动的手，脑中闪过一丝危险的想法，带动她艰难地站起身……
“明明你也是一样的，你凭什么说出这句话？你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肆评论他呢？！”
然而此时的洁西卡只是盯着神情恍惚的折纸，怒吼着，咆哮着，同时她纷乱的回忆喷流在她的脑海之中，牵引着她的思绪
…………
风尘仆仆的房子中，大门嘎吱嘎吱的被转动，年幼的女孩知道，是父亲回来了，和以前一样，满身酒臭，没有一点变化
然后房间外传来父母激烈的争吵声，拳头打在人肉上的殴打声，人体撞到墙壁的撞击声，仿佛永无止境地持续着
她父母的婚姻是在双方父母为了抱上孙子强行促成的，本就是没有感情的产物，而他们也只是一味顺从，最后懦弱地将不满发泄在对方身上
每当遇到这样的情形，那时才仅有六七岁的她都只会躲在自己狭小的房间里哭泣，羡慕同学分享的温馨场景，哭诉她从未有过的幸福家庭
或许是她和母亲的特异能力使她们被视作异类吧，可她们甚至也掌握不住这份不明所以的能力，换言之，它没有带来一点好处，却徒增了负担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学校自卑的不敢抬头，在家里沉默的守在孤寂的黑暗房间，直至外公被这女婿气得早早离开了人世，她的父母也终于是离了婚
……然后她和她的母亲就被踢出了家门
带着本就所剩无几的钱流浪
而就在她们刚刚办好离婚手续不久之后，外婆也因为无人看照，在家不小心摔倒而猝然离世
于是为了一场葬礼她们甚至背上了债
这是母亲追求的给外婆的体面，年幼的洁西卡也并没有选择拒绝，看着外婆的遗照，与在场那一群素未谋面的人一样，只是一味的哭，但哭的却不是父母离婚，不是外婆离世，而是哭她命运的悲惨
年幼的心灵总是只能容得下到自我的痛苦
但她们至少不用风餐露宿，因为还有外婆遗留下来的那件破旧老屋
接下来的日子里，她的母亲每天总忙于奔波，对于洁西卡，只是在她的脖子上挂上钥匙，要求她自己走去上学，自己做晚饭，自己学会独立，她们之间几乎没有什么交流
她的童年也许始终没有一点亲情的味道，她总是沉浸在这点中悲伤的不能自已，始终不能理解母亲为什么就不能多抽出一点时间陪伴她一会儿？难道对于自己的孩子就没有哪怕一丁点情感吗？
直到那天……
她母亲兴奋的握着一沓厚厚的纸钱，在放学路上突然冲出，兴奋地抱住了她，很久……很久……母亲激动的不断重复：「日子会好起来的……女儿，我不会再让你流浪了……我保证……」，直到喉咙再发不出声音
一张三十多岁却满怀愁容的脸上，第一次绽放出了光彩
她才知道，母亲为了供她上学一直苦苦寻找工作，拼命工作，只是那时的她并不能理解母亲究竟为此要付出多大的艰辛，不过她还是懵懂地抱住了母亲
那天，母亲少见地带她去照相馆拍了张照片
一张两个人的合影
上面印着的妈妈满足地，畅爽地咧开嘴巴大笑着，双臂紧紧抱住了那时年幼无知，不知所措，慌慌张张，胡乱张大了嘴巴的自己
两张苍白却又第一次显出一点红润的脸颊紧紧贴合着，磨蹭着对方，头发因为她们激动的动作，都显得特别凌乱了，不过妈妈总是抱着那张新打印出来的照片，前所未有的灿烂的笑着，说：
「这样就是最好的……真好……真好……」
后面洁西卡听说，那份高薪工作据母亲说是路上遇见的一位白发男子好心介绍给她的，而她们的生活也因此变得越来越美好
甚至有一天，母亲提出了要买一栋新房子，一边说着，还一边抱着年幼的女儿摇啊摇啊摇，述说未来无尽的畅想，就像是一个大孩童似的，满脸欢笑溢出无尽的喜悦
那一晚，洁西卡也欢喜得睡不着觉，因为她以为她终于能向学校那群瞧不起她家境贫寒的混蛋反抗了，她也由衷感谢那位不知名的白发男子，因为那栋房子也是他资助给母亲的，甚至就连装修都亲自包办，在极短的时间便将装修事项安排得无比妥当，这使得她们得以很快地摆脱过往贫困的生活
但，世事无常
住进房子的那一天，洁西卡心情却格外的差，她在学校与人起了冲突，因为对方嘲笑她的贫穷，碾压她的自尊，她只记得那时候她实在是气不过，便与那人扭打成了一团
