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的担心不是多余的,此刻,各路清军正朝着金陵所在的位置极速驰援。
大清当前的核心军事力量,是旗兵。
而旗兵里的正蓝旗,虽然兵力和战斗力在旗兵里只算是中等偏下,可这毕竟是大清的脸面啊。一旗清军成建制地覆灭,自统兵将领以下绝大部分将官阵亡,而给敌军造成的伤亡却寥寥无几,如此惨败,放在整个大清的建国史上也是相当炸裂的。
能够正面干碎超过万数的八旗天兵,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反贼了,必须出重拳!
什么?你问为啥不打远南?
拜托,在高高在上的大清皇帝眼中,这些缩在南洋的家伙不过是胆小如鼠的海贼罢了,我大清宅心仁厚,暂时给他们一次机会,不灭他们九族。
在听说金陵城外的战事后,身在广府的杨遇春险些突出一口老血,他将战报扯得粉碎,扔在脚边,大声咆哮道:“倭寇,倭寇,输了就是倭寇干的,你们也不想想,能够一个照面打垮我们的重步方阵,还有余力围攻我们的骑兵,哪家倭军有这等战力?升阳帝国?”
“这一定是南洋贼子北上了!”
由于幕府的锁国令,这一时期的重樱军队武德日益衰败,平时各个大名之间打得热热闹闹,但也只是重复战国时期那几个战术,没有丝毫创新,而负责岸防的重樱军队更是摆烂的好手,有了要塞群后,不少舰娘连自己的火炮都懒得用了。如此懈怠,以至于一个稍微锐意进取点的岛津藩都能左右开弓,暴打幕府纸糊兵。
倒是南洋群岛的远南军意外的能打,根据武威的描述,和镶蓝旗交战的敌军里有超过一半都是战力低下的地方军,就这都能一对一击败八旗,那么,金陵城外规模上十万的敌军干掉五万清军也在情理之中。
“不行,我大清在江南的全部兵力原先就不足十万,此战之后能战者更是只有万余,倘若此部敌军席卷苏南,届时地方糜烂,槽运堵塞,我等可就都成了大清的罪人!”
想到这里,杨遇春坐立不安,他抬起头,不甘地眺望着远处磅礴的群山。
“罢了,就让那伪帝的脑袋在他脖子上多待一会儿…”
“撤军吧…”
一声无奈的叹息,数十万清军陆陆续续地返回各自的营地,她们整理武备,准备北返。
“老夫断定,这股贼兵乃是南洋、东洲等部数年间蓄积的锐卒,战力不在我八旗天兵之下,各部兵马不足十万者,不得同敌军野战!”临行之际,杨遇春对北方各部清军发出了忠告,同时发送了自己所知的一切关于南洋军队的情报,再身着白衣,走进了一间庙宇,祈祷道,“关帝保佑,贼兵贪于江淮之财,分兵劫掠各处城池…”
敌军分兵劫掠,各部兵马无法一时集结,脱身困难,这是他所想到的唯一能够逮住宁远的机会。
杨遇春的担心也不是多余的,此刻,贪生怕死的宁远已经放弃江南,带着燕军十余万步骑渡过长江,直抵扬州城下。
知府看到黑压压的一片明军,当场吓得背过气去,城上顿时一片慌乱,好在宁远疑神疑鬼,以为清军作戏,又因为燕军久战疲惫,急需休整,并没有第一时间攻击城墙,这才给了清军短暂的喘息之机。
扬州守军多从本地指挥官手中征召,由于这些指挥官祖上的原因,绿营兵们往往出工不出力,前番南下堵截燕军,外地来的绿营勇猛冲锋,很快就在燕军的刺刀下全军覆没,而这些磨洋工的本地绿营则是脚底抹油,成功逃回扬州的居然超过九城。基于扬州绿营的拉胯表现,驻防八旗认为这些绿营败兵不堪一用,便将她们舰装和军饷尽数抢走,并赶到城里的各个兵营中。
“反正你们的表现也对不起朝廷给你们的军饷和武器,不如把它们交给需要的人。”
脑满肠肥、满脸横肉的扬州总兵是个出身正黄旗的中年男子,他朝着一脸不服的绿营兵们瞪了瞪眼,“怎么,你们不服气?”
“朝廷有难,你们世受国恩,应当毁家纾难,难道连这点觉悟也没有吗?”
说着,总兵眯着眼睛,昂起头,浑浊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绿营中某些格外靓丽的妹子,意味深长地提示道,“你们可以回去问问你们的指挥官,呵呵,他们会告诉你,这种时候,你们应当…以身许国。”
总兵特意在“身”这个字上加重了读音,他色眯眯地扫了绿营兵们一眼,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大清雄兵百万,江山稳固,皇帝又站在旗人这边,区区人下人指挥官,再不满又能怎么样呢?
等完事了没准儿还得一脸赔笑着问他昨晚舒不舒服!
