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明快的晨光赋予陈设以色彩。洁白的墙壁一尘不染，红红绿绿的盆栽散落于墙边，紫眼的少女与镜中的自己对视。刚起床不久的她还穿着睡衣。她的眼睛如紫宝石般晶莹，她的肌肤如新生儿般白璧无瑕，她那紫罗兰色的浪发瀑布似地垂至腰间。佣人们在身边静候差遣，一切皆是如常的景色——却徒梦一场。
突然，天黑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少女知道，这是多年来一直缠绕着她的噩梦。
少女手足无措地张望着，但周围黑得什么也看不到……也不尽然，她能够看清自己每一寸肌肤、每一缕头发。
“来人！快些来人！”
少女拼命地向周围呼救，却始终无人应答——因为被困于这黑暗中的唯她一人。
不知不觉间，漆黑的世界又多了除她之外的色彩——一面镶着金边的镜子……然而，其中却从未映出少女的模样，只有仿佛能吞尽一切的黑暗。
“不……不要过来。”
少女惧怕这面镜子……确切点说，她在惧怕镜子里的“人”。因为这个梦境已经重复了无数次，所以她知道镜子里接下来会出现什么。
渐渐地，镜中浮现出少女的模样，但却与现实中的她存在着些许差别——过度深陷的眼窝，以及尸体般惨白的肌肤。
「安洁尔（Angel）……」
这个名字既是她，也是她们。
“不！你搞错了！一定是哪里搞错了！我不是安洁尔！我根本不叫安洁尔！”
「那你是谁？」
“索菲亚！我的名字叫索菲亚！”
「真的？」
镜中少女疑惑地歪着脑袋，眼神瞥向安洁尔的脚边——一只沾满鲜血的手。
浑身是血的中年男人，脖颈处血淋淋的伤痕透着紫色的淤青——腐败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活人。满是脓血的手紧抓着安洁尔的脚踝，洁白的肌肤被涂抹上鲜艳的色彩。
“安洁尔……”
男人呼唤着她的名字。
“……山姆（Sam）侯爵？”
「是哦~他来找你报仇了。」
“不……不！搞错了！我没有杀她！是你杀了她！”
安洁尔抓狂地拍打着镜子，想要把镜中少女拖出来。
「没错哦~是【安洁尔杀了他】。」
“闭嘴！！！”
“安洁尔……”
男人呻吟着，不停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不，我不是安洁尔！”
“安洁尔……”
“去死啊！给我去死啊！”
安洁尔粗暴地挣开那只令人作呕的手，狠狠地踩在那上面……踩的血肉飞溅，就像踩烂一只泥偶。
紧接着又朝着男人的头部踩去……踩得稀巴烂！踩成肉泥！踩得他再也动弹不得！
「瞧~果然是你杀了他。」
“不！我没有！他早就死了！五年前就死透了！”
「是这样吗？……瞧，又有人来找你了~」
这次来的是三个人，一男一女两个大人，还有一个五六岁左右的小男孩，彼此手牵着手，和谐美满。尽管三人身上满是烧焦的痕迹，甚至能闻到刚出炉的骨灰般令人作呕的刺鼻气味。他们眼神涣散，了无生气地与安洁尔对视着。
“安洁尔……”
“不，你们找错人了！别来找我啊！！”
安洁尔想要逃到镜子里面去……当然是不可能的。
“安洁尔……”
“安洁尔……”
“安洁尔姐姐……”
“我不认识你们！给我滚！……我没有杀你们！别来找我！都给我滚开啊啊！！！”
突然，三人的身上冒出星星的火苗，并迅速蔓延至他们全身上下的每一角落。
“安洁尔……安洁尔！”
“安洁尔姐姐！救救我！好热……”
眨眼间，三人就被烧得连灰都不剩。
「瞧~你烧死了他们。」
“不……是你！都是你干的！不要推给我啊！！！滚出我的身体！！！！！”
「哎~」
镜中少女耸了耸肩，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样子。
「瞧~……又有人来找你了~」
