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杖破空杵下,犹如一道惊世雷霆,大举捅穿侍者马甲的同时,还释放出耀眼瑰丽,代替了闷雷万钧的震慑与轰鸣。
刹那间,一阵懒散的晕轮盖过晨光,为所有人眼前都蒙上了一层薄纱,一层如血雾弥漫的氤氲之帐,教人泪眼婆娑。
「噗嗤——!」
「哼啊……」
当侍者后背绽开一朵凄美的猩红花束,他受重力术折磨的身躯也失去活性。鲜血像摔裂的西瓜般成块散落,从伤口井喷。
最后,大滩大滩的嫣红在低阶重力的排挤下,濡染进渴望水分的土壤里,整个过程一气呵成,被萨迪文把握得恰到好处。
仿佛用燃烧的火柴刺探一张书页,神浩的心跳与呼吸,在剧烈的痉挛中停止进行。
「嘻哈哈哈,瞧见了吧?瞧见了吧?这就是对『女神』不敬的最佳下场!我都看见了——!你和魔人唧唧我我,放弃身为『智人』的尊严!跑去和魔人沆瀣一气!多么耻辱,多么令人生厌的觉悟!死到临头,竟然还想着去帮唯我独尊的小妞吗?」
紧握木杖,在酒保的伤口缓慢旋转,萨迪文张狂陶醉的表现,映衬了他的举止放荡:就算是救命恩人,他也能随手杀掉。
凶器贯穿胸膛,血液浸染死亡。神浩的胸腔已然被萨迪文搅和得不成样子,说是一团浆糊也不为过,七零八落血块狼藉。
伤成这个样子,怕是连安德亚再世也无力回天罢?
明明还在为今后的出路苦思冥想,在不久前才下定决心要帮助这对傻瓜姐妹,这样无功而逝撒手人寰,你怎么就舍得呢?
所以,理所当然的。场间总会有人不愿接受这般现实,替神浩鸣道不公——
「罗神浩——!你……不会的,你不会这么轻易就死掉的……睁开眼睛,给我睁开眼睛啊!你不是还要给我带路的吗!」
目睹惨剧发生,灵兮盛怒地咆哮着,嘶吼着。音量之大,其势之汹,不仅盖过夕尔的呻吟尖叫,还惊飞天边遨游的鹰雀。
在巫师沉醉在杀戮的酣畅中时,她的眼睛,将所有线索捕捉盯得真真切切。
“你不会死的,再坚持一会,只要一会就好了……”
少女无法想到,巫师的行动竟如此杀伐果断,对待熟人毫不留情,处理不满雷厉风行,俨然如一位丧失理智的宗教信徒:
凡被认为是「异教徒」的人或物,信教者都将以「神」之名义,将其惩戒剿灭。在净化领地竖起高旗,表彰正义的伟大。
“就像……千年前自诩正义的‘守望者’一样。”
这种剑走偏锋的错误理念,对生死毫无敬畏的态度,灵兮绝不认同,也绝不姑息。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他?他有做错什么吗,他有伤害过你吗!我们只不过路过这里,他也只是我抓来的人质——!」
光是呐喊,自然无法消减心中不甘,所以灵兮歇斯底里,全然不顾自己正处于重力术,还有影缚的包裹之中。
一时间,充斥虫鸣与绿意的密林飘起一阵气浪,那是灵兮竭力开启赋形的影响,就连攀附她全身的影纹也产生不小动摇。
「口口声声说些正义仁慈荣耀不朽,结果却是自作主张地践踏人命。像你这种败类,别以为自己会法术就天下无敌了!」
那一瞬,她的肃杀眼神叱咤山林,酒红瞳色更比神浩之血还要鲜艳,头上猫耳茸毛越发凌厉,腰下一尾隐有颤抖的趋势。
兽在咆哮,巫师微笑。少女双瞳迸发夺目辉煌,将林中一切涂抹血之哀伤,沉睡已久的先祖血脉,也按捺不住准备苏醒。
“别在这种时候掉链子啊,别让某个家伙看不起自己啊,身体,给我动起来啊——!”
