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灵兮对神浩的误解骨毁形消,后者的目刃亦使整个峡谷「山穷水尽」,迷惘之鸟飞离的同时,峭壁河床也产生了战栗。
假使少女对曾经的神浩嗤之以鼻,不把他当做有效战力,那么现在的酒保可谓是狠狠抽了她一嘴巴,并且还不让她还手。
究竟得拥有怎样的力量,才能一眼「望穿」整条瀑布呢?
抱此疑问,灵兮发觉自己再也不能平等看待神浩——
只见在原本青山绿水,绿树环饲的谷间,足以容纳下一座农场的湖泊揭起惊涛骇浪,如若天地颠倒,水面波纹喋喋不休。
青山绿水,如今已演变为水漫金山。因剧烈搅拌而翻涌天穹的水柱,一浪更比一浪高,洒下的水花浇灌森林,带来凉意。
被神浩怒视的一侧,山如纸片,水为深渊,说是被巨人用鬼斧神工斩开了一道次元裂缝也不过分,万物于此皆一分为二。
仿佛从他眼里射出的不是光线,而是某种脉冲一样,视线即是极限,目力所及充沛湮灭。
「神浩——?你没事吧?这些……这些破坏,都是你一个人造成的吗?」
从震撼中无辜清醒,灵兮也顾不得没穿衣服,向神浩袒露了自己的担忧:当然,这次她没有贸然靠近他,而是站在远处。
「都搞成这样,除了我也没有其他人了吧?!该死,阿瑞斯这混蛋到底对我做了什么!头像是要裂开了一样,好胀……」
明明有将视线压制到最低闭眼的想法,可神浩无论如何也关不上它,不仅如此,他的眼眶也受到了目刃的影响隐隐作痛。
这不可不是好玩的征兆,要知道神浩是拼了命转移视线,才没让目刃把自己鼻子切开的。
要是不小心看向其他物体,指不定会把对方切成几百片碎屑,变成肉沫供野鸦享用。
凡是视线内出现具有形状之物,目刃便会不分敌我地攻击,这导致他只能死命盯住湖底,哪怕捣起鲸波鼍浪也在所不惜。
无法闭眼,因为那会刺破眼睑,呼吸困难,因为有什么怪异攫住了他的心脏,真可谓是求生不能求死无望。
“并且……最糟糕的是目刃的威力越来越大,有什么东西在诱导魔力,难道是我搞错了哪里吗,心脏,快要受不了……”
恨不得把头深埋进土里,神浩一手揪紧胸膛气喘吁吁,另一手好似抡锤,不停地用力砸向太阳穴,场面好不热派痴迷。
「我不会过去啦……那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要是想杀我,刚才你就动手了吧?这是你不小心启动的法术?」
这时,充分了解现状的少女提出帮助请求。
如她所说,倘若神浩是为了攻击她而陷入疯狂,他根本没必要在动手前救她,所以灵兮认为神浩没有恶意。
而身为人类,对魔人却没有恶意,这对少女来说还是人生头一遭,值得回味。
「法术?哈哈哈哈,原来魔法适格度低下的魔人也知道这个啊?啊啊啊啊,不好意思,从现在起,我的事情与你无关了。不想年纪轻轻就…… 啊啊啊啊啊,该死,好痛……就掉脑袋,你最好赶快远离我,不然待会会发生什么,我可没法保证。」
啼笑皆非地奚弄着,神浩以一副“好死不如赖活着”的论调奉劝少女撤退。
照理来说,魔人这种法术天赋低下的种族,是不可能感知到魔力波动的,但神浩现在也来不及多想,所以没有在意。
“说来也真是可笑……明明好不容易遇到要等的人,却又得如她所言的那样,逞英雄放她离开,我的人生还真是悲剧啊。”
明白任身体继续膨胀,里面蕴含的能量,足以让此地升起一朵令人叹为观止的蘑菇云,神浩故意瞪向了少女身前的地面:
「你还愣着干什么——!要是想死用不着和我殉情,多去陪陪你那个傻瓜妹妹吧!她现在,可能还在悬崖边上找我呢!」
说着,酒保眼中射线撕碎大地和土壤,在灵兮身前留下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横亘开两人所处的区域划清界限。
这也是不知道如何解决现状的神浩,唯一能做的防备,可是——
「虽然我妹妹是很让人操心,但现在怎么看,都是你的安危比较重要吧?」
