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少女毫不留情,果决到好似令人无法反驳的言语传入耳中时,琴里火红色的双眸蓦然间瞪大,瞳孔在眼眶中震颤——惊恐、不解、怀疑……无数情感斡旋在她原来依然脆弱的心头
她瞬间战栗,不由自主地低头闪开纭梦的视线,她嘴唇颤抖,最后却没有声音……
“……”纭梦也没有再多话,只是抚摸着琴里,因为她知道,小小的司令官还需要时间去接受这个观点,现在或许再难以听入其它的话语,所以她能做的,只是安抚与等待她逐渐冷静
“为……为什么这么肯定……?”
直至良久,仍然难以接受这个观点的琴里才终于开口发问,少女挑了挑眉,像是早已料到了她的提问而毫不慌乱地回答着:
“因为他们对你的提问没有一点意外,就说明他们早就知道你会来问他们这个问题了,那也就是说……”
少女忽然停嘴,在月下低头温柔地注视着脸色发白的琴里,仿佛是希望引导她自己去找出背后的答案,琴里偷偷瞄了一眼少女,也理解了她的意思,于是主动给出自己的想法
“他们之前就想过会有这种情况了……”
“嗯,那他们肯定也会提前想好应对的策略吧,那么,既然先前就已经想好了方略,正常情况下,最应该优先告诉的——就是士道、和作为司令官以及身为妹妹的你吧?”
而且按照琴里的说法,推测出士道可能暴走这件事,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怎么可能会现在才来考虑方案呢?所以正常来说,在来到电脑世界之前,就应该会通知他们具体的方案是什么了
换言之,信息泄露不是他们不告诉琴里的理由
纭梦心里一边想着,一边怜惜地看着琴里,等待着她接下来的回答,或许是她也已经想通了理由,搭在椅子上的小手,不知何时已然紧紧攥成了拳
“但是他们一直瞒着我,不肯告诉我……”
“所以说明……?”
“他们不想让我知道”
“没错,也就是说……”
“他们不认为这个方案我会接受”
“完全正确”
剩下的已不必多言,对于士道的处理方法,琴里必然不会接受的——就是名为「杀死自己哥哥」的选项
琴里终于抬起头,眼神不安的晃动着,雾蒙蒙地眼中仿佛隐隐闪起了泪光,她转头注视着身旁的少女,想要看清对方的脸颊,欲图找寻一点心安……
但少女脸上仍是那样柔和到让人难以置信的微笑,如同方才所有冰冷的话语都不曾从她口中吐出过一般,不知为何,琴里从那温柔的视线中,莫名的感到一丝陌生与局促不安
她好像一直自以为是地认为少女对这一切都毫不知情,只是被他们蒙在鼓里的局外人,而未曾设想过对方的心思竟如此深沉
果然,她不够了解少女,也显然低估了她,在今晚之前,她都没有想过自己的姐姐会有这样的一面——此刻,她又忽然感受到了一股难言的压迫感
“嗯……我觉得你也不用急着惊慌失措,琴里,我先说个推测,你看看对不对怎么样?”少女突然搭起小手,含笑着说道
“你……你说吧……”琴里犹豫着点点头
“既然超过了身体容纳灵力的极限就会暴走,那么暴走是不是就是该释放掉体内承载不下的灵力,以此来预防身体因压力过大而爆炸呢?”
“嗯……〈弗拉克西纳斯〉的推测也是这样的,暴走可以使原本牢固的灵力通道被破坏,从而释放出大量的灵力,借此来缓解体内的压力……但尽管如此,士道依然存在直接被撑炸导致死亡的风险……可恶!如果不是因为难度太大……”
琴里顿了顿语气,就像是为了缓和自己的心情似的,她从兜里取出加倍佳放入口中,而后才喘口气,接着说道
“我本想试着直接把那个蠢货身上的灵力提取出来一部分的……但结果完全失败了,因为以目前的技术,还没有办法直接从他体内的灵力通道中把灵力提取出来……”她的眼神不自觉覆上一层阴影
“不过,纭梦姐你突然问这个是做什么?”