不要在意身体会承载多少负荷,不用去管躯体会面临怎样的刀山火海,总之,你只要去做就好了!灵兮无法抑制地想到。
魔人赋形的真正功能,是激发潜藏在吾血之下的先祖血统。理论上来说,只要驾驭者的意志力够强,就能无限接近祖辈。
吞食天地,撕裂星空,魔人的祖上,便是将前述内容不费吹灰之力完成的怪物。所以,灵兮怎能束手就擒,洗颈就戮呢?
“不灭瞳丶灵将——!”
「砰隆……」
「砰隆……」
心脏疾走,血脉湍流,正如常疾速奔跑时的状态,灵兮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粗重,肌肤下深藏的潜能被有意识地运筹调动。
紧接着,她的五指成功紧握。
「蛤——?魔人的**噢。我有允许你,在我为『雏神』颂唱时发出声音么?你很吵哦,吵得我都不能专心吟唱了呢!」
不过,不待少女乘胜逐北,巫师转头,注意到她隐有离弦之箭的倾向,半张腐败的侧脸咧开诡笑,随手征服了她的反抗:
「你透明如照亮帷幕的阳光,你坚硬如击穿熔炉的岩浆,你无声如灰色荒野的死亡,你无形,如位面巨龙的惆怅——!」
食指于虚空一抹,指间有符文淡漠,随着萨迪文法杖的挥动,一幅由「圆与三角」构筑的法阵,在他身前浮现森严高深。
那是一道足有一人身长的绮丽阵法,边饰三角,中间为环,在巫师的头顶,还睁开了一只象征「未知神秘」的内在之眼。
「椭圆与眼」,似乎是形容法阵最显眼图案的唯一简介。如果神浩还醒着,他一定会为魔网的标志吃惊赞叹,只可惜……
「捕捉,排气,压缩。」
紫意与白是这圈符文的华美底色,从中释放的璀璨光粒,则代表了米斯特拉的悠久底蕴,巫师还在继续咏唱,引导灵脉:
「然后我将用采·冯的智慧,将你释放。」
语毕,术施。萨迪文将画出法阵的一指抬至笔直,视线与手指在法阵后形成三点一线,转眼间,飓风般的气流包罗旷野。
法杖顶端凝聚紫色,巫师吟唱有条不紊。在他规律而仓促的吐气之中,一串呈立体椭圆的漆黑弹丸,自阵法中凭空出现。
简单来说,那是无数个宛若鬼影的深邃球体,从虚空屏障般的法阵探出身形,将四周繁奥的符文,慑动起波浪状的涟漪。
然后,带着所向披靡的威压,向灵兮集束袭去。场间顿时响彻声声爆破,嶙峋的石子如风暴中的叶片,万物于阵中终焉。
——族耀术派·奎拉酋变量术式·蓝色,采·冯力场飞弹术发动。
「姐——!」
「咔嚓!」
「砰砰砰砰砰砰——!」
爆裂,炸响。
硝烟,火光。
一时间,绿野青葱的树林在力场飞弹的轰炸下变得面目全非。树木嚎哭着折断生命,烈火像滴进水中的红墨,四散蔓延。
虽为由压缩空间而产生的炮弹,但因其迅猛而不曾停歇的轰击,高压在石屑上打出火星,一场大火就这么随巫师兴起——
犹如佳节喧嚣时点燃的烟花,在林中璀璨表演,盛开烂漫,最终在萨迪文的笑声中泯灭。
「啊啦啦啦啦啦啦啦,叫你打扰我和『女神』的约会,遭报应了吧,遭天谴了吧?被雏神垂怜的慈爱给好好疼爱了吧!」
将辅助瞄准的法杖重新戳在神浩后背,萨迪文优雅地狂笑起来,想必是认为灵兮必死,自己又将一个异教徒给祛除杀绝。
和神浩相同,他接触法术的日期,一样在四年前。但在这段时光里,他的「快速咏唱」以及「瞬间施法」炼至炉火纯青。
对比神浩,不,无论与谁相比。只用四年就能如此熟稔地使用法术,并且毫不吝惜法术上限,挥霍触媒,甚至拥有魔导。