她的手指像是带有魔力一般，每次指的地方都会冒出活灵活现的尸体。
这次来的是女尸。数不清的女尸朝着安洁尔涌来，围着她。
“安洁尔……安洁尔……安洁尔……”
“我受够了啊！我不是安洁尔！我不是安洁尔！我不是安洁尔！我不是安洁尔！”
「可你就是安洁尔啊~。」
连灵魂都要融化的声音自安洁尔的耳边响起。镜子中的自己将身体探了出来，惨白的双臂环绕着安洁尔的脖颈。
“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
……
……
“安洁尔夫人！安洁尔夫人！醒醒！安洁尔夫人！”
女佣急切的叫声回荡在耳边。
身体被拼命地摇来摇去，这种感觉使她难以继续停留在梦中。
“呀啊！”
伴随着一声惊叫，安洁尔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安洁尔夫人，您可算是醒了。”
“噫咿咿咿咿！！！！！你别过来！我不是安洁尔！别叫我安洁尔！”
梦初醒的少女抓着被子，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一样蜷缩在床头，眼中满是惊恐。
“……夫人？”
“啊…啊啊，是…是珍妮（Jenny）？”
意识到眼前的人是常年随侍在身边的女佣，感受着白日里明亮的光线，安洁尔紧绷的表情渐渐和缓下来。
“是我啊，夫人。又做噩梦了吗？”
“啊……呃。对呀，又梦到自己了。”
“又是那个吗？果然还是去教堂问问看吧。”
“算了吧，只有这件事是连神都无法处理……不说那个了，是你叫醒我的吗？”
“是的，夫人。”
“谢谢你，下次也拜托了~”
安洁尔温柔地笑着，脸上挂满着疲惫。
“夫人……”
“现在几点了？”
“下午4点20分。”
“呵，还真是个漫长的午觉……有人来找过我吗？”
“没有。”
“这样啊……郊外就是好，这么清静……”
*咚、咚。*
她的话还没说完，敲门的声音便响了起来。警卫打扮的男人出现在房间门口。
“安洁尔夫人，有一位名叫海蒂•米切尔森（Heidi Michelson）的女警官想要见您。”
“啊……烦死了，才刚说着呢，催命鬼就来了……就说我不在。”
“可……那个警官说她有目击证人看到您进来了……之类的话……”
“……可恶啊！真是烦死了！那就让她进来吧！”
“是。”
二
---国历363年11月4日16:33 赫拉斯特（Helaste）郊外城堡---
金发金眼的年轻女警迈着轻快的步伐，一边走一边哼唱着轻松的古典音乐，别说礼仪了，其表现得甚至有些轻浮，像是丝毫没意识到这里是公爵大人的宅邸……不仅如此，她的歌声异常地走调，令人忍不住想要捂住耳朵。
“别唱啦！难听死了！”
“哇哦，公爵大人是刚刚起床吗？竟然被我吵醒了，真的过意不去呢！”
“没有教好你礼仪是你父母的问题，我已经不想再跟你废话了……我现在很累，要审问的话还请单刀直入一些。”
“你误会了，我只是来看看你罢了……那边的水果我可以吃吗？”
“……随便你。”
“那我就不客气喽~”
说着，海蒂便不客气地坐在了安洁尔的床上，用叉子叉起一旁果盘中削成块的水果送进嘴里，自在的样子像是来到了老朋友家里。
“多亏接手了你的案子，才可以像这样免费吃饱~时下坊间的水果可是超贵的呢。”
“我可以供应你一辈子吃的水果，可以别来烦我吗？”
“那可不成，工作就是工作。而且即便我不干了上面也会派其他人来叨扰。”
“……”
“什么嘛，这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流感吗？最近确实挺严重的，我们署里已经有近一半的人因此而请了休假。呃，我呆在这该不会也很危险吧……”
“你能自觉离开那再好不过了……虽说如此，只是做了噩梦罢了。最近总能梦到尸体找我索命，想必也是拜你们所赐。”
“……这可由不得我们，谁让你大白天地睡觉来着~”