灵兮活动起五指,眼里的酒红色丝毫不逊于神浩的金芒,但娇小的身躯却给人一种死要面子瞎逞能的感觉:
「喂,想用激将法差走我,再偷偷离开可是没用的哦……我有能力把你抓来当向导,就有能力让你把眼睛给闭上——!」
语毕,少女的一袭金发浸染眸中余辉变得越发璀璨,无风自起的发梢释放出的气势也颇为冷艳,这让神浩气不打一处来。
「你还没搞清楚现状吗?!事到如今我哪还有力气逃走,现在该逃的人是你——!给我滚,快滚啊!」
仿佛要吐出一口老血,神浩握紧拳头捶胸顿足,心里酝酿起百十个骂街的秽语。
“为什么魔人族的家伙都这么要强啊,你倒是长大些啊,拜托你小姐,有说服我的时间,麻烦你马上去请几个大夫来……”
这样想到,神浩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接受了灵兮的救援:
「呵呵,呵呵呵,你不肯走?好啊,那你就留下给我陪葬吧。我不用这么着急才对的……因为你根本无法靠近我,所以才说这么多废话。既然你想帮忙,可别光说得好听,却无法身体力行啊?我光是看你一眼,你就死了,你还拿什么来救我?!」
酒保歇斯底里地怒吼道。
胸膛与眼眶散发的疼痛,好似老天爷跟他开的巨大玩笑,让神浩在最有希望的时候绝望死去,这才叫正宗的造化弄人吧?
只是,他的张牙舞爪并没有吓退灵兮,反倒使她愈挫愈勇。
「这个简单,你身体里法阵的使用效果,是需要视线捕捉对象才能发动吧?既然如此,只要让你看不见我就好办多了。」
满不在乎地分析起出神浩的攻击手段,少女的深郁双眸滴溜一圈,来到了神浩心脏所处之地。
在赋形的猫眼视觉中,她能很清晰地看见——神浩的心脏正在极速跳动,并且外表呈现出极不自然的挤压感,破败不堪。
每当这团肉块加速跃动一分,心脏受到的无形挤压便逼紧一寸,让神浩痛苦得难以自拔——这便是他受苦的根源所在。
有什么东西正在遏制神浩的心脏?因为魔人无法感知魔力波动,所以少女看不出出表象外的异常。
但她知道这些就已经够了。
灵兮明白神浩没有骗自己,他真的有可能快不行了,并且为防万一,他还让自己先行离开,简直就是个烂好人的表现嘛。
换句话说,灵兮只是给神浩做过人工呼吸而已,他又为何要对她这么好呢?
为何,不想伤害一个魔人的性命呢?
真是有趣。
「我是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搞成这幅糗样啦,可你毕竟是我抓的人,你的人身安全,我自然得顺手保留咯,看在本小姐的大义凛然的份上,喜极而泣吧。」
淡定地旋转手腕,活动开身体,灵兮信步踏过神浩切开的视痕,整个人完全暴露在对方的视野之中,并且还是赤果果的。
这般举动,表明了她对现状不存疑虑。
「你,你不要命了?!」
神浩惊叫了出来,因为少女的造访实在太过突然,所以他没来得及收束目光,眼看金芒就要将魔人摧残至粉碎。
血花四溅,骨肉横飞。
本该是这样的——
可是在下一秒,灵兮的身影凭空消失,只于神浩的视网中留下一道残影。
一道,几与本尊别无差别的金色暗影。
「嗖——!」
「……怎么回事,那道影子是?」
视线聚焦遥远一点,神浩发现原本还站在这里的少女不翼而飞,出于身体本能的反应,他下意识转动眼珠寻找起她来。
场间一片空旷,灵兮再如何灵巧,也不至于令神浩“视若无睹”才对,可她的存在却偏如人间蒸发,使神浩不由想要观察。
同时,他也在浑然不知的状态下威胁着少女的安危。
「嗡嗡——!」
「噼啪——!」
紧接风声之后,一反光线先于音波到达人脑的常理,在神浩正为少女失踪感到困惑时,他隐隐听见空气中传来阵阵音爆。
这串接连炸响的声浪持续极短,也极为细微,以至于等他从聆听中回过神来,灵兮带来的视觉震撼,反而显得微不足道。
“等等,那道影子……难道是因为她的速度太快,我的视线跟不上才造成的吗?”
