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
被鎏金装饰得冠冕堂皇的紫禁城里,大明联邦的一众文武站在王座之下,他们看着那个坐在龙椅上的身影,张口结舌,局促不安,仿佛是被架在北地的火炬上烘烤的酒壶一般,内心翻江倒海,而外边却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众爱卿为何一言不发?”
坐在龙椅上的宁远不耐烦地拍了拍自己放在身边的木箱,她看向正坐在自己下首的小板凳上生闷气的宣统,瞪大了眼睛:
“小元啊,是不是你让他们对我使用‘冷暴力’的?”
被宁远一问,宣统皇帝朱瑞元只觉得心肺一阵扭曲,浑身的血脉都有了逆流的迹象,他幽怨地看了宁远一眼:“太师提兵上京,朝臣莫不畏惧,如何敢在你面前随意开口?”
“啊?不可能吧?”
宁远面露诧异之色,她捂住嘴,“进城之后,我明明除了搬空库府、收缴全城守军的军械之外什么也没干,他们为什么要害怕我?”
“你还抢了朕的龙椅…”
宣统看了看自己屁股下那个年代久远,伤痕累累,时不时地发出“只因只因”的呻吟声的木质板凳,又看了看一旁宁远用来辅助自己走上龙椅的木箱,心中的怒火再一次升腾而起,但当他看到宁远抱在怀里的那把寒光闪闪、杀气升腾的应天宝剑时,这填满心胸的怒火又被他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忍住,忍住,等燕逆走了,朕就立刻迁都!”
宣统在内心悲愤地想道。
金陵城距离海洋太近了,燕军完全可以在南明援军还没有抵达的情况下快速进军,打进紫禁城。为了安全考虑,宣统已经在心里调好了大明联邦新的首都。
江夏。
这地方距离海岸线较远,周围又有多重山体环绕,易守难攻,可比就在距离江水出海口没多远的金陵要好上太多。
“嘁,真没效率…”
宁远内心嘀咕道,她将手按上剑身,打算起身离开,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朝会,但她的这个动作却将包括宣统在内的朝廷众人吓得肝胆俱震。
“不好,太师/燕王殿下/燕逆要砍人了!!”
台下的官员们见避不过这一遭,只得一边哆嗦,一边捧起自己手中的文书。
“殿下,臣有本要奏!”
一名七品官员咬了咬牙,在一众同僚看勇士一般的目光中越众而出,他高举自己的奏本,又用余光看了一边的同僚们一眼,定了定神。
哼,一群尸位素餐之辈,有你们这些人充斥朝堂,鬼晓得朝廷什么时候才能出兵赶走入侵边关的泰西蛮子!
官员回想起朝中大佬们的谋划,心中一冷。
“你倒是说啊,愣着做什么?”
宁远看着官员,此人面貌忠厚,身形刚直,衣装整洁,举止言谈符合礼数,似是一名大明官场的稀有生物——做实事的官员。
而在朝堂文武中间,钱一贯望着官员的背影,眉头微不可查地挑了一挑。
怎么又是这个刺头儿?
官员朗声说道:“燕王殿下,去年冬,安南贼勾结泰西蛮夷,屡次北上,清扰粤、桂二省之地,杀掠边关之民不下数万,又于镇南关以东连筑数城,缓缓北进,吞噬国土,劫掠商旅。而地方营兵不能抵挡,连战皆北。
如此狂徒,不击不足以平民愤,臣林则徐斗胆,请燕王殿下提一支虎贲之师,伐破其国,执其君,献俘于朝!”
时年不到三十岁的林则徐还是个初入官场的愣头青,他刚刚上任就看到南边撮尔小国勾结泰西人入侵的消息,这怎么能忍?