说着，海蒂将一块草莓送进嘴里，但却有意地别开了视线，仿佛真的感到些许愧疚。
“大白天都这样，晚上就更不敢睡了……等一下，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竟然闲到这种程度。控诉我的证据都已经编织好了吗？没有的话就赶快回去工作吧。”
“证据可不是编出来的……而且我是真的想救你，这一点并没有说谎哦。”
“从这令人烦扰的尘世把我救出去？”
“怎么可能……说实在的，我并不相信你是会做出那种事的人。”
听罢，安洁尔以颇为复杂的表情望向海蒂，而注意到这一点的海蒂则回报以顽皮的笑容。
“当然，谁知道你是不是一个资深的演技派~？”
“办完事就赶快滚蛋吧，不要再来了！所以……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没什么，因为你突然消失了一整天，警署的大家都很‘担心’你。”
“……可真是‘谢谢’你们。”
警察们确实都很“担心”她。
五年前，首都赫拉斯特发生了一连串恶劣的事件，而安洁尔作为头号嫌疑犯，自那以后就一直受到警方的严重关切。案件的负责人一开始并非海蒂，而是另一名男性的老刑警。但那位刑警的态度虽然恭敬却流于表面，实则早已把安洁尔当作犯人对待了……于是，忍无可忍的安洁尔跑去警署大闹了一场。迫于压力，上头不得不换掉了负责的警官。与前一位老刑警不同，海蒂是一个毫不注意礼仪的家伙，还长着一根灵巧的舌头，她的到来甚至让人怀疑是警署对安洁尔闹事的“回礼”。人们本以为她会被以同样的方式撤掉，没曾想她竟奇迹般地一直坚持到现在。
“海蒂警官……”
“打算坦白了？”
海蒂一边说一边把水果送到嘴里，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怎么可能……”
“那是有什么其他的事吗？”
“我……不，没什么。”
安洁尔自顾自地摇了摇头，似乎是把想说的话憋了回去。看到她这副模样，海蒂的眼神变得认真起来，其中还夹杂着几分同情。
安洁尔虽然有着令人嫉妒的高贵身份以及莫大的财富，可终归只是一位二十几岁的少女而已。如此年轻便不得不承受着市井间不负责任的流言蜚语以及来自警事总署的责难，这些恶意无不如巨石般沉重……而且，她实际承受着的压力恐怕远远不止看上去那样。
“你到底隐瞒了什么事？身为公爵大人的你有什么好怕的？我们也会保护你。”
“……算了吧，真的没什么。不要问了。”
似乎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安洁尔挪动着身子走下床，自顾自地前往露台的方向。
扶着横杆眺望远处，和煦的微风吹拂在脸上，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临近黄昏，视野内到处都撒着金色的光芒……近处的草原、溪流以及稍远处的田野。已经入秋了，整个大地颜色分明。不远处的草地上矗立着一座钟楼，上面镶嵌着的巨大时钟早已坏掉……但此刻，它正被加班加点地抢修着——而那也是安洁尔身在此处的原因。
搞不懂她在想些什么。几天前，她突然找来工匠，硬要修理那块时钟。似乎是等不及看那时钟修好的样子，昨天一大早她便来到了这座宅邸，亲自监督着修理的进度。
“……看来今天是修不好了。”
这时，海蒂也凑了过来。
“那是什么？我听说最近许多工匠都被调走了，原来都在这里。那块时钟有那么重要吗？”
“嗯，很重要，对我来说……”
“时间吗……突然被整修的坏掉的时钟似乎有着别致的意义呢~”
“有的，也算是一个愿望吧。说起来，你的弟弟已经启程了吗？”
“启程了哦，今天早上出发，预计明晚会到瑞尔扎。”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