琴里有些奇怪,又有点怀疑地歪了歪头,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在听完自己的答复后,少女脸上的笑容却变得更加灿烂了
“因为这样我就不认为他们会杀死士道了”
“——?!为什么”
好像被推下大海的人突然抓住了希望的绳索,琴里沉重的心情在秒速间转换成等量的期望,恳求似的凝望着纭梦
“因为嘛……既然只要释放出灵力就能解决问题,那么只要在士道暴走时,灵力通道被破坏的那一瞬间,就立刻重伤士道,让他尽快失去行动能力来防止造成更大规模的破坏”
“然后再在灵力通道愈合前就把灵力提取出来,就能实现既不需要杀死士道,〈拉塔托斯克〉也能从中获得大量能源的双赢了吧?”
少女说完后,手指抵着红唇,歪头一笑
“这样啊……那就好……那就好……”
精神状态相当差劲的司令官已经再没有空闲去思考这个想法的可行性了,心情如同做了过山车一样几起几落,连续旋转一千零八十度的她终于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少女的椅子上
好不容易地感到了心安,琴里忽然全身松懈下来,满身心的疲惫感都一拥而上,看着已经指向了半夜两点的时钟,一阵困意涌上心头
“纭梦姐,谢谢你了……我也要去休息了”
“晚安好梦~”
“晚安……”琴里有气无力地回复着……
谈话终于结束,纭梦还主动上前拉开房门,扶着拖着沉重步伐的琴里,带她走出自己的房间,接着,目送着她走回她的房间,纭梦默默关上房门……
然后——
方才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在一瞬间消失不见
“啧,看来想要休息这件事果然是个奢望啊”
少女无奈地咋了咋舌,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刚才的那个方案,可行性有多么的低,而她也同样不认为,〈拉塔托斯克〉真的准备好了可靠的应对方案
她只是认为自己说的一切只不过都是猜测,比起徒增烦恼,她只是更希望琴里不要过度担心,才说出那番忽悠的话语来安慰妹妹
虽然受过司令官专业培训的她似乎远比许多同龄人成熟,但少女相当清晰地知道——
她其实归根到底还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
看似坚强的一面只是她用来保护内心脆弱的外壳而已,她难道就没有疑虑与不安吗?在初中时期就突然背上了拯救无数人生命的责任,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可能导致数不清的死亡——
这样沉重的担子,难道她就真的没有怀疑过自己能否承担得起吗?
从今晚她来到房间时那无助与迷茫的神色中,纭梦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看法,但是少女不认为这应该怪罪于她,也没有立场去指责她
她只是一个原本过着普通生活,却被精灵打乱了日常,被迫着卷入这趟浑水的可怜的人,可尽管如此,琴里她依然义无反顾地背负起了这个无人敢于承担的,沉重的责任,只是为了拯救更多的人
所以哪怕她有茫然若失的时候,有不知所措的时候,少女也不会去怪罪于她,她为了一个善良的理想肩负起远超她这个年纪所能承受的极限的任务
就凭这点,纭梦认为她是一个远比自己更加出色的人,更是一个值得敬佩的人,于是她全然不会瞧不起对方仍存有的稚嫩
不过就这次面对士道可能暴走的危机,琴里是没法靠得住了……纭梦瘫在床上,任由发丝散乱地披在床上,思索着将来的计划
首先,〈拉塔托斯克〉的计划大概率不靠谱,这也符合对方给她的一贯的印象,至于为什么难信任……因为士道的暴走存在着太多的未知量了
一是士道暴走后的状态与强度未知
二是敌方阻扰势力的力量多少未知
三是他们对自己力量的定义是多少未知
而且,单靠他们的力量解决这次危机,显然是没有方法的,毕竟纭梦可不认为他们有能力应对这样多元的情况,至少从她的视角来看是这样的