结果老师们竟然都对着自己一顿臭骂，而对那人的无理选择性忽视，或许是因为那人家境优越而偏袒他吧，她越想越气，双拳紧握得好像都要出血了
但最后，也是只能自叹她没生在一个富人家里
来到新家，她看见母亲乐呵呵的哼着小曲儿，满脸幸福的吃着数年没吃过的蛋糕
虽然实际只是路边便宜的小摊贩，但这对她们家已经算是奢侈品了
看见她的伤势，母亲表情一惊，毫不犹豫地放下手中的美味，冲到她的身边，担忧地询问着，洁西卡也说出了实情，但洁西卡原以为母亲会理解她的心情，只是当时母亲听完后从口中吐露出的——
却是叫她忍气吞声，去对那个狗崽子服软？
那一刹那，仿佛一道霹雳炸开在了她的脑中
那一刻，她觉得她被背叛了，于是忍不住怒火的她第一次与母亲大吵了一场，就在这搬进新家的日子里面，她恼怒地冲出了房门，弥留之际，她看见了
母亲脸上从愤怒变得惊恐万分，然后哀伤到不停颤抖，最后垂落下去，变得失落万分的眼眸……
在洁西卡未曾发觉的地方，她的母亲默默地将还未送出的另一份蛋糕无奈地收起……
那时的女儿还太年幼，还没有体会他人感受的能力
而当数个小时过后不久，空间震的警报却骤然响起，流浪在外的洁西卡连忙躲进防空洞，只是时间平息了怒火后，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担心起了她的母亲
于是她匆匆回到了家中，只不过……那句还未说出的道歉，却永远的卡在了咽喉之中，因为家已经变成了废墟，而就在这片废墟上，她……
看见了在半空中，身体随风摇荡的母亲
伫立在这片废墟上，这堆曾经寄托了母亲所有积蓄的残渣上，已经没有留下任何母亲手工做的小巧装饰，再没有任何她们来过的痕迹
只留下了半件房间——是母亲特意为她准备的卧室
而母亲就在那里
吊在那仅存的半边的天花板上
她眼前突然一黑，昏厥，混乱，她大脑一片空白，呼吸停滞，缺氧迷晕，呆滞了不知道多久之后，她才战战兢兢地走进她的房间……
抬头，就看见了妈妈那对已经涣散，没有任何光彩的——绝望的瞳眸，她的脖颈被勒得凄惨，但她早已经冰凉的手，还握着一张纸——
那张，欢笑着的，她们唯一的合照
那晚，一个小女孩，不知道抱着母亲的遗体哭了多久，是几分钟？几小时？还是几天？她只记得最后她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就像那时的妈妈一样
她可怜的母亲的女儿还太小了，还没有能力去体会她的痛苦，还没有能力为她分担哪怕一点的负担，她一心一意地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苦的孩子——
却不知道孩子的痛苦在母亲那儿总是要加倍的
她现在终于能够理解一点母亲所承担的责任，知道她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但她已经没有机会了，已经太晚了，母亲最后留在她心里的，除了感激，只剩悔恨
一个失去灵魂，失去一切的空壳孤身一人流浪在大街上
春风拂过她的面颊，试图抚慰心中的伤痕，但她只是心心念念想着，但是母亲已经不在了，春光乍泄温暖人们的心灵，但是母亲已经没有机会体会到了，她游荡在那家摄影店附近，但是她的身边已经没有妈妈的身影了
路上无数的行人从未侧眼看过这位满脸土灰的，不过六七岁的女孩，或许看过，但只不过顺便感叹几句她命运的悲惨，随后就转头继续投入到那欢乐的闲聊当中去了吧
这样的流浪生活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当她以为自己就要饿死在春日的时候——她模糊地看到了一个高俊的身影向她走近，然后，温柔地伸出了手……
他轻柔的低语似春水流入心间
“你好，洁西卡小姐，我是维斯考特，令母的事情令我深感痛心，我对我的姗姗来迟感到无比惭愧，但是现在，走吧……”
他牵住了女孩的手，像捧着珍宝一样小心翼翼
“我来接你回去了……”
他好像一束光，照亮了她暗无天日的前程……
那一刻，她就下定了决心，要一生为他所用
…………
人生的一切在几秒内短暂地浮现在了眼前，吐露在了嘴中，看着眼前拿着武器迟疑，又决心准备发起进攻的折纸，洁西卡脸上浮出一抹可悲的惨笑
