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然而飘着红蓝味道的帘幕里灯光却显得更加妖娆明亮。对着镜子里自己——肤如凝脂,手如柔荑,目如秋波,娥眉柳黛,然后对着自己身前身后的镜子贴了花黄。她嫣然一笑,美丽的红晕映在黄铜的镜子里,羞红镜子的单调的装扮。被称为秦淮独绝的她,身边却没有一个贴身侍婢,郑妈妈总是觉得这样不方便,但是每次都被她以一些理由打发走。梳妆完毕,她稍稍发了一下呆,看着那只金粟装臂环,有点嫌恶地皱了皱眉头,目光仿佛万年不化的坚冰。
终于她还是施施然走了出来,脸色挂着妩媚的笑容,鲜红的石榴裙系着璎珞,外面罩着一件极薄极长粉色纱衣。周围的男人在鲜花铺着的路边上,谄媚地笑着,细细地打量着她柳枝般的腰身和她薄薄嘴唇上胭脂的味道。她轻轻地收了收袖子,空气中飘着玫瑰的香味,拂过边上一群人的鼻子,周围显得更加躁动。
她从自己的小筑来到桃叶渡,她上了自己画舫。画舫的木板用的是上好的樟木,门栏、窗棂雕着并蒂莲花、戏水鸳鸯、双飞燕子,同时装饰着玉铃铛和金色的小花,从船头到船尾挂着大大小小的花灯。画舫总共有两层,下层是留给一掷千金的潇洒公子哥。而上层是一个平的舞台,琵琶管弦的女乐悠扬地响起霓裳羽衣,她从舞台中间缓缓出现,然后一回身旋转,舞动着长长的衣袖,凌波微步,顾盼生姿。河上的画舫本来不少,在她的画舫下全都黯然失色,这时周围的人都情不自禁屏住呼吸观看她的屋子。突然,音乐戛然而止,转圈的她慢慢地停下来,回头朝着站满观望人群的淮清桥,妖艷邪魅一笑,仿佛就像一个堕落的仙女。
顿时,安静下来的人群再一次沸腾起来,各式各样的人物朝着画舫上扔彩头。
“看到这边了。”
“媺儿,看我了。”
“看我了,看我了。”
“媺儿,刚才往这边看了吧。”
……
“少自作多情了,你有那个本钱吗?”那人指了指另一人的荷包。
“可是,她真的往这边看了吧。”
“你啊。”
……
“还是去找倚翠院的小红吧,那丫头……嘿嘿。”
“对,对!”
……
“桃叶渡的靈媺……”他有点不快地皱了皱眉眉头,他不怎么在意她的舞蹈,倒是在意她最后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散发着一种危险的味道。
“老七,走了。”那人摇着纸扇。
那人拿剑鞘轻轻轻轻地戳了戳他,说道,“怎么?又被迷倒了。”
他什么也没说,扔出一样东西朝那人嘴巴丢去。那人纸扇一卷,将收来的“暗器”往嘴里一丢,“花生的味道不错。”
“你倒是自在,难为我里外不是人呐!”
“那个陷阱布置地怎么样了?”
“布置是布置了,他一定会上钩吗?”
“当然。因为我们可是兄弟……”他笑道,“另外,你调查一下这个女人,感觉可以利用。”
“看样子,我七公子又不会无聊了。”
“快去吧。”
“知道了——”那人故意拖长声音,插着双手离开了。
远远地望过去,靈媺已经从画舫上面走了下来,血色罗裙伴着她的步子,摇曳生姿。
“戴公子,陈公子,花公子,一直以来对媺百般照顾,今日特设薄酒一桌酬谢各位。”说着,伸手接过丫鬟希小天递来琉璃酒杯,“媺儿,先干为敬。”
“媺儿,客气了。”陈公子抢先说道。他眉清目秀,潇洒俊朗,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眼神不住地偷瞄。
“媺儿来迟了,在此之前可要先罚酒三大白。”
“为了庆祝媺今天登台圆满,媺还要再干一杯。”
还没正式开席,要喝的酒的名目应尽堆起了一堆。靈媺抿嘴一笑:“公子们都是满肚子文章墨水,难道腾不出地方装下媺的酒嘛,反倒先难为起媺来了。”
“媺儿说得哪里话,我视媺儿如同胞妹妹,做哥哥的自然要厚待妹妹。”花如玉花公子一脸讨好地笑道。
“承蒙花公子厚爱,媺儿真是当之有愧。”她掩口笑道。
“那么,媺儿再干一杯可好?”
