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正飘着雪。
鹅毛般的大雪从天空落下,被山风吹动,落到了那排成长龙人群的衣裳上。
他们大多是不满弱冠的少年,均是看着山脚处那刻着字的石碑...或者说,石碑上盘坐着的老人。
老人穿着一席雪白的衣裳,面容慈祥,他闭合着双眼,手掌轻抚着置于腿上的剑柄,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只听一声钟鸣,自遥不可及的山顶落下,老人随之睁开了双眼,然后那淡淡的话语从他嘴中传出,顷刻便彻响了谷间。
“时辰已到,剑山开山,若欲拜入剑山须知晓三条规定。”
“其一,任何想要拜入剑山之人,不得超过十五岁。”
“其二,若无法与剑石共鸣不能拜入剑山内门。”
“其三,如通过了剑石测试,但不能凭借自己的意志走完通天路,便只能成为外门弟子,反之则为内门真传。”
“可有疑问?”
那山下排成长龙的数百少年少女们均是沉默,但数息后还是有人大胆的将疑问喊了出来。
“如果没有通过剑石测试,却能走完通天路呢?”
“没有天根,所谓毅力,终是尘埃。”
老人淡淡回答。
“什么是天根?”
这次提问的是一名女孩,她站在队伍的最前面,穿着青衫披着貂裘,那满是稚气的脸上却透着与之不符的成熟表情。
“上苍所赐,天生所有,其中出类拔萃者,一出生便异象横生,仿若神眷。”
“那我的天根可是极好哩!”
女孩笑道,那好看的脸颊如盛开的花儿,娇艳而明媚,让那些看到她的少年人都不由的脸红了起来,纷纷在心里念叨。
这女孩,怎生得如此好看?
老人的目光低垂,不再言语。
这千百年来,天根杰出者何其多,跨不过那长生天堑也终不过一把黄土,只是比起凡人稍晚罢了...
但跨过了天堑却又更加可怖,千百年如一日,一日便是千百年,走遍人间,举目望去全是一般。
这太阳底下便再也没有什么新鲜事了。
老人缓缓起身,雪白的长袍随着飞雪共舞。
“我名叶述,七岁拜入剑山,十岁开道,十二明心,年仅十六便修出灵海...而后下山游历人间数载,曾于西部妖地,斩大妖双十,曾于北境边关,阻蛮族战将百万...”
“至今,已有六百三十载。”
老人手中长剑嗡嗡颤鸣,那蕴藏其中的剑意竟压的满天飞雪都凝滞起来。
“今乃剑山建宗后第八次开山门,而我便是这次的留道者。”
“我将离去,而我之剑道却不能遗失,故而会从你们之中选择一人为传人...”
轻轻的将手中长剑拔出,白玉般的剑身闪烁微光,老人的目光渐渐变得温和。
他随手一抛,那把长剑便化作一抹白霞落入山顶。
“通天路的尽头,谁能拔出此剑...谁便是我的剑道传人。”
而后,老人轻挥衣袖,消失在风雪中。
叶述不擅长这样的事情,从数百年前来到这个世界时便一直如此。
如果不是他即将离开,而师弟又苦求自己,说不定他连话都不会多说几句,留下传承走了便是。
叶述一步踏出。
这一步他踏过了风雪,踏过了万阶通天路,来到了尽头。
那把如雪如玉的长剑刺在了青石板上,剑身微颤,发出丝丝哀鸣。
这把剑自然不是叶述的剑,但同样追随着叶述走过了数百年的时间。
剑名婵娟,是把名字十分秀气的剑。
六百年前他那个便宜师尊离去前将这把剑甩给了他,同时也将剑山夜守的位置一同丢给了他。
如今自己也能心安理得的将这把剑丢给别人。
哦,还有未来剑山夜守的位置。
“再见啦。”
叶述露出温和的笑容。
他再次踏出一步,身影穿过了剑山大阵,穿过一道道熟悉的建筑,最终来到了一处断崖边。
这种断崖在剑山后山比比皆是。
唯一不同的是,此此处断崖上立了一处石桌,还有四个打磨好的石头凳子。
此刻凳子上已经坐上了一个人。
一个年轻人。
而石桌上正炖着一锅香喷喷的黄焖鸡。
细细的灵火在锅底缓缓燃烧,浓郁的香味从石锅里传出。
“不差。”
叶述淡淡说了一句,然后毫不客气的走到青年对面,轻轻坐下。
青年没有理他,只是盯着那锅黄焖鸡,等到那香味完全溢出,他才挥手熄掉了灵火。
“拿饭出来。”
青年看着叶述,他知道叶述的储物空间里有上好的灵米蒸成的米饭。
“好。”
叶述也没墨迹,从储物空间里拿出了一大锅还散发着热气的米饭。
“要是流光道宗的那些老家伙知道你用他们的无上秘法来保存米饭会不会气的发疯?”