神浩茫然四顾,却发现那道残影依然存在眼角末席,不由大感震惊,为少女的疾速拍案叫绝。
正如之前,灵兮对神浩目刃的威力由衷唏嘘,后者此时也对魔人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
原来,神浩并不是丢失了灵兮的视野,而是她跑动的速度太快,以至于只在空中留下道道涟漪,还有朦胧残影。
而那稍纵即逝的音爆声,自然也是灵兮移动时撞开的空气所产生。
“在酒馆中能迅速躲过奥拉的大剑,靠的也是这种速度吧?”
在视线的一隅,神浩瞥到石砾抖动,湖水波纹产生向上溯流的颤栗,他窥见峭壁之上,赫然出现一个个凹陷不浅的凿印。
「咚——!」
最后,他什么也没看见,随着一声闷响,额头给什么东西撞了个满贯,意识在沸腾许久后终于迎来短暂的宁静。
「嘘——!怎么样?刚才你看的见我吗?」
脑袋被不明冲击砸了个眼冒金星,神浩恍惚中听见灵兮的俏语在耳畔婉转。
并且,他连对方呼吸时吹出的气体也能感受到,鼻尖传来冰凉凉的触感。
「灵兮,你,你疯了——!」
待目刃重整旗鼓大放异彩,他赫然发现——少女不知何时来到自己身前,两人额头相抵,四目相对,只差双唇紧紧相拥。
方才的那道冲击,便是灵兮借以缓冲惯性的手段,所幸神浩一直自诩脸皮厚,他的头才没像西瓜落地般炸掉,反而还能被少女环绕脖颈,双眼直勾勾地坠落进猩红色的湖底,享受这难得的心跳骤停。
简直和梦幻一样。
「如果你指的是精神层次,那么我很正常。但你说的若是我刚才的行为,我会说是,你现在感觉如何?」
嘴角上扬嫣然一笑,灵兮很高兴自己赌对了筹码,她的眼睛没有被目刃给刺瞎。
原来,她从神浩暴走开始就有仔细分析成因:猎金项圈上的整齐切口,神浩眼中的霹雳金光,两相结合,答案昭然若揭。
再加上,有过两次与酒保对视的经验,灵兮也大致能猜到神浩身体中的秘密,说是上天注定的宿命和姻缘也不为过吧?
那双眼睛,可是被不灭瞳所认可的啊。
所以,哪怕会因此负伤,灵兮也有值得一试的勇气与动机。
「……感觉?感觉心跳的更快了啊!都说了你不要过来添乱了!唔,痛痛痛……」
只是,神浩却并未对少女的灵机一动感到开心,反倒愈发激动起来。
“虽然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但现在情况越来越严重了喂!”
他的心脏在受惊短暂停滞了一会后,现在又像抡鼓似得,铜锣宣天,咚咚作响,和对方的凝视也忽强忽弱,极不稳定。
「诶?会这样吗?所以说你倒是告诉我,为什么变成这样子啊!放心吧,要是你自爆的话,我会把你的尸骨吃干净的。」
「你们魔人凶残到连死人都不放过吗?咳咳咳,不对……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所以才叫你快逃啊!」
听闻少女连自己的后事都安排妥当,神浩流下了感动的泪水——“才怪啊,我那是眼睛一直睁着给干哭的!”