“所以到时候还得视情况出手啊……”
‘之后得去问问士道的意见’
纭梦叹了口气,但这也是将来的事情,目前主要就是先提前打好预防针吧,至于其它的事情,也没有空间去给她施展手脚了……
不过,虽然她对〈拉塔托斯克〉的计划并不认可,甚至可以说她根本不信任这个组织,但是她也得承认一点——对方不是一群傻子,而且应该异常聪明……
‘果然有在怀疑我的身份吧?不过做法倒是出乎意料的理智嘛,至少知道不要去冒然越界……也好,松了口气~’
起身,点起一柱安魂香,纭梦无可奈何地笑了笑,然后躺上床,默默抛掉脑内数不尽的愁思与苦恼,缓缓闭上双眼,试图让自己安然地进入甜美的梦乡……
…………
另一侧,琴里也躺在自己久违没有睡过的床上,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出于对〈拉塔托斯克〉的绝对信任,将怀疑自家姐姐就是〈造物主〉的猜想与上级交流过
但坐在轮椅上的最高领导,却只是还以一个淡然的微笑,仿佛是在表示对她的猜想的认同,但当琴里提出想要验证的时候——
对方只是默默摇了摇头,对自己平静地说道
“不能这么做,因为我想她或许并不信任我们,并且既然她没有暴露身份的意图,我们就不该去触犯对方的界限“
“如果检查出她的确就是〈造物主〉,我们也不能做什么越界的事情,那如果检查出她并不是〈造物主〉,这不就是白费功夫?”
“何况,更关键的是,我们主动用仪器检测她的身份,要是被她发现了,不仅可能查无结果,还可能引起她的反感,进而断裂合作”
“所以,保证现有这种井水不犯河水,保持安全距离的合作关系,对我们双方都没有坏处,各退一步,相安无事,没必要惹是生非”
现在,琴里想起这番对话,不自主地陷入沉默,尽管她不能确定〈造物主〉就是纭梦,因为没有决定性证据,所以这说到底也只是猜测罢了
但无论〈造物主〉是谁,他们双方都在明明没有见过面的情况下,猜测着对方的意思,还达成了这种无言的合作……
相比之下,自己才是那个真正一无所知的人
感叹着自己的无力,一种难以压抑的烦躁感又骤然地冲上心头,她总想要去证明些什么,想去做些什么,才一次次做出夸张的举动,但如今,她才如此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与真正有社会经验的人的差距
她起身,本想再去钻研组织派送给她的教辅,来试着缩小与他们在经验上和理论上的差距,不过就当她走到桌子旁,点开灯的一瞬间——
却发现几个看起来像是异形一般畸形的饭团可怜巴巴地躺在桌面上,琴里不自觉愣了一下,默默拾起一旁摆着的纸条,却只看见上面正努力地写着:
「琴里婕婕,工作辛哭!作的不好请见酿!——五河楠梦」
望着上面歪七八扭的字体,与时不时出现的错字,她脸上不由得浮出无奈的苦笑,心中默默决定了一件事——看来之后有必要给某个女孩报补习班了
然后,哭笑不得地拿起还热乎着的饭团,尝试似地轻轻咬了小小一口
果然——
‘好难吃!怎么连饭团都能做呲了的……’
直到现在才搞明白这几天某个女孩天天在厨房是在捣鼓些什么黑暗料理,心里一边吐槽,琴里手上的动作却也一样没有停下,直到盘子上终于空空如也
‘要不是不想浪费食物,做这么难吃我才不吃呢……哼!’
看着连寄信人和收信人的名字都被划掉重写了好几次才成功的信件,琴里不知该作何感想,心里也不由自主地闹起了别扭……
‘连我名字都差点写错了啊……真是的……’
只是……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她的视线忽然间变得模糊了
方才的烦躁也谜一样的消散了
忽然,琴里昂起骄傲的小脑袋,好像不愿让它低下似的,最后,只是难忍地、微笑着摇了摇头,不受控制地发出银铃似的轻笑,伴着几滴滑落的晶莹……
她傻笑着,又恍然觉得她的自信又回到了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