这般成就,形容为天才也惶恐不让,可是……
「坏蛋,你这个超级坏蛋!竟敢把姐姐和神浩哥哥伤成这样……夕尔,夕尔死也不会放过你的!我……要为姐姐报仇!」
届时,在萨迪文未曾注意的角落。金发少女阴沉着脸,对姐姐刚才还站立的区域,如今变成废墟充满质疑,并转嫁怒火。
如果夕尔也拥有赋形,想必也能像姐姐那样,在短时间内依靠爆发摆脱控制,然后把巫师打得落花流水。
可无论她如何伤心,如何泪流满面。身体却始终无动于衷,力气被影子疏导进土壤,眼泪像断线的项链一般汩汩坠落——
自己,还真是没用啊。
「嗯——?嚯嚯嚯嚯嚯嚯,看我找到了什么?一个和亲人失散的少女!多么无助弱小,多么惹人怜爱啊?你在为姐姐难过吗?在为这个人类,假惺惺地表现悲伤吗?嘻哈哈哈哈哈,真是暴殄天物,拥有如此美丽的胴体,内心却充满了虚情假意!」
听见响动,萨迪文呆滞地转头,向着一直被他忽略的夕尔评头论足:
「我在你身上看见了虚伪!魔人,是能拥有感情的东西么?你们,也配对我的行为指手画脚么?回答我呀,回答我啊!你不是说,死也不会放过我吗?我萨迪文可不是小心眼的人哦。你想让我死,自己有先做好堕入深渊的觉悟么?嘻哈哈哈……」
说着,巫师失去耐心地执掌法杖,悬浮空中的法阵随他的手臂发生平移,接着,精准地朝向夕尔眉头,炮弹也蓄势待发。
紫光大盛,黑球如龙,就这么冲少女磅礴而去,侵蚀她的肉体,吞噬她的生命。
空有一身怪力无处发泄,积累满腔怒意却将迎来终结,自己……要是觉醒赋形该多好啊?
见力场飞弹如狼似虎地轰向眼前,挣脱无望的夕尔闭上眼睛,内心祈祷似得呢喃一语。
“姐,对不起,夕尔,又给你拖后腿了……”
那是她死前仅存的歉意,为灵兮,为个人,为无故伤害她们的世界。
最后,她迎来了人生中,第一个奇迹。
“这是——?”
是错觉吗?
「咦呀——?」
「轰隆隆——!」
当夕尔听闻爆炸,可皮肤却未传来灼烧的痛感时,她疑惑地睁开眼,却发现那久违的英姿,伫立在自己面前抵挡一切——
「夕尔,你这个白痴,我以前是怎么教你的?如果没有将敌人一击制胜的实力,就不要说些激怒对手的话,自讨苦吃!」
娇喘从牙缝里挤出,正脸几乎被力场飞弹摧残得支离破碎。灵兮张开双臂,用瘦小的身体拦下了夕尔要遭受的全部攻击。
衣裙像撕裂而烧焦的纸片呈现锯齿,漆黑与鲜红是少女伤处的唯一颜色,与夕尔所想不同,灵兮将近重伤地保护了自己。
但换个角度思考,这也等于法术的束缚对她无效,灵兮真的脱离了影缚。
柔弱,甚至能形容为幼小的她,为夕尔带来即便太阳陨落,也不会感到害怕的安全。
「姐——?!你的伤……好重,都怪夕尔,都是夕尔不好,夕尔给你添麻烦……」
「事到如今还哭哭啼啼地,你是想摆给谁看?没办法离开这里的话,你的安全由我来保护就好,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留下一句交代,灵兮没有安抚大哭的每米,而是迈出坚毅却疲惫的步伐,目光炽烈地朝萨迪文伶俐行去。
“先祖的血统……因为在重压下不受意识抑制,最终突破极限了么?”
数秒前,在身体尚且无法动弹之际,灵兮感觉自己似乎「膨胀」了几分,身高微幅,力量也随着气势的陡升而节节攀升。
五年来未曾变化的幼小身体,在受到神浩死去的刺激后,竟然产生了「成长」,灵兮身后披散的金发也缀满血色的光辉。
“血统……在和祖先沟通?”