眼下,酒保与灵兮都诚惶诚恐地大眼瞪着小眼,两人互相之间都无话可说,可神浩的状态却越来越低落,眼看就要玩脱。
这种时候,通常需要有人来打破僵局,创作奇迹:
「真到了必须走的时候我不会犹豫的,这点你需要明白,虽然不知道你体内的力量源自何处,但我发现了一个怪东西。」
这时,灵兮一手揽着神浩的后脑勺,另一手掰开他护在胸口的左臂,小手像条泥鳅一样滑进他的胸膛,不知鼓捣着什么。
「你说什……什么怪东西啊!你这样乱动很痒的喂?你在找什么?」
因为没有视力辅助寻找,所以灵兮到处乱摸的动作毫无章法,配合不大的小手,颇有种故意挠人痒痒的错觉。
被胸口四处扩散的酥麻感弄得欲仙欲死,神浩也只能哭笑不得地任她于此“翻箱倒柜”。
「怀表。」
终于,在侍者衬衫的内置口袋探到异物,少女利索地将之取出,从掌间的触感的来看,它应该是某种圆形的机械制品。
「……」
而听见灵兮要找的物品是阿瑞斯的遗物,神浩的内心忽然咯噔一声。
「……唔,你为什么要找这个?」
「因为从你发疯开始,这玩意就滴滴答答响个不停,你没有听见?哦,也对呢,人类的听力没有我们魔人的赋形灵敏。」
灵兮把怀表递给神浩无主摸索的左手,他一碰到这只熟悉的表盘就有些想笑,自己怎么把它给忘了呢?
“阿瑞斯说这东西也是件魔导,莫非机关就在它的体内?”
与普通的表声不同,当神浩把它握在手心时,每隔一秒就有数次嘀嗒的响声渺渺传来,声音确实小到要拿近了才听得清。
一块表与一本书,这是阿某人留给他的珍贵财宝,既然目刃是通过法术典籍学会的,那么解除它的方法应该就在表里吧?
「那个,灵兮小姐……谢谢你能为我做到这个地步,先不管结果如何,这份人情我神浩欠下了,所以……我现在有个不是法子的法子,那就是请你再施展出刚才的速度离开,然后,我会用目刃『看向』怀表,我觉得这是现在唯一的解决手段了。」
按捺下与自己情绪做对的心跳,神浩尽量不喘出粗气,保持冷静地说道。
冥冥之中,他认为目刃不会破坏怀表,但结果如何,又有谁能保证呢?
「目刃?也罢,一份恩情而已,想还的话给我当一辈子奴隶就好,在此之前,你可别给我出事,不然我打折你的宝贝。」
少女抿嘴一笑,仿佛在说“咱俩谁跟谁”,接着果真不再留恋,缓缓与神浩的刘海拉开距离:
「我对法术还是很感兴趣的,可以的话,这事解决后让我好好认识下你,关于法术还有外面的世界,都要讲给我听哦。」
说着,灵兮也不知打哪来的信心,在两人额头分离的一瞬,她的脚踝挫起一阵飓风,转眼间,身形便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啊,你想学的话我一定教你……只要有机会,就算是图腾界那头的世界,我也能带你去看啊——!」
也不怕牛皮吹破炸到自己,神浩趁灵兮瞬移之际,双瞳以迅雷之势落在了左手掌间,在金光的普照之下,神浩看清了——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这是——?!」
“怎么搞的……为什么,这只表它是倒着走的?”
来不及揣测眼前怪异,在神浩的注视下,怀表的逆时针运动愈演愈烈,仿佛驱动它的能源就是那双金芒似得。
倒转的怀表,犹如灵种从出生至死亡的生命倒计时,这给了神浩巨大压力,也使得他「目不转睛」。
铁表的秒针快到无法判定,分针和时针则几乎以秒数在动,而这逆向运动还未持续多久,神浩发现它们的方向恢复正常。
并且,自己的双眼也再次发生异状。
“这感觉…… 啊啊啊啊啊,好痛,好痛……等等,有什么,有什么东西在我眼睛里面搞鬼?”