尽管自她来到DEM后，她就几乎再没见过维斯考特的身影了，但只是偶尔能够看见他的背影，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因为她的新生就是由他给予的，她又能对他有什么奢望呢？
而如今连他委托的任务都要失败了，她这样的失败者，又该如何去面对他呢？一想到这就忐忑不安，不，所以任务不能失败，她必须突破这里
哪怕献出自己的生命
这都是对他的报恩
是她所应当做的
那么……
已经不用再犹豫了吧？
洁西卡按下了按钮——
一声机械女声传入脑海
「自爆程序已启动」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系统？”
折纸的表情一瞬间变得错愕，进攻姿势也瞬间回收，慌忙退后，正常的显现装置是不配备这种功能的，也就是说——
这是洁西卡自己安装的
“哈哈哈……这样就好……就好……”
在折纸越发震颤的眼神中，倒映出这副景象
她看见洁西卡满脸悲哀而又满足的笑容拿起那把短刀，架在了她自己的脖颈上，然后……
一片鲜血飞溅在了折纸苍白的脸上
一滴……一滴……滴滴答地落下……
而她倒下去的身影，还带着一丝释怀的笑容……
折纸在冥冥之中好像听见了她用着她曾经无比童真的声音，亲昵地，一声一声呼唤妈妈的名字
折纸呆立在原地，看着那耀眼的光芒逼近到她的面前，她都呆滞到没有一点要逃离的迹象，就好像还没有意识到事态极速的变化
“小心！”
让那对湛蓝的瞳眸重新聚焦的，是在那刺眼光芒吞噬她之前，扑在她身前的少女，以及她眼中流露出的，满满的担忧……
绿色的随意领域在折纸身前展开
…………
当爆炸掀过一波又一波的风浪，折纸才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当她慌忙想要查看纭梦的情况时，她却发现两段藕臂按住了她的双手，强硬地将她压在了身下
而后，几滴温热的液体滴在了她白皙的脖子上
“咳……咳咳……折纸……你……你没事吧？”
是几滴鲜血，从少女的嘴中滴落
“你……为什么……？”
折纸瞪大了双眼
尽管伤痕累累，但那对幽绿的瞳眸是那样柔和，温柔地注视着自己，就似一条暖流，容纳着无数关怀流入她的心窝
几缕棕色的发丝垂落在她的胸口，她的鼻翼，引来一片令人心安的柠檬清香，好像在抚慰着她内心掀起地巨大的波动
明明因为失血过多，她原本粉红娇俏的脸蛋早已变得憔悴凄白，但她还是那样努力地，温暖地为她微笑，好像是要告诉她
「还有人在关心着她」
是那样明媚，又像是一抹暖阳溜进她的心窗，在融化她的不安，她一直平静的脸上终于起了波澜，内心波涛汹涌
她呼吸忽然也变得急促，连忙起身扶稳摇摇晃晃的少女，看着她背上凄惨的伤痕，心中更是难以平静，可是，与自己的慌张所不同的是
她笑着，芊芊玉指轻抚过折纸脸上的血渍
“还问……什么……为什么呢……”
拂过，撩起她的几缕雪白发丝
颤动樱桃小嘴轻言细语，却那么坚定：
“都约定好了……我会让你幸福的”
她嫣然一笑，掀起心中阵阵涟漪
“你……”折纸不知所言，心中思绪万千，杂乱无章，心房久违而不停的怦动着，她第一次真正的不知所言，或许是那份关心，确切的撬动了她的心防
“我先带你去治疗”
折纸努力颤动出言语，轻柔地将她纤细的手臂揽在自己的脖颈，撑起她虚弱的身体，再临行前，她回头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废墟
“你不要变成那副样子”
身旁的少女轻言道
“我不会变成那副样子的”
折纸摇了摇头，自己不过是替洁西卡感到悲哀
因她只是跟错了人
“我也不会让你变成那副样子的”
“……”折纸心头一暖，却又忽而变得悲伤，她知道，聪慧的少女应该也猜到了那可悲的真相，只是她们都识趣的没有说出口
“我们走吧？”
“嗯……”
怀着种种复杂的想法，折纸搀扶着纭梦，一步一步……一步一步……慢慢消失在这条走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