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洁无暇的剑身渐渐朦胧，最后化作了一位白衣少女。
少女大概十四五岁的模样，用一切美好语言也无法形容的脸颊上却如同雕塑一样，没有任何的表情。
她垂着一头银发，目光是暗沉的灰，可那抹灰里却带着璀璨的星光。
就像是倒映在湖里的月亮。
青年看着少女，看着那张神似的脸，咧嘴一笑。
“你好啊，小人间。”
少女皱了皱眉毛。
“我不叫人间，我有名字，我叫希诺，希望的希，承诺的诺。”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好似六月里被微风吹动的悬铃。
希诺是人间的剑灵，剑灵虽然不是剑，但大部分剑灵都是与剑同名。
可希诺不一样，她是特别的。
她希望自己是特别的。
于是叶述便给她取了名，名为希，字为诺，希望的希，承诺的诺。
青年不由的沉默，他无论多少次都会沉默。
不光光是希诺与他的师姐长得一模一样。
还因为名字。
他的二师姐叫汐愿，潮汐的汐，愿望的愿。
而且名字也是叶述取的。
天空忽然变得阴沉，浓密的乌云在剑山的上空凝聚，无穷无尽的雷霆在云中闪烁。
每一道雷霆，都蕴含着莫大的恐怖与威势。
这是天威，这是天怒，但又隐隐间透着一股复杂的韵味。
又有一个孩子要离开了。
叶述仿佛听到这样的话语。
“终于来了啊。”
“希诺。”
少女抬起头，双眸凝视着叶述苍老的脸颊。
然后摇了摇头。
“不要。”
叶述一愣，随即露出无奈的表情。
“我还挺喜欢这个模样的。”
他自然可以做到朝如白雪暮青丝，但流失的寿元却不会因为外貌的变换而回来。
而且老者的形象确实沧桑又威严，有时候十分管用，比如下山游历人间的时候。
“不好。”
少女的声音罕见的带上倔强。
“好吧好吧...”
叶述的声音满是无奈。
只见那如同风中残烛的身影仿佛发生了时光倒流这般奇迹。
老牙掉落长出新牙，那雪白苍老的发一瞬间就变得乌黑，他伸出手，皮肤变得白嫩。
仅仅几个呼吸，垂暮的老人就变成了充满朝气的少年之貌。
“好久没调用灵气改变外貌了，有些用力过头。”
叶述有些无奈，他明明是想变回二十岁的样子，却一下子灵气使用过量，成了十六来岁的少年郎。
但是少女的双眸却变得微亮欢喜。
“来。”
叶述伸手说。
少女合上双眼，那把无暇的剑缓缓出现，而少女的身姿渐渐消失。
“我走啦。”
叶述侧过头，对着正憋着笑意的青年说到。
“大师兄走好。”
青年欢快的说，只要看到他大师兄吃瘪他都愉悦。
叶述不在停留，举起手里的人间。
对着天空缓缓一落。
璀璨的剑气横空斩出，刹那间就将满天雷霆斩的烟消云散。
随后剑光自后山升起，以无法想象的速度刺向云间。
伴随着微微一声轻响，那片天居然碎裂开来，露出了其后那不可知的昏沉。
那剑光不减，笔直的飞入了裂缝之中。
玄天1369年，冬
剑山大师祖，守则剑仙，破碎虚空，离开了人间。
传闻这位守道剑仙善事做尽，一生六百多年皆在斩妖除魔，因他而获救之人，或直接，或间接，超过十万万之数。
众生的感激，众生的愿望，也平复了众生曾经的伤痕。
“当走的路你走完了，美好的仗你打过了，那沉重的道你也守住了，可从此往后人间却再也没有你了。”
青年望向那片缓缓愈合的虚空，眼神满是失落。
“永别了，大师兄。”
......
“你是谁?”
少年抱着一把乌黑的剑，小心翼翼的看着阁楼里被无数细锁限制着的少女。
这是他被那个没良心的便宜师傅丢到剑山禁地来的第三天。
终于见到了一个活人。
但用脚想都明白，在这个满是邪物的禁地里都还需要用这么多锁锁着的哪会是人畜无害的少女?
所以少年很谨慎，抱着剑的手也越来越紧了。
这把剑救了他很多次，但他不确定对面前这个少女有没有作用。
尽管这个少女人畜无害还长得十分好看，本来对于少年来说最好的办法便是当做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遇到。
但想到自己便宜老师跟他说的话，他还是开口了。
少女的双眸透着迷茫，似乎在思考少年话语里的含义。
然后她摇了摇头回答。
“不知道。”
“那你知道这是哪儿么?”
“不知道。”
“那你知道我是谁么?”