不知是自己已无力将视线挪移,还是瞳孔与怀表的轴承点产生了某种联系,神浩的视线透过石英,却反射回了眼眶。
就好像,怀表透明的表盘是一面折射光辉的镜子,这面镜子将剪刀手的慈祥目刃折射他处,不偏不倚地射进了他的眼球。
于是,目刃的对敌效果发动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不要再继续了……好痛,哼啊,不要再刻了,不要再刻了……」
好似有千百只蚂蚁爬进他的眼眶,它们于此蚕食,于此啃噬,在神浩的眼球上留下蜂窝般密集的坑洼,带来无尽的痛苦。
这般痛楚,不是仅凭呐喊和挣扎就能缓解得了的,毕竟,能够用言语描述出的悲恸,从来称不上绝望。
就连他在祈法教堂所受的刑罚,也不比谁在你眼球上刻字来的可怕,神浩的意识接近崩溃,目光也六神无主地涣散开来。
而这,恰好是解除目刃的前提之一。
「罗神浩?你怎么了……」
被神浩歇斯底里的吼声拨动心弦,灵兮躲在一块岩石后不安地探出脑袋。
她从没听过谁的惨叫能这般鬼哭神嚎,惊天动地,耳膜剧痛的同时,也为神浩所受的折磨感到内疚。
要不是自己硬要拉着他开眼,可能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吧?
抱有如此想法,灵兮无论如何也无法静候佳音,所以借着猫眼视觉窥向神浩的正脸。
然后,她看见了骇人却又无比神圣的一幕——
刺眼,甚至能说是灼烧眼睛的金光总算如火扑灭,神浩跪倒在地,浑身上下都险些虚脱,但好在怀表的折射已经消散。
表盘之上,原本倒拨却又恢复正常方向旋转的指针,正指向Ⅵ点的刻度,那是他和阿瑞斯分开的时间,也是现在的时间。
尽管从他与怀表直视,到现在快要瘫痪,期间只过了几十秒钟而已,但这几十秒,神浩却觉得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并且,还是不曾眨眼地仰望了太阳一个世纪,待太阳终于日落西山,他的视网四周除了不自然的圣白竟一无所有。
就好像,世界永远被白昼笼罩。
“阿瑞斯这个混球,留下这么个糟糕的法术让我用,还把解除条件设定的这么麻烦,等哪天见到他,我一定要让他好看。”
几乎要哭出来地耸了下肩膀,神浩捂着脸,小心翼翼地把眼睛睁开,想要好好看看这个待他不薄的世界,然而……
“诶,我的眼睛……”
当他看见熟悉的景物,与耷拉着一对猫耳,扒着石头边缘,贼头贼脑地望向这边的少女时,神浩真的哭了出来:
「这是,这是什么东西?!我的眼睛里有文字?而且不止一行,这些是什么,法术的咒语链接?还是该死的诅咒——?」
他抓狂地揉按起眼眶,可不管他如何努力,神浩视线中永远飘荡一串与目光平行的文字,如梦魇般挥之不去。阴魂不散。
不止如今,那串字符的构成,还并非魔法典籍常用的地狱语和精灵语,竟然是神浩老家的通用字符——珏天的象形文字。
一笔一划勾勒出山水天下,字里行间隐匿着书写者对世界的看法,这便是象形文字凌驾于其他字母文字的高等寓意。
“而且这种浮现在眼前的形式,就好像法术使用后的效果详解一样……”
也正是这个时候,灵兮再次看清了神浩眼中的景致,不由惊讶到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夸张到叫出来。
因为,在神浩的双眸中,其中之一,眼睑之下包裹的不再是一只灵动自如的眼球,而是——
一张具备指针、轴承,刻度,甚至石英般光滑表层的,金色时钟表盘。
这块钟表模样的物体,取代了神浩的眼珠。
