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不待明联政府传信,宁远本身已经做好了战略转移的准备。
根据情报,郑军已经接收了宁远赠送的装备和俘虏,并西进攻克金陵,周围那些原本还在负隅顽抗的清军纷纷归降,官吏也大多倒向郑氏,并纷纷向大明朝廷宣誓效忠。
人比人气死人。由于燕军在扬州拷饷,淮南士绅人人自危,他们在每一个据点都节节抵抗,宁死不屈,燕军攻克每一座城市都消耗巨大,此举也自然惹恼了宁远。
“我本来只打算找各位施主化缘,你们至于这么拼命地抵抗吗?”
自滁州之后,宁远每占领一座城市,就会疏散城内居民,报复似的将城市周围的要塞和士绅的堡垒据点当做部队训练炮击的靶子,彻底摧毁,再将拆下来的各类材料全部通过拖船运往琉球,就这样,清庭花费数十年时间,在淮南一线构建的防御工事体系就此崩溃。
泗州南部的清军崩溃后,遗落的稻米、食盐等舰娘用不上但人类很需要的物资极多,恰好淮南地区有很多流民,于是燕军在运河沿岸召集流民,分发物资。
这些流民大多来自淮北等地,相当一部分人知道清军的调动情报,在获得足以果腹的物资后,他们毫不犹豫地出卖了爱民如子的大清皇帝。在大明联邦成立的那一天,宁远也获取了一个重要的消息。
清军主力已经南下,前锋已经抵达淮水北岸,其总兵力预计超过三十万,领军者为乾隆朝就威名远扬的大将,长龄。
“三十万啊,有点麻烦,可以准备离开淮南了,给郑家送信,让他们来接收淮南。”
清军至少三十万,算起来一个燕军就要对抗至少两个清军,这样风险实在太大,就算打赢了,宁远也得付出惨重的代价,这不符合她的心理预期。
“只是等郑军来了,他们守得住淮南吗?”
宁远看着泗州城下遍地的残砖断瓦,皱了皱眉,她已经夷平了淮南大半的要塞,这对郑军来说无疑是一场灾难。目前为止,郑明军队在和清军的野战中只有小输、中输和大输,也就靠着守城优势能和清军过几招了。
墨尔本走到宁远身边,“指挥官,话不能这么说啊,你应该对大明忠心耿耿的延平郡王(这时候郑家家主被封为吴王的事情还没有传来)有足够的信心,根据流民提供的情报,当初,要不是宣统胡乱干涉郑军内务,没准儿,明军可就守住江南地区了,现在宣统还不知道在哪个山旮旯里待着呢,没他瞎指挥,郑军守住地盘的概率很大。”
“但愿如此吧,国姓爷保佑,你家子孙能多顶住几个月…”
宁远向着春夜里的明月祈愿道。
燕军将剩余带不走的物资装进仓库,又从己方占领区里的六十万流民中挑选出一些看起来孔武有力,一看就是做反贼的好苗子的大汉,接着,宁远带着某种恶趣味将淮南流民分为三十六方,以这些大汉作为各方渠帅,每人统帅一方流民,负责分发物资、修建坞堡等事宜。
做完这些,宁远带着十五万大军沿着淮河东进,直奔出海口。为了避免动静太大引起清军注意,燕军并没有在淮河上航行,而是偃旗息鼓,借着淮河南岸堤坝的遮挡迅速行军。
宁远带着宣武营作为前部,亲自开路。不知是燕军行军隐秘还是清军侦查能力太差,行军的第一天并没有碰到任何一支清军,一路平安。是夜,宣武营进入淮安境内,宁远下令安营扎寨,稍作歇息。
大营之外,宁远抱着配剑,守着篝火,望着正在升腾的火苗,默默出神,而和她一同守夜的天城终于忍受不住,她回忆着一路上的经历,开口问道,“主上,你不觉得这路上太过于平静了吗?”