有风声在耳畔低语,灵兮凝神倾听,发现那是血液在体内奔驰而碰撞出的声响。顷刻间,她的心中再无愤怒以外的杂念。
能成功的,灵兮这么感觉到。于是在夕尔受袭前,她用肉体证明了所言不虚。
她是只隶属狂神不灭瞳的武士。
「咔嚓,咔嚓……」
眨眼间,经由赋形的壮硕强化,灵兮的一只手吃力地摆脱了力场的操纵。与此同时,她一直保持弯曲的膝盖也迈出一腿。
被树叶切割伤口在血统的剧烈提升中快速愈合,怒火随重力术踏下的深刻脚印烧到眉梢,灵兮业已无所畏惧,兵不血刃。
时间自她上次的怒骂,只过了一秒钟。随后,灵兮执着并坚毅地向萨迪文冲撞而去,身形快到连一道残影也不曾留下——
然而,萨迪文又怎会坐以待毙?
见少女脱离他的术法,他当即翻开魔导书页,激烈而嘶哑地颂唱起来,身体扭曲,摆出无法言说的姿势:
「啊啊啊啊啊——!美妙,真是太美妙了!经历吾之天罚的镇压,叛逆之辈竟然越挫越勇,甚至将刀匕指向雏神眷顾的我!如此的大逆不道,如此的死有余辜。让我,嘻嘻嘻嘻,让我,哈哈哈哈,让我,不得不使出些真本事了呢,桀桀桀桀!」
「威严,犄角,那铁环上镶嵌的大罪。」
「长脸,狞笑,那鬼面中隐藏的浮绘。」
「吟你,悟你,聆你,行你,愧你,拟你,见证你之三亿,变迁绝望之绯,吾将贯彻恶意之神的慈悲。」
「邪心,恶语,返六道之轮回——!」
巫师的吟唱快到无法辨清,但灵兮却无视了他的连串尖啸,指挥被重力术攫住的身躯,猫拳裹挟震怒,就这么锤击下去:
「谁——管——你——对那个『雏神』有多崇敬啊!杀人偿命这种事,难道还需要我来教你吗?你给我,去死吧——!」
说着,灵兮一个闪身来到巫师身前。为能降落目标区域,她拼尽全力一跃而起,玲珑的戎拳不偏不倚地击打在巫师脸上。
霎拉间,萨迪文脸颊爆裂脑浆四溅,连眨眼空闲也不留存,眼珠破裂地暴毙魔人拳下,死相比曝尸荒野的动物还要凄艳。
「啪嗒。」
「诶,这是……力气使不上来?我的身体……」
但事实,却是萨迪文戴着邪恶至极的微笑,用自己塌陷的鼻梁迎下灵兮的致命一击,紧接着,后者重新被法术攫握在地。
一时间,林中传出几道让人心惊肉跳的骨裂声。
「哦啦,怎么啦?你不是说,要杀死我吗?刚才盛气凌人的气势,真叫我好害怕啊!嘻哈哈哈,对啊,对啊!我忘记你们魔人不懂魔法了。所以,你根本没搞清楚自己的处境吧?魔人的**,哦不,我现在该称你为小猫才是,哈哈哈哈哈哈……」
「哼,卑鄙无耻,你这个混账,混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侏儒放声狂笑,手脚并用地践踏着败者,不给灵兮喘息的机会,重力术也在法杖的挥动间不断强化,压得少女失声惨叫。
没有任何防御手段,也没有进屈身行躲闪,萨迪文硬是用肉体凡胎,拦下那劈天盖地的一拳,而且毫发无伤,安然无恙。
不过,这并非是巫师体质强横,以至于凭肉体便能刀枪不入,而是他在千钧一发使用的那个法术,帮了大忙:
「姐——!姐你怎么了……你不要吓夕尔啊,那种东西,那种无力的东西,才不是姐姐呢!」
见灵兮反击未果,还惨遭蹂躏,夕尔哀怨地发出了哭腔,可这也并非最后一次。
晶莹的眼泪为姐姐所受的屈辱而流,但痛彻心扉的不忍,却是对灵兮体型的巨大差异而悲恸欲绝。
因为在巫师脚底,原本气焰万丈的魔人战士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只通体雪白,瞳中盛放可怖猩红的幼弱小猫。
这只猫,指的并不是灵兮的赋形,而是她的外形乃至存在,都被这只白猫取代,苟且无力于巫师脚底,只能绝望地喵叫。
「喵呜……」
——慧法术派·萨萨菲罗真实术式·紫色,萨萨菲罗次级恶意变形术发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