在宁远攻打金陵城之前,林曾向钱一贯高官们进言,希望他们能够说动宣统派兵南下,奈何这时候的大明联邦忙着内斗,没功夫料理边关的贼兵,根本没人理会林则徐这个七品芝麻官的建议。
没多久,宁远攻打金陵,城中人心惶惶,大臣们忙着御敌,更没心思考虑南下暴打安南蛮子了。
林则徐憋了一肚子气,他倒是看出来,这南明朝堂是不可能同意他的建议了,但没想到柳暗花明,跑来“武装朝见”皇帝的宁远一时兴起上了朝堂,而宁远的燕国在南洋的风评堪比国际警察,那些不听燕国指挥的小国有一个算一个,不是被灭了国就是成了附庸。
“啊?安南?他们好大的胆子!”
果不其然,正义的宁远顿时坐不住了,她站起身,义愤填膺,“爱卿且平身,安南贼子犯我大明疆土,本宫必击而破之!”
“谢殿下!”
林则徐点了点头,正要退下,但却被宁远忽然叫住了。
“等一下,你叫啥来着?”
“臣林则徐。”
后知后觉的大明太师忽然意识到,这个人貌似是上了自己上辈子的课本。
“林则徐?”
“是…”
宁远一拍木箱,“本宫南下讨伐安南,林爱卿可有什么见教?”
“回殿下,对于安南,臣心中已有一二拙见!”
林则徐眼前一亮,看来宁远是真打算去揍安南,而不是随口答应,事实上根本不放在心上。
在钱一贯惊讶的目光中,这个气质儒雅的年轻人缓缓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当初永乐皇帝,兵力强盛略如太师,其遣大军南下平灭交趾,然而最终功亏一篑,这是因为安南之地的民众已经脱离东煌数百年,心生叛逆,不附王师,反而随了安南土人!”
“眼下东煌南方流民极多,他们无业,无粮,无居,而地方赈灾不利,若长此以往,恐怕会爆发民变!
不如,燕王殿下迁百万流民南下,置于安南,再集结东虏入关之际流亡安南的士民,设置卫所,重新将安南化为内地,定能犁庭扫穴,一劳永逸!”
“说得好!”
宁远起身,“既然林爱卿有如此见解,不如与本宫一同南下,跟随大军,行参谋之事!”
这么勇,看来此人大概率就是历史上那个虎门销烟的名臣了。
林则徐面色激动:“固所愿也,未敢请辞!”
在充斥着蛀虫的南明朝堂上能挖到一名「历史名臣」,宁远此刻心情大好,她扫视了朝堂众人一眼,“你等可有其他大事要奏?”
“无…”
“没有就散会!”
说罢,宁远也不管朝臣们作何反应,她走下台阶,向林则徐挥了挥手,示意对方跟上,随后便走出了大殿。
见宁远离开,宣统等人如蒙大赦,他们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又开始三三两两地议论起林则徐进言之事。
钱一贯摇了摇头,“唉,林元抚(字)还是太年轻了,百万流民张口就来,他难道不知道,这项工程需要多少调动多少资源吗?”
钱一贯话音刚落,宁远忽然又回到了大殿,刹那间,原本人声嘈杂的大殿里再一次变得麻雀无声。
“啧…”
宁远瞟了这群战战兢兢的官员们一眼,下令道:“半个月内,你等必须将一百万名健健康康、完完整整的流民送到镇江,违令者,流放土澳!”
“啊?!”
这一下,原本还在嘲笑林则徐不自量力、夸夸其谈的官员们瞬间傻了眼,他们正要和宁远理论,然而后者却已经转过身,眨眼见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唉,等等我,燕王殿下!”
下一刻,官员们一个个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他们不顾形象,跌跌撞撞地追出了大殿。
只留下宣统一人脸色铁青,他愤恨地站起身,恶狠狠地踹倒了地上的凳子。
“可恶啊!列祖列宗啊,你们就这么看着我受欺负不成?”
然而,想到宁远的兵力,宣统再一次变得垂头丧气起来,他缓缓地走下龙椅,一屁股坐了下去,忽然,他跳了起来。
龙椅之上,半埋在剑鞘中的宝剑那寒光闪闪的剑身上,正倒映着宣统惊异的目光。