……
“我们干了,这下又轮到媺儿了。”
突然,一个小厮匆匆忙忙地跑过来,在靈媺的耳边说了两句。靈媺脸色一下子变得灰白,酒杯直直地坠落在地上,竟扑簌簌地落下泪来。
这下几个公子有点摸不到头脑,怔怔地望着靈媺梨花带雨的脸蛋。
靈媺抽噎道:“刚才侍婢跟媺儿说,妈妈突然晕倒了。妈妈虽不是媺儿的血肉父母,但是对媺儿也算得上百般尽心。如今病情难料,恕媺儿无心饮酒,现行告退。”
谁都知道秦楼馆的郑老鸨,心狠手辣,对不肯乖乖就范的姑娘只要不妨碍接客更是鞭抽棍打,是出了名的认钱不认人。而靈媺更是钱眼子里的女人,但是她确实太美了,来投钱的公子哥数不胜数。
几个人想到估计又是一些脱身之计,反正给了钱下次还有机会,还不如卖她个面子。一个个故作姿态说道:“事不宜迟,那媺儿赶紧回去看看情况。”一个个坐着来的船只往河远处驶去。
陈骆最后从画舫里慢慢地走出来,两个人在画舫里,行酒令对饮。
靈媺十多杯下肚,酒劲上来,光滑的脸蛋百里透着红。她摇摇晃晃地走过去,用玉葱般地手指端起酒壶,想替陈公子斟上一杯酒。然而,脚下一滑,整个人软软倒进了陈公子怀里,馥郁的香粉味道一直鉆到鼻子了。“媺儿今日不胜酒力,麻烦送媺儿回去吧。”惺忪的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陈公子,倒是把陈公子瞪得一阵红。
“好说,好说。”
画舫靠近后,陈骆雇了一辆马车,打算送靈媺回去。陈骆扶着靈媺走进马车内部,靈媺伏在陈骆耳边说道:“今天不回秦楼馆,我们去城郊我的小筑,就我们两个人……”
为马车内倾国倾城的女子做一回马夫,也是人生一大乐事。陈骆驾着马车飞快朝城郊跑去,时不时地往车厢内望一眼。突然,车一震,车子的轮子陷进了小土坑,马怎么也拖不动马车。离城郊还有几里路,陈骆只好下来帮忙推车。然而娇生惯养的陈骆陈罗云公子怎么能奈它何。他很快就放弃了,掀起帘子,看了看车厢里的靈媺。红色的脸蛋衬着白皙的皮肤,因为酒气上来的闷热,衣服最上面的口子被解开来,露出雪似的脖颈。看着车中的没人,陈骆想要爬上车厢,无意间揪住了马的尾巴。马朝后一扬蹄,正好踢在了陈骆的胸口,便带着马车从林子深处跑去。
“媺儿,救命。”陈骆发出呻吟的声音,然后渐渐没有了声音。
“陈公子!”靈媺一脸惊恐。
“潇潇在病床上等你半年,你又可曾想起过她?曾经的山盟海誓,转身就忘得一干二净。你,不该被原谅……”靈媺的眼光闪过异样的光,说道,“就这么放过你,还便宜你了呢。”
然而,即使那些负心人消失了,是否就意味着被辜负的人可以得到幸福?
车厢里的靈媺睁开眼睛,清醒的眸子直直地盯着前方,试图伸手去稳住狂奔的马的缰绳。
“赤兔,快停下来。”靈媺呼唤道。赤兔是匹战马,据说是当年大宛进攻的汗血宝马的后代。她曾经的朋友慕青将军保管在她那里的,可是他在一场战役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靈媺并不觉得有什么好伤心,因为新老顾客更替也是极其正常的事情,只是每次赤兔奔跑的时候,她就觉得每次赤兔不应该在一个烟花女子手里。然而有灵性的马似乎真的受了什么惊吓,一直快速地飞奔。
“赤兔!”
有人骑着白马从对面飞驰而来,他一下子跃起,坐在了靈媺的赤,他紧紧地拉住了缰绳。“吁——”,马却丝毫没有慢下来的意思。靈媺被晃得七荤八素,不辨南北,最后被扔出了马车。一个身影跳了过来,一把接住她。一路奔波,再加上剧烈的运动身上的伤口又裂开了。他一咬牙立定,却还是晃了两晃。他小心地放下靈媺,一吹口哨叫来了自己的白马,就匆匆离开了。
靈媺还没来得及道谢,那人就已经消失在了远方。
只是那双深黑的眼睛,仿佛那双他记忆里的那个少年的眸子。那是一个像风一样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