“没错,我也觉得不对劲。”宁远点了点头,十五万大军啊,这种规模的部队,一个人站在一端时,就是拿着望远镜也很难看到这支队伍的尽头,就算燕军是有堤坝作为掩护,那也只能让清军无法第一时间判断出燕军的具体兵力而已,照样不能阻止燕军行踪的暴露。
“只是,我不明白,清军怎么没有一点反应呢?换做我一定会发兵半路阻截,就算拦不住也要不断袭扰,总之,不能让我军顺顺利利地行军。”
宁远皱起纹头,又说道,“另外,有一点很奇怪,淮水下游的地形一马平川,除了这处堤坝和那些树林,几乎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打埋伏的地方,如果清军之前不袭扰我们,是为了降低我们的警惕好在我们的前进路上偷袭我们,但前边又藏不了兵,所以,我想不明白,清军究竟是要做什么。”
天城默默地点了点头,和宁远一样,她想了一路都没能猜到清军的目的,这种没法掌控战局的感觉着实让这位军师忐忑不安。
“主上,不如让我在淮水上展开舰体,试探清军反应?”天城提议道,“总兵力超过我军两倍的清军一直隐藏在暗处,而我们在明处,这种情况很不妙,所以,不如制造足够大的动静,引他们出来,这样我们也好采取相应的措施。”
“这不妥。”宁远摇了摇头,“淮水不够深,你上去容易搁浅,还是从队伍里找几名驱逐去探探情况吧。如果清军还不出现,就让全军进入淮水,直接入海,如果清军出现,那么就打退他们。”
“那,就听主上的。”
就在燕军安排驱逐进入淮水时,一支清军风风火火地赶到了淮水北岸,领头的清军将领汗流浃背,她望着奔腾的淮水,一时两腿发软,激动地几乎落泪。
“终于在军令状规定的日期之前赶到了啊!”
在她身后不远处,长龄脸色惨白,双腿颤抖,他胯下的骏马也是口吐白沫,几乎晕倒,身为清军主将,居然险些违反了自己立下的军令状,这让他感到极其耻辱,而回想起那些耽误他时间的混蛋,这名清庭宿将不由得握紧拳头,恨不得咬碎钢牙。
淮河一线的清军接收了大量逃难来的士绅,在士绅们的描述中,燕军个个都“身高一丈,凶面獠牙,每天都要杀一万清军取乐,还喜欢把清军的头颅串联起来做鞭炮”。这种谣言引起了广泛的恐惧,毕竟,淮南各地那么多清军,现在谈到北边的总共也没几个,其他的五六万士兵则杳无音讯。根据明军传统,归附的清军会被另外编成一队,而燕军没这么干,那么燕军是不是真的已经把这些俘虏全图图了?
好残忍,好变态,好可怕!
恐惧和不安就如同瘟疫一般,在整个淮北守军之间蔓延开来。而他们在发现燕军后,立马就如同见了猫的黄鸭,一个个抱头鼠窜,狼狈北逃,六七万人马拥挤在官道上,熙熙攘攘,颇为壮观。
长龄抵达淮北,他见道路被堵,路边的清军脸上又都是一脸凝重,一开始他以为是明军北上,淮北守军作战不利,但他在询问了十几个淮北守军军官后,事情的真相险些让他气个半死。
“真是岂有此理,我大清天兵怎能做出这种事情?你们的责任心去哪儿了?你们这样对得起军父,对得起朝廷给你们的军饷吗?”
长龄召来溃兵的军官们,大骂一通,又下令将他们全部处死,但他立刻就发觉自己犯了个错误:
此刻的溃军就是惊弓之鸟,那几个军官一死,立刻就有被害妄想症患者认定旗人要像入关那会儿站在绿营兵背后的督战队那样,“尽杀后退者”。他们在队伍中大喊大叫,带着自己的部队到处乱窜,于是局势更加混乱了,两万多名士兵流着眼泪,跪在地上请求长龄饶恕,数千士兵想要突破人墙逃走,而还有一些士兵想挟持长龄,夺路而逃。
长龄心里叫苦不迭,这会儿大军还在后方,他身边就只有一个牛录的旗兵,她们的阵形在乱军的冲击下很快崩裂,完全没法护住她们的主将,长龄。
长龄可耻地成为了乱军的俘虏。
清军援军没多久就抵达了绑票现场,他们想要开火镇暴,但又害怕伤到了长龄将军,只得派人与乱军谈判,而乱军内部意见却不统一,一些人想直接噶了长龄,起兵反清,而另一些人则是想利用长龄获取更大的利益。乱军内部的分裂使得清军的谈判毫无进展,在拉扯了两天后,一些乱军“深明大义”,主动“反正”,他们趁夜救走了长龄,这才让这位旗人大将脱离牢笼,回到清营。
逃出生天的长龄怒火冲天,他刚回到驻地就下令突击乱军。在清理了一部分道路后,长龄担心明军攻克更多的大清城池,心中又急又气,他抛下大军,带着二万八旗兵倍道而行,终于在自己规定的日期之前摸到了淮水边上。
长龄捂着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望着涛涛的淮水,心中略有放松,他看了看身边的将士们,“今晚我们就在这里休整,明天继续赶路!”