“他们那破‘凝光’之术停不住地底深渊万载的污染,也停不住北方蛮族滚滚铁蹄,用来给食物保温保鲜倒是正好。”
青年撇了一眼叶述,心想,难道不是因为道法你完全用不好么?
拿出碗筷,叶述尝了一口锅里的黄焖鸡。
“味道不错,有你师姐一半的水准了。”
他点点头表示认可。
“传人选的怎么样?”
“没选好。”
“没选好?”
“没选好!”
青年吐出一口浊气,忍住了一剑劈上去的欲望。
毕竟面前的是自己大师兄,砍死了不好。
“那就是谁第一个上山谁就是未来压住一代弟子的小师叔咯?”
“我说的是第一个拔剑,又不是第一个上山。”
青年挑了挑那好看的眉毛。
“婵娟自己挑?”
随后青年又摇了摇头,“那个天生道种的小姑娘十有八九稳了吧。”
“婵娟喜欢男的,她又没有啥奇怪的癖好。”
叶述插了一嘴。
青年揉了揉自己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不过最终还是化为了一声叹息。
他轻声问到。
“什么时候走”
“吃完就走。”
“师姐呢?”
“我会带走她。”
叶述平静的回答。
“无边的虚空混沌里没有任何道蕴的存在,那里是你唯一摆脱血誓的机会。”
“我来带走她。”
他将话语重复了一遍,然后平视青年,语气里透着无比的坚定。
青年的眼神一阵恍惚,他仿佛回到了六百多年前的那一天。
中天宗的那处诛魔台上,同样有这么一个少年说出过这话。
他抱着少女残躯,守着那唯一未散的真灵,倔强的凝视着云端高高在上的人。
他的目光有悲恸,有无力,有绝望,唯独没有仇恨。
当时还很稚嫩的自己只知道,那天过后那个一直稳健无比能怂就怂,扬言不到归墟境永不下山的大师兄拿上了他从未见过的剑,下了剑山,而那个一直以来面无表情,身材娇小,但眼神总是充满温柔的二师姐再也没有出现。
然后,他才知道,二师姐那天死了,就连真灵都要被抹去。
而大师兄立下血誓,才保住了二师姐的真灵,让其可以回归那片宁静的海。
或许在未来某处,会诞生出某朵相似的花?
“师姐的罪你已经还清了。”
青年说。
“善恶不是一减一这么简单。”
叶述回答。
青年都懂,但他想让叶述稍微轻松一些。
青年的目光看向石锅,黄焖鸡已经吃光了。
叶述起身,他的身型佝偻,像是随时都要熄灭的烛光。
但他伸出手,做出握剑的姿势时却气势冲天。
霎时,整座剑山一震。
存于隐峰的藏剑池中,那万把长剑齐齐颤动。
皎洁的剑光自叶述掌中绽放。
一把修长的三尺剑出现在叶述手上。
剑身剔透,如天上倾泻的银华,美到不可方物。
而就是这样一把剑,在其剑尖处,却环绕着一抹挥之不去的赤红阴霾。
那阴霾邪恶诡谲,又带着凄厉的哀嚎,芸芸众生的诅咒仿佛都存于此。
青年看着那把剑,目光也柔软下来。
“师姐。”
他轻声说着,仿佛怕惊扰到谁。
叶述没有理会青年,而是伸出手指,他体内如海般深厚的灵气不断翻滚,一遍又一遍的洗刷着剑尖上的阴霾。
于此同时他的面容变得更加苍老。
终于,在数十息后,那最后一丝阴霾渐渐消散。
剑身变得完美无瑕。
剑名人间,因为这把剑就是叶述的人间。
如同那年剑山禁地,他看到少女的第一眼。
他就看到了这一生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