“不知道。”
少年摇了摇头叹息，随即稍微放下了些警惕，这么一个怪可爱的小萝莉怎么脑子就不好使了呢。
“那你听好，我叫叶述，是未来的剑仙，以后还会破碎虚空，游历异界，是有大气运的主角懂不懂。”
少女想了想，还是摇摇头。
“啧啧，不懂就算了，你只要明白，跟着我，以后吃香的喝辣的的，再也不用被锁在这儿，什么事都能做到。”
“跟着你，什么事都能做到?”
少女侧过头，乌黑的长发垂落在地上，随即她点了点头，轻声说。
“好。”
刹那，那满楼的黑索断裂。
少女从地面上站起，恐怖，绝望，残忍，无数漆黑的，如同诅咒般的气息在她身上流淌着，仿佛全世界都挥之不去的阴霾。
剑山战栗，那满池的灵剑也在战栗。
就连这片世界都在恐惧。
而少年只是呆愣在原地。
“我不知道我是谁...但那人叫我祸世魔女。”
“他说，不把我关着，世间会有十万万人因我而死。”
“他还说，不把我杀了，整个寰宇都会毁灭。”
“所以你能杀了我么?”
那身姿痛苦绝望，那气息让人厌恶愤怒。
但在少年眼中却很美...
令人怜惜的美。
他想起自己那便宜师傅的话，也领会了那话里的含义。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存在都会对她感到厌恶与恐惧...除了你。
叶述，今年十二，是个穿越者。
. . . . . .
这里没有上下，也没有左右。
就连时间的流逝都不存在。
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昏沉。
这种昏沉不是黑，也不是暗，而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沉重。
就像是在不断在沉入湖底，一切的一切又都与你无关。
而这里有个明确的称呼，叫做虚空。
世界与世界之间的距离十分遥远。
那是穷尽想象也无法说出的距离。
而这些世界之间所隔着的缝隙被称为虚空。
修行界古往今来破碎虚空者不计其数，回来的却一个也没有，甚至有很多人都认为，破碎虚空就是死亡，是一种寻死之道。
但修行界总有一些仙人之物从虚空流落，回到人间，有书籍，有仙宝。
而虚空之说正是从那些零零碎碎遗留的信息里得出。
那些前人无法回归的原因只有一个。
太远了。
世界与世界之间相隔的何其之远，而世界又是何其之多。
曾经有某个归墟境大能，他飞出人间，在无尽的寰宇中遨游，数百年后，那位大能从寰宇飞回，说到。
寰宇之大，可称无垠，吾之寿恐难到尽头。
然而，虚空却能将如此庞大的世界一个个分割到不可知的距离。
在修行界，一共有六大境界，分别为开道，明心，灵海，天意，归墟，以及被称为人间真仙的彼岸境。
归墟境如无意外，天寿足有万载，而彼岸真仙...整个修行界历史上可没有一个因为寿元而亡的仙人。
那是真正的与天地同寿。
不过，那些踏入彼岸的仙人在人间呆腻味后总要离开的。
更高的境界，更精彩的世界。
这是每一个仙人漫长的人生中所追求的，也是修行的目的。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但你呢...”
茫茫虚空中，少女看着安静睡着的叶述。
叶述和一般的仙人不同。
他为了洗尽人间剑上所蕴含的灾祸与诅咒，浪费了不知其数的寿元。
如果就这么一直在虚空中漂泊，恐怕会成为史上第一个因为天寿结束而死的仙人。
但少女不忍心喊醒叶述，他睡的太过香甜，脸上的安心与笑容是少女陪伴数百年来从未见到的。
汐愿。
梦里他喊了无数声这个名字。
少女当然知道汐愿是谁。
那是一个已死之人。
祸世魔女，传说是天道意志所摒弃的一丝人性。
祂承载着人世间的灾厄，是一切不详与绝望的象征，祂本应没有意志，只是一场为了吞噬天道而存在的劫难。
但不知为何，祂却有了自己的思维，甚至还诞生出了真灵。
而拥有真灵...
则意味她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生灵。
会有喜怒哀乐，爱恨情仇。
会哭，会笑，会在夕阳西下的某一天，跟着某个少年看尽人间风景。
但...她终究还是祸世魔女。
她生来就是要祸乱人间的。
在她失控屠灭了青州大陆上十万万人之后。
她死了，死在了叶述手里。
她的真灵回归到了那片宁静的海，她的身躯成为人间剑。
而自己则是人间剑的污秽被洗尽一半后诞生的剑灵。
少女至今还清楚的记得。
她获得意识，睁开双眼的那一天。
那个伤痕累累的白衣青年抱着她哭了一天一夜。
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啊。
哭的像失去了一切的雏猫。
突然，叶述飘流在虚空中的身躯微微颤抖，那股浓浓的悲伤自他的真灵深处流出，在仙人恐怖的格位增幅下，甚至影响了小范围的虚空。
少女那一直以来都毫无表情的脸颊上稍稍变得柔和一些。
她轻轻抱着叶述，亦如不知多少年前那般。
“没关系啦，有我在的。”
万千世界，我陪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