这个时空,清军入关后,南明军队在扬州一线顽强抵抗,惹恼了南下清军,因此,它们对这座古来名城中的居民进行了四天三夜的野蛮屠杀,直到组建了东煌第一支舰娘军团的顺军抵达时方才退却。这次事件在造就永世难忘的仇怨的同时也给扬州军民带来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康熙年间,清军第二次攻击扬州,南明势力刚刚背刺了大顺,兵力折损大半,无力抵抗。扬州知府选择开城投降,但条件是要求清军不得屠城,这个小小的要求清军自然是同意了。
不过,二十多年后,清军突然征发扬州全部青壮逐渐旗人专用的内城,数千监工日夜巡逻,动辄打骂,又克扣工钱和饮食。内城修建数年,所征发的青壮死者大半,而旗人则将死者尸骨砌入墙体,美其名曰“阴兵感吾皇之仁德,特来守城”。每当打雷下雨的夜晚,住所靠近内城的下等人们一抬头,就能看到墙体里那些若隐若现的人形轮廓,心胆俱碎,而旗人则呐喊而笑。
看到了吧,这些懦夫,就算我们把他们的爷爷/父亲/丈夫/儿子砌了墙,他们也不敢找我们报仇!
只是他们忘了,东煌人不怎么闹事并不是因为他们懦弱,而是他们的怒气槽比较长,同样,他们的怒气槽在填满时,释放出的能量也更具有毁灭性。
绿营兵们哭着跑回了家,向自己的指挥官倾述着自己的遭遇,这些指挥官一开始的确是愁眉苦脸,无奈叹息,但当她们提到城外有“大军十万”时,这些指挥官瞬间来了精神。
“果真如此?”
“果真!现在齐、豫等地的驻军都被调动起来,消息假不了!”
指挥官们大喜,他们聚集起来,一同商议道,“眼下大敌当前,想必那野猪皮也不敢压迫我们太甚,不如我们派个代表上去,问问他能不能不要搞事情?”
都到这时候了,扬州绿营依旧保持着对大清的忠诚,他们抓耳捞腮,想方设法写出了一份劝谏之文,随便找了十多名军官签名,又挑选出一名能言善辩之士,让他拿着书信去找总兵商量。
只不过,绿营们还是对我大清不够了解。
清军的办事效率很快,不到半小时,八旗就带来了总兵官的回复,那是一个竹篾,里边放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彘,那正是绿营派出的使者,此时,这位孤胆英雄已经被削去四肢,剥下皮肤,惨不忍睹,只有其面部时不时浮起的血泡证明他还活着。
“老实点!”八旗军官重重地将竹篾扔在地上,又朝着绿营们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此贼勾结外敌,动摇军心,居然说总兵大人亏待了诸位…呵呵,我们听说,他还有些同党,不知是哪几位啊?站出来瞧瞧!不要等我点名!”
说着,八旗军官掏出了绿营们的信件,得意地在绿营军前扬了扬。
“我!”一名绿营兵昂首挺胸地站了出来,而八旗军官毫不含糊,手中长枪刺出,捅穿了这名愣头青的心脏。
“还有谁?站出来,不要连累了其他人!”军官耻高气扬地呐喊道,而绿营中却是一片哗然,那个刚刚走出去的可是没有签过字,然而他的好兄弟却是签了。为了给自己的兄弟保住性命,此人居然站出来赴死。后边的数名绿营见八旗主子杀错了人,立即站出来就要解释。
怎奈这八旗军官见多人站出,认为他们都是签过名的“反贼”,他挥舞着手里的虎枪,猛得冲向站出来的绿营兵,大喝一声,“来得好,看我神枪!”
一人被当场刺死,剩下的人惊慌失措,逃进军中,而八旗军官不依不饶,他抖了抖自己那一身横肉,朝着人群大吼道,“你们做什么?是在包庇罪犯吗?果然是一群贼骨头,一会儿让我阿玛把你们都送上城头吃贼兵的炮子!”
“我要追杀罪犯,谁能拦我?”
“我能!”
军官话音刚落,绿营中跑出一名舰娘,她披头散发,眼里闪烁着猩红的光芒,有认得的大声喊道,“这好像是一开始站出来那人的…”
话还没说完,军官已经被对方一拳打中,他的牙齿混合着血沫撒了一地,满脸的横肉都痛得哆嗦起来,口中含糊不清,大声求救,而附近的八旗兵们急忙上前支援,一场大规模暴动就此拉开序幕。
由于这些八旗兵大多都是人类指挥官,剩下的舰娘害怕波及友军,放不开手脚,左右支绌,而先前那几名失去了指挥官的舰娘则不管不顾,她们的舰装被没收,便抓起砌墙的板砖作为武器,朝着八旗们的脑袋猛力拍打,有她们几个作为输出主力,绿营兵很快就将八旗兵团团围住。
八旗兵举盾抵抗,绿营兵找来油料放火,一时间,清军绿营驻地,哭声、喊声、火光声响成一片。混乱中,八旗军官好不容易才脱离了人群,此刻他满脸是血,衣甲破碎,耳朵也不知被谁咬下一块,他踉踉跄跄地逃到总兵面前,跪地大哭道,“绿营作恶,阿玛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总兵大怒,他连忙叫来几名侍女安抚军官情绪,又提着宝剑,带着一队八旗气势汹汹地走向了城中的绿营。
绿营已经没了装备,在全副武装的八旗面前就是案板上的肉,毫无抵抗能力,而这种情况下,生物的求生本能自然会为他们指出一条明路。
“我们去内城!”一名绿营兵大声喊道,“他们的家眷都在内城里,我们去抓了这些家眷,逼他们放我们走!”
众绿营兵发声喊,冲向八旗的内城,在解决了几名守门的士兵后一拥而入,追到内城外的总兵大惊失色,但下一秒,他脸色一冷,“想用家眷威胁老夫?想都不要想!”
“你们去抓捕这帮叛逆的家眷,都拉到内城外,告诉他们,现在就乖乖出来投降,不然,每过一刻钟我就拉一百人出来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