众清兵答应一声,开始砍伐树木,搭建帐篷,并在淮水边竖起了象征大清的黄龙旗和长龄自己的帅旗,这两面旗帜做工精致,用料名贵,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荧光,瞬间就吸引住了数公里之外那几名正准备展开舰体的燕军士兵的目光。
“那是…敌军?快报告主公!”
这也是长龄自认为还在友军控制区行军,再加上此刻他身心俱惫,欠缺考虑,否则他也不至于犯下这等低级错误。
得到消息的宁远连忙跑到河边,她望着对岸那面迎风招展的帅旗,心中大惊,“这是清军主将的旗,它现在在这里,难道是长龄真打算在这里堵我不成?”
宁远本想下令突击,但她又看到北岸植被茂密,心中不由得有些踌躇,“这长龄可是宿将,不可能犯下这等低级错误,这对岸,肯定有几十万大军在等着我过去送人头呢!”
此刻宁远身边的燕军只有宣武营的三万名士兵,对面的清军兵力可能超过宣武营十倍,要是他们突然渡淮,那么宁远从淮水撤退的计划就会彻底破产。
“快,沿着堤坝构筑防线!”
天城指挥着士兵建立防御阵地,又联络正在淮水入海口附近游弋的燕军航母,“请求空军支援,坐标淮安…”
淮安和滁州不同,它靠近海洋,本身就处于燕军海军航空兵打击范围之内,此时,正好有一只约克城级航母的量产型正在淮安封锁港口,她在接到命令后毫不犹豫地释放了两波轰炸机群,每波十二架,而和天城待在一块儿的宁远也没有闲着,她接着堤坝的掩护,展开舰装,将舰装态下的一座主炮瞄准了清军的大旗。
“喜欢埋伏我是吧?吃我一炮!”电磁炮充能完毕,两枚高爆弹立刻破膛而出,它们精准地切断了清军那两面大旗的旗杆,又钻进清军的营地,满营皆动,清军刚刚收集起来的建筑材料被炸得四处乱飞,正在尝试入睡的长龄运气不错,他的住处并不在宁远的轰炸范围之内,但依旧受到了爆炸的波及,这名清庭大将当即耳鼻出血,失去听力,又被一块飞起的木料拍中前胸,当场昏死过去。
清军大乱,副将亲自下场弹压,而在此时,一小队燕军开始渡河,向清军发起试探性进攻,副将又不得不亲自带着一队兵马前来抵抗,而没过多久,燕军的空袭机群又抵达清军上空,副将又不得不分兵防空,再也没有精力来代替长龄指挥部队。
不过,这并不代表清军就成了待宰的羔羊,这些毕竟是大清的核心武装力量,在失去统一指挥后,各部八旗在其主官的控制下逐渐归队,有序撤退,而这让正在南岸的宁远产生了误判。
“一开始竖的旗帜那么招摇,而现在,撤退都撤得这么整齐,果然有阴谋。”
“这一定是要骗我渡河追杀败兵,再用大军堵我,呵呵,我就不上这个当!”
宁远与天城商议道,“现在数十万清军已经察觉我军动向,并且已经分兵发动伏击,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主上,我联系全军放弃隐蔽,以最快的速度进入海洋!”天城深以为然,现在吸引北方清军主力的任务已经完成,是时候发挥燕军的机动性优势,突袭大沽口了。
直到撤离东煌本土,宁远都不知道她错过了一个能够最快瓦解北方清军主力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