黑白两色的表盘以神浩的右眼为底板,轴承以他的瞳孔为中心点,时针,分针,秒针(它们甚至在进行旋转)一应俱全。
俨然如一块正在运作中的活体钟表,而现在,钟表的指针正指向六点,并且呈现出逆时针旋转,宛若在进行倒计时一般。
“……”
「神浩,你的眼睛怎么了……」
面对此景,不知该如何应对的少女怔怔地伸出一根手指,瞄向他的右眼无能为力。
「啊……你看见了?就连你也看见了吗?这段文字……好像是某种法术的咒语,被目刃印在我眼睛里,擦也擦不掉……」
不过,神浩却误解了灵兮的提醒,他以为她也发现了镌刻在自己视网中的文字,于是不自觉地念了出来:
「时钟的针,受苦的人,徘徊在不屈者眼前,那是天堂敞开的大门。」
「你以为心怀他念便能驰骋梦界,却不知真理之徒已经来到了你的眼前。」
将两道咒语呢喃而出,神浩却不解其中的含义,于是只好眼巴巴地望向少女。
正如四年前阿瑞斯无法拯救更多的脑无一样,光知道咒语却没有与法术匹配的触媒,是无法进行法术释放的。
那么,这串字符出现在他眼中究竟有和意义呢?
「文字——?不,我没有看见什么文字,我只看见……你的眼睛像块表一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它,也许我们两个看见的东西都不一样?你最好,看看自己在湖水里的倒影,然后再决定该怎么做。」
见神浩毫无抵触地眺望这边,灵兮也放下心从岩石后走出,点明他现在面临的困境。
「你说什么?我的眼睛像块表,那是什么意思,该不会……」
发觉猫腻,神浩想也不想就爬向湖边,透过可以选择性忽略的文络,他在还算平静的水面中,看见了自己的脸,以及……
右眼处,那块精准游走在刻度与指针的时钟之瞳。
——代灵·颠倒时钟。
「嗡——!」
与水面中的自己凝视彼此,神浩明显感觉到捏在手中的怀表震动一下,接着又和往常一样,按秒数奏响音符,归于平静。
只是,神浩不知道的是,他念出的咒语的确是法术符文,至于魔法媒介,也恰好被他攫紧在手心——
金属的轴承和齿轮,正在暗处飞速地运转着。
有某种法术回路被他无意识间启动,霎时间,此地的灵脉回廊震荡出异常的频率,随大地的造山运动一起,藏匿进地底。
「这……这他妈的是什么东西,又是字符,又是时钟表盘的,阿瑞斯——!你他妈的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有过前车之鉴,再让神浩看见类似表盘的东西,简直能令他发疯,所以神浩手忙脚乱地退开湖边,捂住右眼歇斯底里。
「不要做伤害自己的行为!看你反应,法术是被某个无视事先施下的吗?你还好吧,需要……我为你检查一下伤口吗?」
眼看神浩癫狂地揪起自己的头发,灵兮小跑上前关切地说。她的一袭金发不知何时蜕变银色,动作也随之变得迟缓下来。
「需要……我当然需要,麻烦你了,再看看我的眼睛,看看里面有没有一串字,我真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在混乱中发现少女靠近自己,神浩像打了鸡血似得蹦跶起来,可抓住灵兮小手请求的模样又像条哈巴狗,令人不忍拒绝。
「既然连你也不知道,我也只能尽最大努力帮你了吧?好啦,乖,你先镇定一下。」
少女颇感遗憾地叹气道,算是原谅了神浩的无礼。在安抚下对方情绪后,灵兮低下头,与神浩的额头相偎。
「呐,你知道吗,狂神的不灭瞳,除了在赋形开启时能够完美继承祖先的能力,它其实还有足以影响魔人一生的功能。」
再次双目平行互相审视,灵兮观察表盘运作的同时轻声说道。
「……别告诉我它能给狂神的女性挑选未婚夫,我有喜欢的人了。」
神浩咽了口唾沫,发挥出最后仅存的幽默感。
「虽然是有因为能看见不灭瞳,后来成为恋人的案例啦。但被这双眼睛承认的家伙,通常都是魔人的一生中,只能遇见一次的家伙,在已有的族谱记载中,有人与魔人白头偕老,有人则和我们成为盟友,更有甚者,成为了我们狂神一生的至敌。」
少女轻描淡写地解释着神浩对自己有多么重要,这也让后者不由为之内心一颤。
“至敌?那就希望我只是你的盟友吧……”
神浩无病呻吟地哼了一声。
所谓狂神不灭,其眸天择。
纵然魔人一族从来不信宗教,对神灵的态度也是视若敝屣,但对于自然和祖先赋予的那双灵眸,他们却拥有着迷之虔诚。
“能够在你未开启赋形时看见你不灭瞳之人,一定是能使你成长的命中注定之人。”
这一论调,不知从多少年前起就于狂神族中闻名遐迩,而如今亲身经历了这个典故,灵兮也很期待神浩能为她带来什么。
所谓的成长指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神浩这个人很有趣,也很有故事的样子,他能为自己的生活增添不少色彩。
那么作为成人礼途中的恩赐,神浩的存在便值得她关心。
「……那你觉得,我是哪种——?」
这次,神浩连吞口水的勇气都丧失了,没想到绅士给自己安排的奇迹会如此戏剧且坎坷,早知道当初就和他一起留下了。
「总之不是恋人,而我也希望你是其他人,看你今后的表现啦……」
灵兮稀罕地莞尔一笑,其实她已经有未婚夫了,对方对自己还很有意思。
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你能代替那个人啊。
如此想到,少女带着些许不甘眺望前方,却并未看见什么珏天文字。
「呜哇啊啊啊——!这里好高啊啊啊啊,诶诶,河水怎么飞到天上啦!姐?!神浩哥哥!你们在这里吗——?」
只是,在两人如恋人依偎一起“你侬我侬”之际,瀑布尽头,却忽然响彻某位少女的兴奋喊声,于谷间荡漾不散惹人扶额。
「嗯?这是……夕尔的声音?她竟然能追着你从瀑布里跟过来吗?这个蠢呆瓜!」
「我,额也不知道……」
紧接着,不等神浩两人扭头查看,夕尔的身体便顺着白水飞流直下,手里似乎还提着什么东西,坠落水中溅起无数气泡。
「咕噜噜噜噜噜……呜哇,咳咳咳,湖水好甜,呸呸呸,呜噢?瀑布的下面竟然是一座大湖吗?姐姐应该就在这洗……」
待水花怀念起湖面的温柔,纷纷回归湖泊怀抱时,夕尔拽着早就断气的陆行鸟,从水位下降数分的湖中冒出了脑袋。
很显然,抓住陆行鸟的功绩令她贲张异常,以至于泡在水里也不上岸,湿漉漉的脑瓜四处旋转,寻找着姐姐的踪迹。
于是,夕尔看见了没穿衣服的少女,以及衣着凌乱的神浩,两人在她的视角看来,呈现出相当奇怪的体位。
嗯,绝对没有什么下流的意思呢。
「……澡,诶,诶诶诶?!夕尔,夕尔什么也没看见哦——!对不起姐,我不该打扰你们的,我我我我,我这就消失!」
终于,在众人视线激烈到摩擦出火花之时,夕尔久违的智力突然上线,随后马上把头埋没湖面,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喂喂,为什么姐姐对这种事情一窍不通,妹妹却看一眼就懂了啊?你们两个到底接受了什么样的教育啊?”
明白自己肯定被某个笨蛋误解,神浩此刻的心情真是尴尬到无以复加。
而与此同时,他右眼的分钟指针,也在无人察觉间倒回了一个刻度,并随秒针的转动微微偏转。
时间,又减少了一分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